第54章
第54章
“你為什麽要把事情告訴肖楠?”梁澤走上臺階,聲音透進風裏,帶着一股敵意。
徐麗悄而擡頭,血紅色風衣束腰修長凝練,将她整個人修飾得清瘦又高挑。
“別裝傻,”梁澤走到跟前,正對上女人那雙眼睛,這樣一雙眼睛,如若行兇犯案,亦有別樣的袅娜。
“我再重申一遍,肖童被綁架的事,”他意簡言赅,“你為什麽要告訴肖楠?!”
“梁警官怎麽斷定是我告訴了她?”徐麗溫溫一笑,眸底波光潋滟,一如既往地純情柔婉。
“你明知道肖楠臨盆在即,這次回哈爾濱,就是為了接生。”梁澤緊盯着她的雙眼,努力使自己的審視不受到任何一絲別的影響,“可你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打電話告訴了肖楠,童童被綁架的事,這才致使她突然出現在警察局,和陳東實大鬧一場,以致于病危昏迷,到現在還生死未蔔。徐麗,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想梁警官誤會我了.......”徐麗搖了搖頭,輕聲慢道:“我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再說了,我和楠姐無冤無仇,為什麽要這麽做?”
梁澤舉起手裏的手機,字字擲地有聲,“你很聰明,告訴肖楠時用的是公用電話。但你知不知道,即便是公用電話,我們依舊有辦法查到坐标。來的路上我已經拜托信息科的同事在查了,很快就會出結果。我告訴你,徐麗,這次你想抵賴都抵賴不了了!”
“梁警官一定要相逼至此?”徐麗面色一凝,很快恢複了往日鎮定,笑靥如花,“ 哦,不對.......我現在該改口叫你——”
“李警官。”
“你.......你什麽意思?”梁澤後退一步,踩了個空,差點就要摔倒在地上。若非他反應夠快,扶住了旁邊石墩,只怕整個人都要滾下臺階。
入夜雨勢不減分毫,伴随天邊閃電,如電光銀蛇般,将二人面孔照得通體雪亮。徐麗在電光雷鳴中淺笑,手指輕擡,将那支取出來不久、還沒來得及點火的女士煙,輕輕夾在唇間。
“啪嗒”一聲,火光閃爍。女人站在煙霧裏,如夢似幻,仿佛春雨濕夜裏一抹怪異的魂靈。
“字面意思。”徐麗吐出一口煙霧,鞋跟踩下臺階,來到梁澤面前。
“不要再演了,這場戲除了陳東實,沒人願意陪你唱雙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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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澤目如鷹隼,任憑雨水浸透警衣,同時慶幸,這瓢潑之雨來得何其适宜,恰好替自己掩蓋了額間不自覺淌下的冷汗。
“你不用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我也對你為什麽要隐瞞身份不感興趣。李威龍,你我本就無冤無仇,幹嘛要一直抓着我不放呢?”
女人的聲音如同一段柔軟的綢帶,将梁澤的耳目遮擋得嚴嚴實實。此時他的眼裏只看得見重疊的煙霧與雨簾,耳朵只聽得見身為李威龍死前嗚呼的風聲與吶喊。西伯利亞的風太冷,血色太濃重.......他滿是無力地站在雨中,沉默良久,無奈開口:“求你......求你別告訴他.......”
原本那雙鋒芒畢露的眼也瞬時變軟了,徐麗收住機心,将煙抖滅,“你當真......就能忍得住?”
梁澤背過身去,抹了把臉,回過身時,眼眶已然紅了。
“忍不住也要忍,這是我的工作。”
“就為了這一身警服,哪怕不惜辜負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徐麗微詫,“值得?”
“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既然做了,就不會後悔。”
“好,很好。”徐麗看着男人堅毅的面龐,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的,因為告訴他你是李威龍,對我來說沒有半點好處,反而會讓他對你更加念念不忘,這顯然有悖我的初衷。”
“那肖楠呢?”梁澤擡起頭,看着徐麗正邪難辨的臉,“你又怎麽開脫?”
“我沒做過的事,為什麽要開脫?”徐麗擡起手,捏住梁澤的下巴,像在安撫一個受傷的小朋友般,目色溫柔:“小梁警官,做人不必過分執着。”
.........
“出來了出來了.........”
陳東實正打着盹兒,忽聞方文宏嚷嚷着的聲音。他猛地醒過神來,見一行護士推着擔架床,将肖楠從手術室裏托了出來。
“什麽情況醫生?!”陳東實看着女人毫無血色的五官,心中一陣酸楚。後頭的醫生摘下口罩,長卸一口氣後,說:“孩子是沒了,但好在保住了産婦的性命.......”
方文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也不能過分松懈。嚴格意義上來說,病人現在還處于危險期,還需要放在ICU靜養觀察一段時間。”醫生事無巨細地翻閱着單據報告,另一只手也沒閑着,替病人掖着被角,“如果她能平穩度過72小時的危險期,那麽應該就沒什麽大問題了。”
“那......那病人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陳東實急得快要哭了,“我什麽時候......什麽時候能進去看看她?”
“ICU都有規定的探視時間,為了保證病人能夠安心休養,每次都會限制探視人數,具體細則待會護士會跟你談,你們親屬自行安排就是。”
陳東實依依目送醫生走遠,跟随擔架床一道,磨到ICU門前。
看着病房門一點點關上,男人又不甘心地爬上一旁的窗戶。透過那小小的一扇窗,陳東實看到肖楠如屍體般躺在病床上。各色醫療儀器發出不同的聲響,整個ICU氣氛慘暗,仿佛一隅壓抑的地室冥宮。
走廊盡頭傳來方文宏的鬼哭狼嚎,他像是在傷心孩子的事情,陳東實跌坐在垃圾桶邊,四下無人可抱的他,只能選擇緊緊抱住自己。
“你看吧,人就跟個傻子似的,在那幹坐了一天一宿。”
翌日清晨,心有不忍的護士長跟前來送早飯的梁澤打了個照面,将她昨夜所見所聞一一告訴了他。
梁澤掃了眼坐在地上的男人,道了聲謝,提着早點跟他一起坐到了地上。
“吃點?”
梁澤拿起一個饅頭,在他面前晃了晃。明知多此一舉,卻還是強撐起笑意,哄着他說:“你要是把它吃完了,我就給你一百塊錢怎麽樣?”
陳東實嗤鼻一笑,連看都沒看一眼,心灰意冷道:“你覺得肖楠都那樣了,我還吃得下去飯嗎?”
梁澤收起還冒着熱氣的早點,站起來,将東西給了旁邊的方文宏。接着又不知道跑去了哪裏,過了半個多小時才回來,回來時,懷裏揣着一碗熱騰騰的炖梨。
“快看,這是啥——?”梁澤像獻寶似的,把炖梨呈到他面前。
陳東實斜眼睥了他一眼,如舊搖了搖頭,“你記錯了,我不愛吃炖梨,是李威龍愛吃。”
梁澤像是沒有得到誇獎的小狗一般,将高高舉起的炖梨放回到地上。臉上的笑容也随天邊雲彩一道,隐隐淡去。他抿了抿唇,托腮放空了片刻,最後不知怎麽的,又拿起炖梨,自個兒啃了起來。
啃到一半,裏頭傳來喜訊,肖楠醒了。
陳東實像是瞬間複活過來的木乃伊,從地上“嗖”一下站直了身。梁澤正要恭喜,卻見人家壓根就沒在意自己,徑直就往病房奔了過去。
“肖楠.......肖楠你還好嗎?”陳東實伏在床頭,喜極而泣,“你真的把我吓壞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将将蘇醒的女人沒有太多力氣說話,面對男人的關切,她只輕微地點了點頭,紮滿導管的手不自覺握住陳東實的手。
“童........童童........”肖楠戴着呼吸面罩,艱難地吐出一個單詞。
陳東實顧不上抹淚,“她好好的,燒已經退了,現在老曹他們照看着呢。你呢.......你好不好.......你要是不好,我想我跟童童這輩子都不會好的.......”
“你........”肖楠擡起一根手指,指着陳東實糟亂的領口,“你.......”
後面說了什麽,便聽不清了。
“先讓病人好好休息吧。”護士拉開男人,“等她精神狀态更好一些,你們再來探視。”
陳東實乖乖聽從了建議,出病房時只覺一身輕松,看什麽都是明晃晃的,絢爛一片。
“東哥.......”
徐麗快步上前,一舉握住男人雙手,“聽說楠姐出事了,現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剛剛醒了。”陳東實滿懷欣慰地拍了拍她手背,掃了一圈,沒看到某人,又回過頭說:“好端端的,你來幹什麽?你跟馬德文新婚燕爾的,應該好好留在金蝶陪他才對。”
徐麗婉聲道:“我知道楠姐出了事,童童又發了高燒,已經讓香玉把那邊邊費用結了。我想楠姐這頭一定也差不少錢,所以.......”
徐麗拉開皮包,露出裏頭滿當當的現金。
“沒事,錢你不用擔心,方文宏昨晚就給繳了。”
陳東實又瞧了眼四周。
“你在這兒先替我守着你楠姐,我去去就回。”陳東實顧不上徐麗的臉色,撒腿跑到樓道口。果不其然,梁澤一個人躲在樓道裏,煙蒂散落一地。
“怎麽又抽上了?年紀輕輕的少抽。”
陳東實推了他一把,替他撇去煙嘴,梁澤皺了皺眉,下意識擡手推了回去。
“煩得很,莫挨老子。”
“咋了,挨一下要收費?”
“當然要收費,”梁澤氣得不想看他,“收你的狼心狗肺。”
“是是是,梁警官說得對,我狼心狗肺。”陳東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陪他一同坐下,“梁大警官親手給我買的早飯,我居然不識好歹,一口都沒吃,可不就是狼心狗肺嗎?還有沒,給我墊吧兩口。”
“你少來事後當好人。”梁澤背過身去,“別以為随便哄兩句,就好了。”
“那你要我怎麽樣?”陳東實伸手去掰他的臉,梁澤看似嫌棄,卻由得他揉捏。
“你還是照顧好你前妻吧。”梁澤把頭埋進膝蓋間,嘤咛道:“反正我就是個可有可無的替身。”
“為啥要這麽說自己,”陳東實收住笑,一本正經地看着他,“李威龍是李威龍,梁澤是梁澤,你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
“所以我現在是連做他替身的資格都沒有了嗎?”梁澤哼嘆一聲,“你好狠的心。”
陳東實一臉懵逼,“你看看你,又想多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那好。那我問你,假如.......我是說假如,我就是李威龍呢?”
梁澤順坡直下,将那份試探的心思伸展到當事人面前,他多怕日後暴露身份時,帶給對方的是一場更大的傷害,那本不是他的初衷。
陳東實愣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意識到梁澤不像是在玩笑,不假思索道:“如果你是李威龍,那我.......那我會很難過吧,也會很生氣。對,生氣,氣得恨不得打你一頓,狠狠打一頓,最好打得你不能起身,不能說話,方能解我這些年的恨。”
“恨?為啥是恨?”梁澤不懂,“找了那麽多年的人重新出現在你面前,你不應該覺得高興嗎?為什麽還要打他?還有恨.......?”
不應該......是愛嗎?
“我恨他的欺騙,也恨自己的愚蠢。明明在我身邊待了這麽久,我居然都不知道你就是他。”陳東實整個人縮到了一起,“四年半.......1476天,我要抓着你的領子好好問問你,這些年你到底死去了哪裏,為什麽連我.......連我都可以丢下?別告訴我你有什麽苦衷,我不聽,我一字不聽,一句不信,因為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李威龍,天殺的李威龍,他要是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打死他!最好打得他滿嘴是血、滿地找牙,才能解我這些年的心頭恨意。”
梁澤不自覺地向後挪了挪臀,看着陳東實咬牙切齒的模樣,感覺到一陣後怕。
一千多個晝夜的尋找和等待,早已磨平了陳東實心底的思念。如今剩下的,只有思念到極致衍出的恨,那是一種比愛更複雜、立體的東西。
一種梁澤也只能揣摩出個大概的東西。
“幸好我不是他.......”梁澤苦笑兩聲,“不然我恐怕命都要折在你手上。”
陳東實看他滿臉心虛的樣子,笑了笑,拿出紙巾遞給他,“是你自己要問的,問了又怕,真沒出息。”
“是,我沒出息.......”梁澤接過紙巾,心不在焉地在心裏答:連承認自己是誰的勇氣都沒有,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比我更沒出息了。
兩人一人一煙相守在樓道口,身前青煙環繞,通風管透過的光束裏,躍起無數微小的粉塵。梁澤看着那些漂浮舞動的塵埃,仿佛覺得,自己就是那些塵埃中的一粒。
烈士園裏的無字碑上,刻不上他的功名,但在陳東實心裏,卻活生生烙下如此深刻的血印。梁澤恐怕自己也沒想到,陳東實會恨上李威龍,就像李威龍也不會想到,陳東實會恨上自己。
這世上無奇不有,唯有因愛而恨,最不需要緣由。
“一支煙抽完了。”
陳東實掐滅煙蒂,站起身來,剛要拉人,樓道口闖進一位白衣護士。
“大事不好了.......”護士氣喘不止,慌忙道:“病人.......病人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