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春 1.4
第54章 春 1.4
沈澤雨話語落下,秦之月沉默了起來。好一會兒,秦之月才抱着手臂,幽幽開口:“你知道嗎,你剛才說這句話的時候,讓我想到了一個名場面。”
沈澤雨知道她要說什麽,伸手指着她警告道:“我勸你最好閉嘴。”
秦之月賊兮兮的一笑,然後裝成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壓低了聲音:“皇額娘,這樣哄孩子的歌,你從未給我唱過。”
“滾!”沈澤雨長腿一掃,直接朝她腿彎掃去。秦之月一蹦三尺高,“唉,你打不着,你打不着。”她一邊說着,一邊賤兮兮地跑了。
沈澤雨頭疼得太陽穴突突跳,轉過頭一看,卻見許落蘇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望着她,眼裏漾着光,好似一汪被秋風吹破的湖水。
沈澤雨頓時怔在了原地。
許落蘇卻向她走了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垂眸望着她:“師姐……”
沈澤雨:“嗯?”
許落蘇捏了捏她的手,擠出了一個笑容,湊到她耳邊輕輕道:“幸好,我能讓你見到我如何愛你。”
沈澤雨只覺得心中一抽,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狠狠勒緊了,又疼又麻。再擡眸,已見許落蘇松開她的手,朝秦之月走去。
她看看許落蘇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手,有些悵然若失。
一頓飯,讓銀竹對沈月敞開了點,兩人的關系在極度的張力下反彈,重新拉近了距離。
沈月有散步的習慣,兩人忙完工作,就會一起出門散步。從華燈初上,走到笙歌散盡,流連街頭不忍回去。
在這件事上,兩人有着同樣的默契。離開別枝公館,她們就不再是同事,只是朋友。
待在彼此身邊的時候,她們可以忘卻所有人,以及所有的社會關系,包括銀竹的女朋友。
暧昧在春夜裏發酵,纏綿悱恻,動人心扉。可人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中的,因此在某一個夜裏,于車水馬龍的街頭,在海棠花樹下,銀竹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她說:“沈老師,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沈月站在綠化帶的石磚上,低頭望着她:“是不太好,要不明天的話,就不出來了。”
“嗯,好。”
第二天,兩人默契地再一次中斷彼此的牽連。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劇本的第三輪審核開始,兩人帶着團隊,陪着一群資方,在辦公室裏開會,争吵的主要內容是男女主究竟選誰。
和大衆以為的電影選題場景不同,如今的電影市場早早就被商業資本裹挾。什麽藝術理想,人文關懷,在金錢面前不值得一提。
很多幕後大佬投資一部電影,就是在投資一個項目,能不能掙錢,能掙多少錢,才是唯一标準。為什麽好萊塢大片在此之前層出不窮呢?因為他們用票房實踐了,一個通俗又套路的劇本,也是可以賣出好價格的。
市場不需要會講故事的編劇,市場只需要一場能讓人酣暢淋漓的視覺盛宴。
所以每當這種時候,創作班底就成為了檢驗市場的指南。首先能扛票房的男女主,再是能拍好鏡頭的導演,最後才是編劇。
每次開會,編劇都是最底層的。
一輪争吵過後,各方資本博弈,又将劇本挑挑撿撿,改了個稀巴爛。
散會之後,送走各位大佬,老板拍了拍沈月的肩膀,鼓勵了一句:“辛苦了,等你的本好了,咱們也該下鍋了。”
沈月笑笑,眼眸沉靜:“份內事,客氣。”
回去的路上,沈月和銀竹打了一輛出租車。兩人都很倦怠,但沈月還是打開了平板,趁着靈感沒跑,做了一些速記。
銀竹見狀嘆了一口氣:“沈老師真的很愛工作,剛才在辦公室對方說得那麽難聽,你都不生氣的嗎?”
沈月雙手敲打着鍵盤,反問了一句:“為什麽要生氣呢?對方又沒有拖欠我的稿酬。”
銀竹頓了頓,看了眼沈月欲言又止:“我以為沈老師對自己要求那麽高,在擅長的領域被人這麽說,免不了會介意。”
“是有點。”沈月點點頭,雙眼死死盯着平板,面無表情,“可生氣又能怎麽樣?”
“生氣又不能讓我成為莎士比亞,又不能讓甲方給我多打點錢,甚至不能讓我早點完成工作。”
“與其在情緒上浪費時間,不如早點做完,從這個項目解脫。”
她打完最後一行字,轉過頭看向銀竹:“更何況,她沒有提出更換編劇,那就是認可我的勞動成果。就算到最後她更換了編劇,那也不是我的問題,只是我這個版本的劇本不符合甲方的胃口,并非是我技不如人。”
銀竹頓時啞然,望着沈月一臉錯愕。
沈月看到她這樣的神情,微微錯愕:“怎麽,我有這麽讓你驚訝嗎?”
銀竹收斂了神情,很快反應過來:“不……只是我以為沈老師向來很不食人間煙火,沒想到這麽接地氣。”
沈月笑笑,轉過頭看向平板:“你們老師上學的時候沒有教過嗎?很多創作者,其實很大一部分的時間都在為了養家糊口而兼職寫作。”
“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是創作的優先事項。人只有活下來,才能創作出更好的東西。”
“哪怕是死後才出名的畢加索,梵高等……也是在身前累積了很多作品,有豐富的産出,才會永垂不朽。”
“同理,創作也是一樣的。只有積累足夠的量,才能達成質的轉變。”
她敲完一行字,轉過頭看向銀竹:“多寫點,多經歷點,沒壞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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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
秦之月的聲音從監視器後傳了過來,車內的沈澤雨迅速抱着平板推開門出來,扇了扇風透氣。
已近除夕,天氣也開始回暖,夜風裏傳來了臘梅和桃花的味道。
車輛稀疏的五環路街頭,十幾個劇組的工作人員,圍着一輛藍白相間的出租車,舉着攝像機拍攝。車內的空調開得很大,沈澤雨在裏面呆了半個小時,暈頭轉向的,此時從車裏爬出來,單手撐在車門上,深吸了一口氣。
冷冽的空氣裹着花香順着呼吸道灌入肺中,瞬間将她腦袋裏的濁氣排擠出來。清新的空氣讓沈澤雨緩了一陣,腦子逐漸清醒。
這時另一旁的車門也被打開了,愣了老半天的許落蘇終于緩過神來,推開車門走到了大街上,轉過頭看向沈澤雨:“師姐。”
她喚了一聲,沈澤雨轉過頭,一眼就對上她亮晶晶的雙眸,頓時頭皮發麻。
秦之月這個不做人的,自從發現許落蘇和她對戲更好之後,但凡是需要高濃度的情感戲的部分,都讓沈澤雨作為替身親自上場。
原本許落蘇對她的情感就不清不楚,現在更是在裏面被浸了個七葷八素。
沈澤雨也知道自己配合秦之月的做法也非常不做人,但還是伸手指了指前面,示意道:“我去那邊看看。”
她大步邁開,直接朝秦之月走去。
還沒走近,監視器後面穿着軍大衣,揣着熱水袋的秦之月連忙招呼:“你來得正好,來,看看……看看這個純天然無污染的演技。”
沈澤雨探頭看向監視器,一眼就看到了方才的最後一幕。
屏幕裏,清麗的少女緋着一張小臉,溫溫柔柔地望着她。燈光聚攏在她眼眸深處,亮得宛若星辰。
她什麽多餘的神情或者動作也沒有,只是看着身旁的沈澤雨。可是所有人看到她的眼神,都會明白她愛沈澤雨。
欣賞可以掩飾,喜歡可以僞裝。
但愛不能。
愛就是愛,就那麽一眼,就足夠讓人覺得心髒抽痛,又酸又澀。
沈澤雨下意識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心髒。
秦之月的碎碎念在耳畔響起:“你看,我就說還得是你來,我努力帶都帶不出一分這樣的感覺,你……”
“啧啧啧……”
秦之月唏噓不已,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句:“師姐?”
沈澤雨猝然擡眸,看向了前方。卻見許落蘇穿了一件粉梅旗袍,外穿一件白色的羊絨大衣,踩着一雙平底的布鞋緩緩走來。
夜霧茫茫,猶如貪婪的巨獸不斷地向她圍攏而去,她渾身瑩白似玉,破開了黑暗,走向沈澤雨。
沈澤雨下意識站起了身,迎接許落蘇。這時秦之月從監視器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好了好了,戲都讓帶好了。”
“導演,回監視器。”她起身,迎向了許落蘇,“女主角,回車上,你的對手是我了。”
“保持狀态十五分鐘,繼續!”
有秦之月發號施令,劇組的衆人又火熱地拍攝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許落蘇終于摸到了竅門,這段時間的戲她拍得很好。
尤其是銀竹那種一面不受控制地被沈月吸引,一面又放不下前任的狀态,诠釋得非常到位。
她甚至不用沈澤雨帶,都能很快入戲。
眨眼就是除夕了,拍完年二十八的這場夜戲,劇組也正式放假,進入下一個階段。
這場戲也是在戶外拍的,沈月帶着銀竹一起散步,這時銀竹已經和前任又分手了。
沈月心情很好,覺得就這麽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銀竹問了一句:“沈老師覺得很好,是因為我現在沒有對象,不屬于任何人嗎?”
沈月卻反問了一句:“可是,你原本就不屬于任何人啊。”
銀竹因這一句話而詫異,望着沈月久久不語。
這段戲不算太難,只拍了三條就過了。
沈澤雨喊“cut”的時候,劇組一片歡呼。秦之月揮揮手,讓她們早點回家。
沈澤雨帶着許落蘇直接開溜了,這裏離家不遠,兩人是走回去的。綠化帶上的臘梅都開了,明亮的路燈下,紅色的燈籠高高挂着,喜慶又熱烈。
街頭擺着小攤,上面賣着仙女棒等小孩玩具,很是熱鬧。
沈澤雨兩手踹在兜裏,長腿往前直邁,神情很愉悅。
許落蘇慢了她一步,望着她的背影,淺淺笑了一下:“師姐……”
沈澤雨轉過頭看向她:“怎麽了?”
許落蘇幽幽望着她,神情略有些哀傷:“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有別的喜歡的人,你是不是會離我而去?”
她最近入戲有點深,有些時候很難走出來,總是免不了多愁善感。
沈澤雨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翻了個白眼:“你這話問的,還我會不會離你而去。”
“拜托,如果你喜歡了別人,肯定是你迫不及待地離開我好嘛。”
“還有,我不做小三。你要是有了別人,趕緊地,麻溜地滾!”
和秦之月拍了三個月的戲,什麽毛病都給她激發出來了。
許落蘇倒不介意她罵,不如說被訓了一頓,她安心了。
許落蘇笑了一下,連忙撲向沈澤雨,伸手将她抱住:“好嘛好嘛,師姐你別生氣嘛,我就随便說說的。”
“松手!”沈澤雨輕輕推了她一下,語氣很不耐煩,“你不是說你有別的喜歡的人嗎?去找她啊……”//
許落蘇沒說話,只是将她抱得緊緊的。沈澤雨推她,怎麽也推不掉,“哎……你給我松手!”
兩人推推拉拉地走到了家門口附近,許落蘇看到有賣仙女棒的,頓時伸手一指:“啊,師姐,我要這個。”
“幼稚!”
沈澤雨嘴上嫌棄了一句,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給她買了一大把回家。
許落蘇抱着一堆仙女棒,和沈澤雨興致勃勃地說:“等會洗完澡,我們去後院放吧。”
沈澤雨拒絕了這項提議:“我不要,你是想把我家炸了嗎?”
可架不住許落蘇磨她啊:“好嘛好嘛,就放幾根嘛。”
“行行行,真是服了你了。”
盡管不情不願,但洗完澡之後,沈澤雨還是裹着羽絨服,帶着許落蘇去了後院。
後院原本是個小花園,後來被沈澤雨鏟了,現在什麽都沒有,光禿禿的一片。
許落蘇拿着一把仙女棒,扇子一樣打開,對蹲在地上拿着打火器的沈澤雨說:“等會仙女棒然燃燒起來的時候,師姐記得給我拍哦。”
“記得了,記得了。”
沈澤雨應得敷衍,直接打開廚房用的燒肉打火器,蓬開的火舌往仙女棒上一撩,沒一會那一排仙女棒就滋滋滋燃燒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許落蘇舉起一把仙女棒,跳起了扇子舞的轉圈圈。
沈澤雨舉起手機,将鏡頭對準了她。晦暗的光線裏,許落蘇背靠着車水馬龍的城市,舉着煙花露出明媚的笑顏:“哈哈哈哈哈……”
她轉了幾圈,在煙花即将燃燒殆盡之時,傾身朝沈澤雨壓來:”阿澤……”
她笑着,人越過鏡頭,籠罩了沈澤雨。
沈澤雨只覺得頰邊一熱,一個吻落了下來:“謝謝你。”
沈澤雨心跳如雷,她抱着手機默默擡頭,凝望着許落蘇的眼:“我也謝謝你。”
出現在我的生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