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國立醫院,外科。
“沒什麽大事,回去養幾天就好了。只是你臉上這個傷,別忘記到時候多抹點我給你開的藥。”
陳東實挺着個大腦袋,癡癡坐在窗邊。桌對面醫生甩來一份龍飛鳳舞的醫囑,不一會兒,李倩拎着開好的票據和一袋子藥走了進來。
“都看好了嗎?”
“看好了。”
陳東實撓了撓背,在女孩的攙扶下緩慢起身。他雖無大礙,可臉上卻實實在在地挨了劉成林數十下拳頭。諒他平日裏是多精壯肉實的一個人,也經不住這樣不留餘地地擊打,這不臉上裹好了足足十幾層繃帶,方能遮住那占了大半張臉的淤青。
“醫生說沒啥大毛病,”陳東實扶着老腰,哎呦哎呦個不停,“你要是忙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李倩滿腹擔憂地瞅了眼走路都有些困難的男人,溫言道:“不礙事,曹隊和梁警官已經先回隊裏了,走之前曹隊特意吩咐了,讓我留下來照顧你,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也不會安心。”
“哦,是曹隊吩咐的啊.......”陳東實老臉一垮,不甚滿意地說:“梁澤那臭小子沒說啥?”
“也說了。”李倩笑嘻嘻地扶他坐下,“人剛剛還來電話問你傷情呢。”
“這還差不多。”
陳東實有模有樣地提了提皮帶,脊背挺得筆直,活像個凱旋歸來的将軍。他瞅着通風管道的方向,想了幾秒,複又問:“童童呢?你們把她安頓到哪兒去了?”
“她也好,”李倩面露難色,“只是......”
“只是啥?”
“只是不知道怎麽的,從車上一抱下來就發燒了,身上莫名地燙。”李倩将單據塞到男人手上,“現下在隔壁兒科,剛挂了兩袋水,燒退了.......卻又燒了起來,反反複複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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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怎麽會發燒呢?!”陳東實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作勢要往兒科跑。
李倩擱後頭追,“叔你別急,孩子那兒好幾個警察看着,你放心.......”
“她媽前腳剛走,她後腳就經歷了這麽多事,你讓我怎麽放心?!”
陳東實一路心急如焚地溜上二樓,此時正值午後,大部分醫護人員在分診臺後頭的休息室裏吃飯,前頭值班的只有一兩位護士。陳東實沒工夫細問,徑直往兒科診室一間間找過去,最終在走廊盡頭的輸液室裏看到了肖童。
她一臉安詳地被放置在一張兒童床上,睡意朦胧,額頭上還貼着退燒貼。白嫩嫩的小手紮滿了滞留針,一根輸液管從上至下源源不斷輸送着鹽水,三五女警陪護在女孩身邊,屋子裏出奇地安靜。
“她睡着了.......”李倩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将陳東實從房間裏拉出來。隔着小小一扇探視窗,陳東實心如刀絞,比自己發燒生病還要難受。
“你也別多想,小孩子身子虛,換季本就容易感冒,又受了大驚吓,難免一時驚厥。”李倩在旁柔聲哄勸着,不知男人何時紅了眼,眼淚水咕嚕嚕地在眼窩底打轉兒,愣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我真是該死!”陳東實劃拉着牆上的瓷磚,拿頭輕輕撞擊着牆上的裝飾畫,悔不如初,“連一個孩子都照顧不好,我有什麽資格當人家爸爸........?”
“你可千萬別這麽說,”李倩好言相勸,“童童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剛剛醒的時候,還在問爸爸去哪兒了,我沒把你受傷的事告訴她,也沒讓你們父女相見,也是怕孩子看到你的傷勢,吓得更厲害了。”
陳東實吸了吸鼻子,點頭感激:“你考慮得很對,到底是女人家,看待問題是要比我這個糙老爺們細致些。只是可憐了她這麽小一個姑娘家,沒了她媽,跟着我,我只怕.......”
“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李倩輕拍着他的背,正想多說點什麽,梁澤拎着一摞盒飯走了上來。
“我說怎麽外科那邊沒人了,一猜就猜到你們跑這兒來看童童了。”梁澤強作興奮地招呼着,不料陳東實與李倩看着都不大高興,忙打住興頭,淡淡道:“吃......吃飯啊,不管怎麽說,飯還是要吃的。”
梁澤進屋裏給其餘同事分了飯,留了三盒給李倩和陳東實還有自己。三人就坐在安全出口的樓梯上扒拉,陳東實全程胃口恹恹,刨了幾口便沒了心思,一味對着窗外長籲短嘆。
李倩得到授意,叫着要去樓下買水,實則是給兩人騰位置。待李倩走後,梁澤擡起屁股,往下坐了一級,坐到和陳東實同一級臺階上。
“咋了,飯裏有毒?還是嫌棄菜不好吃?沒準備你最愛的番茄炒蛋?”
梁澤一把攬過陳東實幾乎沒怎麽動筷的盒飯,自顧自往嘴裏刨着,邊刨邊說:“你呀,有時候就是想得過于多了。這又不是你的鍋,要怪就怪劉成林,連小孩子都威脅,簡直不是個東西。等回頭刑事判決下來了,我馬上通知你。”
陳東實百無聊賴地伸長了雙腿,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樓梯上,愁眉不展,“你懂個屁,老子才不在乎什麽劉成林不劉成林,我在乎的是我女兒。”
“發個燒,多大點事。”梁澤張大嘴巴,将最後一點青椒炒肉倒進嘴裏,一口咽下,打了個長長的嗝。
“走,跟我回趟局裏。”他拉起男人,連飯盒都來不及扔。
“咋?”陳東實腫着個大豬頭,此時連眼神都帶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你是這次幼兒園綁架案的頭號大功臣,可不得跟我回局裏做個詳細筆錄,畢竟只有你和徐麗近身接觸過劉成林。”梁澤沒心沒肺地走在前面,“徐麗已經做完了,就差你了,趕緊做了,我也好跟曹隊領功去。”
“瞧你那點出息!”陳東實又氣又笑地踹了他一腳。梁澤趁機拍了他一下,一溜煙跑到了前頭。陳東實氣不過突然遭打,賭氣追上前去。
兩人雞飛狗跳地追逐在樓道裏,打鬧聲充盈着整棟大樓。
湛藍色的天幕就像一塊鋪滿天鵝絨的毛毯,穹光澄碧,纖雲不染。魚鱗狀的晚霞間,漸次升起柔軟的金邊,原本黏糊糊的空氣也變得清冽而舒适。
“這次多虧了徐小姐配合調查,才讓我們在現場争取到了更多時間,解救了那些被困的孩子和助教老師,我代表他們,由衷地感謝你呢。”
曹建德看着跟前女子,心中暗嘆:不愧是馬德文欽點的活招牌,單是只穿一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基本款婚紗,連頭紗都沒戴,卻依舊比照相館櫥窗裏的許多女模特都好看。
梁澤說過,徐麗身上有種迷人又危險的特質,像一口深邃的泉眼。男人站在泉邊,常不自覺被她的漣漪卷進浪裏,越是看似溫柔沉靜的泉水,越是蘊藏着無窮盡的禍端。
徐麗含羞一笑,挽了挽鬓邊碎發,一臉安然,“配合你們公.安機關的調查,是我應該做的。劉成林到底是我前夫,由我出面安撫,也是理所應當的。”
簡單兩三句話,滴水不漏,像極了風月場上身經百戰的人精。曹建德不是沒有把梁澤腹诽徐麗的那些話聽進去,只是他不大相信,一個看着如此柔弱的女人,到底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哎,出來了出來了,快看快看,金蝶的大明星.......”
一群年輕的男警察們擠在窗臺上,拉長了脖子往裏頭看。曹建德送徐麗出辦公室,正好撞見一行人,看着他們一個個想笑不敢笑的樣子,虎着臉道:“一個個的這麽閑?手頭案子都辦完了?跑這兒來瞎湊什麽熱鬧?!”
衆人依稀作鳥獸狀散去,徐麗笑而不語,旋身道:“曹警官,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
“徐小姐請講。”
“我想再見見劉成林。”
徐麗擡起一只手,輕輕撫了撫系在腕間的金手鏈,一圈紅繩巧妙地攀附在她的袖間,宛如一條纏繞着樹樁的玫瑰藤蔓,幽幽吐息着朦胧的珠光。
“這........”曹建德眉頭微蹙,思忖幾秒,說:“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現在被押解到了市監獄所,要見他,還需要有些手續。你是他的前妻,想見他也在情理之中。”
徐麗莞爾擡眸。
“沒事,等會我跟那邊打個招呼,也就沒多大問題了。”曹建德揮手作別,回身間,擦了擦汗,心想這女人,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住的。
徐麗拖着巨大而又破敗的婚紗,飄飄然走下二樓。路經庭院時,身邊經過一群勾肩搭背的黃毛混混。他們像是犯了什麽事,被若幹警員押着,途徑身畔時,還不可遏制地沖自己吹了幾聲輕浮的口哨。
面對小年輕們滿是戲谑與挑釁的勾攬,女人心中實在掀不起什麽波瀾。她走到公.安局門口,馬德文派的車和司機已經靜候多時。但她并沒有着急上去,而是給了司機一沓錢,讓他先去吃個飯,然後自個兒回車上換了身常服。等司機回來時,她冷冷說,“去市監獄所”。
天外悶雷如洪鐘。前一秒還天舒雲朗的烏蘭巴托,剎那間陰雲密布。不到半小時,雨雪飄搖,風雲變幻,瞬息萬載。
“行了,筆錄我們已經做完了,你趕緊回去吧,別等會雨越下越大了。”梁澤将人好生護送到車上,最後不忘将手裏多餘的傘分給他一把,“你回去打包點童童的洗漱用品、換洗衣物啥的拿去醫院,得趕快,別等會雨越下越大,出行該不方便了。”
陳東實聽着梁澤婆婆媽媽的吩咐,心中聒噪,卻也耐受。他其實有點沒太好意思承認,就是自己蠻喜歡某人這麽黏糊糊地緊巴着自己,怪纏綿的。
“別傻笑了,趕緊走吧,還傻乎乎地樂呵個啥。”梁澤沒好氣地看着陳東實一臉呆逼樣兒,忍俊不禁,“回去開車小心些,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陳東實像個乖寶寶似的點了點頭,搖上車窗,剛要發動汽車,忽見一道女人的身影“咚”地一聲撞在了引擎蓋前。
“什麽情況?!”
男人面色大駭,忙拉開車門查看。
只見磅礴雨簾裏,女人面色慘白,身前大肚跟随呼吸劇烈起伏,從頭到腳淋了個精透。
“肖......肖楠?!”陳東實心頭一箭,“你.......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回哈爾濱了嗎?!”
迎空一道閃電劃過,照見女人眼底洶湧沸騰的恨意。
她一個猛撲上前,撕拉着男人的襯衫,如瘋貓般大嚎:“你把童童還給我.......!你把童童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