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你先別急,讓我先跟曹隊那邊确認一下。”梁澤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吹了吹灰,給曹建德呼了過去。
陳東實坐在長椅上,心裏早已亂成了一鍋粥。若非梁澤一直把手扶在他肩上,恐怕他早已瘋到一腳油門沖到警察局裏去了。
過了四五分鐘,梁澤回過身來,确有其事道:“已經問清楚了,你先答應我,聽完之後你不許慌。”
陳東實擡起那張被風吹紅的臉,連鼻頭也是紅紅的,暈着說不盡的委屈。
他終還是把頭狠狠點了下去。
“是劉成林,”梁澤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不出所料,下一刻,椅子上的男人像發了狂一般起身往停車場趕。梁澤伸手去拽沒拽到,只好跟着他跑,陳東實的步子邁得飛快,梁澤甚至還能看到他腳底摩擦出的火光。
“陳東實,你先別急.......”梁澤摁住那條瘸腿,追得滿頭大汗,“你聽我說.......等.......等我.......!”
陳東實固執地挺在前面,面色鐵青,後槽牙擰得咯吱作響。半路經過一堆鋼材廢料堆,陳東實停下腳,想了想,彎腰拾起一根手臂粗的實心鋼條。
“陳東實,你想幹嘛?”梁澤慌了,忙不疊趕上前去,把住他那只隐隐顫抖的手。陳東實的呼吸極快、極密,呼出來的氣撲打在臉上像是一排排軟針。梁澤盡全力握住陳東實的手,啞着嗓問:“你到底想幹嘛?!”
陳東實扯了扯手腕,發現梁澤一樣在用力,半分也不退步的樣子,方大吼道:“他媽的我現在就去殺了那個姓劉的!”
“你能不能清醒點?!”梁澤向後一拉,将男人手裏的鋼條丢在地上,努力穩住氣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性子絕對會壞事,你就不能相信我們警察一次嗎?!”
“相信相信,我信你媽個屁!”
陳東實腦袋漲得血紅,他拉了拉繃緊的西裝領口,指着不明所以的遠方,聲嘶力竭,“四年前,有人告訴我要相信警察,結果呢?李威龍活着回來了嗎?他回來了嗎?!四年後,一樣有人告訴我要相信警察,我告訴你,李威龍的死我沒辦法改變,但童童,誰也沒辦法把她從我身邊帶走!誰也不能!!!”
話音未落,梁澤清晰地看到某人臉上“唰唰”落下兩行熱淚。陳東實不争氣地抹了把鼻涕,重新撿起那根鋼條,坐進了車裏。
“你下來.......”梁澤擡手拉門。無奈陳東實早已将門鎖死,任是窗外人再是吶喊,他也絲毫不加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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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作響的汽車引擎蓄勢待發,梁澤攀扯着門把手,車窗上“咚咚咚”留下十數個肘擊的印子。而就在陳東實準備踩下油門時,兜裏手機響了。
“特麽的陳東實你就是個傻.逼!”梁澤的破口罵聲呼嘯而來。他堵在引擎蓋前,舉着手機,俨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勢,咒罵道:“你個沒腦子的王八蛋,你這樣冒冒失失地趕過去,你女兒和她班上其他二十多個小孩兒都會被一塊兒給炸死!!!”
陳東實霎時怔愣在原地。
“開門!”梁澤一聲令下。足足呆了五六秒,陳東實才驚魂未定地替他拉開了車門。
梁澤裹着西裝外套卷進車廂裏,一把揪起陳東實的衣領,大吼,“你要多久才能學會用腦子思考?你以為你這麽橫沖直撞地拿着家夥趕過去,就能救下你的寶貝女兒了?我告訴你陳東實,你他媽就是個傻.逼,大傻.逼!你這樣只會害死我們所有人!所有——!!!”
陳東實一語不發地握着方向盤,冷汗滴滴答答淌了一臉。過了半晌,他擡起頭,濕漉漉的眼神望着梁澤,略含哭腔,“那我該怎麽辦?梁警官.......我該怎麽辦……?”
原本一肚子窩火的梁澤瞬時心軟了,他原有千萬句痛斥的話盤在嘴邊,此時此刻也都一并雲散煙消。看着陳東實無助而又顫栗的雙手,梁澤将其緊緊握在手中,緩聲道:“相信我一次,這次我一定把童童完好無損地帶回到你身邊。就信我一次,好不好?”
車子“嗖”一聲飛駛在滂沱大雪中。趁坐車的功夫,梁澤也沒閑着,打了十多個電話确認着現場情形。
另一頭,市幼兒園位處的十字街口早已拉起高高的警戒線。無數防暴特警、刑偵隊隊員、狙擊手徘徊在四周。亮黃色的校車巴士被紅□□閃爍的警車圍作一團,車廂內嗚呼哀哉聲一片。劉成林挾扣着校車司機,腰間捆着數十根雷.管炸.藥。他一手持槍,一手持瞬發器,只需輕輕一按,炸藥就會頃刻發作,将這車上近三十個孩子與助教老師碾為血塊。
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你,你出來,”劉成林随手抓起旁邊一個女助教,兇神惡煞道:“快讓這群小兔崽子們閉嘴,別哭了,老子都快要被吵死了!”
助教強捂住嘴,臉上淚流如瀑,只一味死命點頭。三兩名助教不停安撫着驚慌失措的孩子們,肖童蜷縮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上,被劉成林親自看管着,早已被吓暈了過去。
“曹隊.......”約五十米外的李倩幾近瘋迷,難得驚慌失措道:“那劉成林八成是瘋了,據了解,他扣下了包含肖童在內的二十三位幼兒園小班學員,均是三到五歲不等的孩子。其中還包括三名助教老師以及一位校車司機。狙擊隊的人還了解到,他腰上裝了不下三十根工業型爆破□□,一旦發動引爆,後果不堪設想!”
曹建德憂心忡忡地放下對講機,望向那人頭攢動的校車四周,回頭對底下人吩咐,“立刻馬上封鎖相關路段,并盡快驅散周邊居民和通行車輛,同時叮囑遠程狙擊手,必要時,直接擊斃劉成林!”
“是!”底下人齊聲洪亮。剛把話說完,陳東實和梁澤已驅車抵達事發地,曹建德見陳東實也跟來了,忙将梁澤拉到一邊,“你把他帶到這兒來幹什麽?!知不知道現在什麽狀況?他來了只會添亂……!”
沒等梁澤替他解釋,陳東實自個兒走上前來,坦言道:“是我求着要來的,車上有我女兒,劉成林綁架這一車子小孩兒不過就是為了童童。他這次就是專門沖着我來的,我想萬一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呢?你們放心,我絕對不給你們警察添一絲一毫的亂!”
曹建德十分為難地看着陳東實的臉,正要點頭,李倩走上前來,“曹隊.......劉成林說,他要提條件。”
“什麽條件?”
“他要見陳東實。”
現場氣氛一下凝重起來,陳東實想也沒想,說:“那正好,我也想見見他。”
“他為什麽要針對陳東實?”梁澤很快發現問題的根本,問:“難道因為徐麗?”
“具體情況暫且還不知道,但既然他主動提出來了,手上還握着這麽多條人命,我們就不得不依着他。”
曹建德愁眉不展地看了眼門外,想了想,又說:“你一個人行嗎?要不要.......”
“我陪他去。”梁澤主動請纓,“曹隊,讓我陪陳東實去見劉成林。”
“不行,”李倩一口否決,“劉成林說,他只要陳東實一個人去見他。他還說,只要見了陳東實,問完他要問的問題,他就放了那些孩子。”
“我去!”陳東實再次重申,滿是希冀地看向曹建德,“我一定好好地,就算不是為了童童,我也不會拿車上其餘孩子的性命開玩笑,你們信我!”
“........好吧。”曹建德接通對講機,低頭囑咐了幾句,片刻,底下人拿着防彈衣走了進來。
“把這穿上,以防萬一。”梁澤替他脫下西裝外套,系上防彈裝置,低頭間,似有抽泣之聲。
陳東實趁曹建德和李倩出去的功夫,鼓起勇氣,一把抓起梁澤那只冷冰冰的手,摁在懷中。
“答應我,如果我這次回不來了,替我好好照顧童童和你楠姐。”
“你特麽的說的什麽屁話?”梁澤一下急紅了眼,眼眶底的淚花呼之欲出,他眷戀不舍地摩挲着陳東實掌心的老繭,貼身密語:“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都要平安無事地回來,不然我告訴你,陳東實,你就算去地底下做了鬼,老子都不會放過你!”
陳東實松開手,頑劣一笑,似狼牙山五壯士般,挑開救援棚的簾子,走了出去。
今天的天氣并不好,開春還是一片空濛濛的大雪。千萬段不絕如縷的雪花如碎鹽粒噴灑在髒灰色的天地間。男人擡腳踩過廢墟堆和警戒線,周身警員穿梭不息,晃成一道道虛影。醫療隊齊身候在道路旁的噴泉雕塑後,就等後方一聲令下,以不變應萬變。
“你先等等!”梁澤拿着一個麥克風追了上來,他将東西別在男人襯衫領口隐蔽處,最後叮咛:“如果事發情急,你說聲暗號,胡桃。狙擊組的同事就會開槍,切記,此事不可大意,一定要有萬分把握,尋找到劉成林放松警惕的最佳時機。當然,前提是你和孩子們一定要确保安全.......”
“沒有別的了嗎?”
陳東實看着他泣不成聲的樣子,軟乎乎的,像極了曾經那個剛從警校畢業,第一次出警被領導罵哭,下了班回來跟自己抱怨社會無情、職場無愛的李威龍。
那會他與李威龍已是無話不談的密友,陳東實在道下做搬運工,在廠區外的城中村租了間小破屋。李威龍初入社會,滿懷希望地準備大展一番宏圖。
卻不想,報到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做道下派出所的值班室民警,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幫一個八十歲老太找她走丢兩小時的茶杯犬。
“我的天吶!我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民警察,人民警察哎,居然只能做這種幫別人找找狗,關懷關懷社區大媽的活,你讓我怎麽對得起我身上這身警服?!”
二十歲出頭的李威龍稚氣不減,在陳東實的出租屋大床上翻來滾去,傲嬌地要死。
陳東實看着滾來滾去的他,一邊扒蒜一邊蘸醬,裹着大面餅笑他:“人民警察為人民,你幫老太太找小狗,也算是為人民服務了。”
“可這不是我想做的!”
李威龍“騰”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直勾勾看着陳東實。
“你想做啥?”陳東實問。
“我要做大英雄!”
少年把床單披在肩後,仿佛金甲戰衣,眼中壯志滿懷。
“千萬別做大英雄。”
多年後,烏蘭巴托,市幼兒園門前,千鈞一發之際,大雪迎空。
梁澤定了定心神,看着陳東實滄桑又疲憊的臉,苦笑着淚流,“做大英雄一點兒也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