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 1.3
第53章 春 1.3
許落蘇不哭了,她被沈澤雨這句話噎得沉默了一路。
兩人回到家裏之後,許落蘇前往客房洗漱,洗澡的時候腦子裏全部都是沈澤雨剛才說的話。
《霧雨春夜》已經拍了兩個半月,秦之月綜合了沈澤雨的意見,和她自己的理解,最後決定只将事實呈現給觀衆,将沈月的人設建立在複雜的多層次維度上。
正因為如此,作為和她對手戲最多的許落蘇能夠察覺到沈月的複雜。
越是演,許落蘇越是能從“一開始的極端不信任但要維持工作上的友好”,“到覺得對方有那麽點才華,卻很難搞。”
“最後發現對方是個很容易吃虧的老好人,且不太擅長世俗上的應對”這樣的觀念層層轉變?
從銀竹的視角看沈月,能夠清晰地看到沈月本人的靈魂輪廓,而沈月本人一無所覺。
沈月的防備心太重了,她可以一面心動,又一面不動聲色的質疑。
一面淪陷,一面用理智告訴你不合适。
一面渴望溫暖,又一面可以環抱着自己凍死。
因為主導她人生的,是她清醒理智的大腦,而不是肆意妄為的情感。
在她的人生裏,情感,尤其是失控的情感是很危險的。
這一點非常的沈澤雨。
許落蘇聯想到沈澤雨的出身,對她的矛盾一點也不奇怪。
她懼怕情感,是因為她不想和她父親一樣,因為感情問題瘋掉。
而實際上,她已經為了這件事瘋掉過一次了。
所以她無法接受新的感情,無法接受許落蘇。
可她接受了銀竹。②
她對銀竹說那句話的時候,是真心的。她真的認為銀竹是個很好的姑娘,哪怕對方也和她一樣有很多的缺陷,她也覺得她是個很好的人。
她想把愛給銀竹。
為什麽?
銀竹哪裏好了?銀竹也不愛她啊?
啊……因為銀竹和她很像!那時候,銀竹也剛失戀了,濕漉漉的小狗,很像她自己。
她想愛銀竹是因為她想愛自己。
許落蘇思來想去,終于把這個邏輯給理順了。但她氣還是不順,她想了想,吹完頭發之後披了件毯子,踩着棉拖鞋走向沈澤雨的房間。
一陣敲門聲響後,房門從裏面打開了。橘色燈光下,沈澤雨穿着單薄的睡衣,頂着一頭蓬松的卷發仰頭看她:“怎麽了?”
許落蘇不說話,就垂眸盯着她。
沈澤雨心知肚明,将手搭在門上,若無其事道:“不說的話,我睡覺去了。”
她說着緩緩關上房門,許落蘇忽然一把伸手,“啪”地一下兩手貼在她面頰上,氣急敗壞地揉了揉:“啊啊啊啊啊啊……”
她揉得力道不輕,沈澤雨連忙擡手阻止她:“痛痛痛啊……你快放手……”
“哼!”許落蘇停下了手,一把将她攬入懷中,狠狠地在她頭上揉了一把,氣呼呼的:“壞師姐!”
沈澤雨趴在她懷裏敷衍地應着:“嗯嗯嗯,我壞。”
許落蘇單手抱着她的頭,另一只手去揉她的耳朵,語氣很煩躁:“還嗯嗯嗯……你真的……真的……”
“太壞了!”
她在沈澤雨耳朵上掐了一把,沈澤雨吃痛仰頭看着她,一雙眼成了死魚眼:“你再打我我就把你趕出家門了啊。”
許落蘇挑眉,輕哼一聲:“我付了錢的,你不能趕我。”
沈澤雨兩手抱着她的腰,将她稍稍往懷裏帶,神情懶散:“等合同到期就把你趕出去。”
許落蘇:“……”
她不說話了,垂眸看着沈澤雨,一雙眼水汪汪的。
沈澤雨受不了她這樣看着,吐槽了一句:“你是狗嘛天天這麽可憐兮兮地看着我。”
她松開了許落蘇,牽着她往房間裏帶:“明天要拍的戲很多,我看再放你一個人胡思亂想,你今晚也別想睡了。”
“進來吧,一起睡。”
跟在她身後的許落蘇飛速紅了臉:“唉,這樣好嗎?”
沈澤雨“砰”地一聲把門帶上,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了上去,直接閉上了眼:“你放心,我吃了藥,藥效快上來了,困得要命,糟蹋不了你。”
更何況,她們也不是沒有一起睡過。
她坦然的要命,許落蘇站在床邊望着她,咬着下唇不說話。
沈澤雨等了好一會,都不見她上來,遂睜開了半只眼去看她:“怎麽還不上來?真怕我吃了你啊?”
許落蘇:“……”
沈澤雨樂了,半開玩笑道:“還是說你怕你是獸性大發,對我動手?”
“我覺得不至于吧。”
什麽話都讓她說了,許落蘇還能說什麽。她深吸一口氣,跑了一圈走到床的另一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提前熱好的被窩暖烘烘的,讓人骨頭都懶了。許落蘇挪了挪,和沈澤雨貼在了一起。
沈澤雨打了個響指:“關燈,睡覺!”
室內的智能家居關掉了所有的燈,視線一下變得漆黑起來。
眼前一黑,嗅覺和聽覺就變得異常靈敏。許落蘇被荔枝味所侵染,忍不住再挪了挪,伸手搭在了沈澤雨的腰上,虛虛地環抱着她。
隔着一層薄薄的衣衫,沈澤雨感受到了對方滾燙的體溫。她轉過身,擡手貼在許落蘇額頭上,測了測體溫,嘀嘀咕咕的:“也沒發燒啊,怎麽那麽燙。”
許落蘇有些不太好意思:“我體溫偏高。”
“好吧。”沈澤雨松開了落在她額頭上的手,一手從她頸下穿過,另一手搭在她腰側,很自然地将她抱在懷裏。
許落蘇只覺得面頰一燙,整個人都滾入了沈澤雨懷中:“師姐!”
她驚叫,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音調了!
沈澤雨困意上來了,打了個哈欠,拍了拍她的背:“別多想了,乖乖的,睡覺了啊。”
她知道許落蘇在介意什麽,可要是真的問出口,那就沒意思了。
情愛一事正是如此,你我心知肚明,若是對舊愛無半點情誼,聽起來太過無情。
可要是太過愛,平白無故讓新歡添堵。
最好的方式就是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裝聾作啞,除開你我別無他人。
這是沈澤雨在霖霈身上學習到的法則,警惕破窗效應,愛人先愛己。
——————
醫院的戲份大概拍了一個月,直到進入一月後才算全部拍完。
也就是這時,沈月知道了銀竹的情感狀态。按照她的人物底色邏輯,是會直接斷掉自己所有念頭的。
用秦之月的說法就是:“但凡沈澤雨腦子和以前一樣正常,也不會往這個坑裏跳。”
但沈澤雨卻覺得不太對,她認為這是她必須經歷的事情。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你看,世事就是如此,你總不能期待一跤也不摔,就直接過完這一生吧?
如果人生是如此平安順遂的,那為什麽會有人期待波瀾壯闊呢?
人生就是一場大冒險啊!
沈澤雨和秦之月辯論時說了這句話,然後秦之月抱着手臂刺了她一句:“啊對對對,然後你就被大冒險的浪給拍死了!”
沈澤雨:“……”
沈澤雨很委婉:“倒也沒死。”
秦之月陰陽怪氣:“死是沒死,但也差不多了。”
她倆天天在片場吵架,在場衆人都習慣了。
不過今天拍的是外景,雖然清場了,但還是有不少外人在,許落蘇怕洩露隐私,還是讓她們兩人注意隐私。
沈澤雨也覺得不好意思,輕咳一聲:“好了好了,演員請就位。”
“action!”
自沈月知道銀竹有對象之後,有意無意地和她拉開了距離。工作仍舊要做,但兩人不再一起用餐,讀書,看電影,私下将很多時間錯開了。
只是同在屋檐下,銀竹怎麽可能感受不到這些變化。
有一天,銀竹忍無可忍,問沈月為什麽。
沈月很慎重地回答了一句:“我怕自己會犯錯。”
這一句,拉開了兩人冷戰的序幕。
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只要采取了措施,就可以同自己産生好感的人拉開距離。殊不知,這樣不過是在用反作用力。
如同彈簧,拉開得越狠,松手的時候反彈越嚴重。
沈月清晰地明白這個道理,但出于道德和職業操守,她不能再進行下去。如果沒有別的意外推動,在這個項目結束,她應該會和對方老死不相往來。
但是意外來了。
在某一個梨花盛開的春夜裏,她在書房修訂劇本的時候聽到了銀竹很激烈的說話聲。她不由地走到窗口,稍稍拉開一點窗簾,往樓下看去。
卻見銀竹站在路燈下,拿着手機在打電話,聲音裏偶有哭腔。借着晦暗的路燈,她看到對方臉上的淚痕。
那不是她應該管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麽,沈月卻在窗口站了很久。
久到看完銀竹蹲在路燈下哭,久到看完她起身,擦掉眼淚往回走。
那天夜裏,沈月睜眼看着天花板,好久都沒睡着。
第二天在辦公室,沈月猶猶豫豫地開口詢問對方有沒有時間陪她去吃個飯。
找的借口很別扭:“我朋友說那家甜點很不錯,讓我一定要去打卡,所以……”
銀竹昨夜剛哭過,但還是打起了精神:“好啊,什麽時候去?”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于是她們來到了這家餐廳。
位置是沈月昨天訂好的,餐廳很熱鬧,她二人沒說話,顯得很冷清。
銀竹是一個不會讓人沒話說的人,主動開了口:“感覺……很久沒有和沈老師一起吃飯了。”
沈月回答得硬邦邦:“還好,也就一周不到。”
“是嘛……”銀竹勉強笑笑,遲疑着開口,“昨天……沈老師看到了對吧?”
“嗯?”沈月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一會才說,“嗯。”
銀竹眼角泛了紅,聲音裏帶着哭腔:“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還會為了這種事情哭。”
“倒也沒有。”
沈月不怎麽會安慰人,這種時候能接住話就不錯了。
她想了想,又問:“你們吵架了嗎?”
銀竹:“嗯。”
沈月沉吟着,問她:“為什麽?”
銀竹沒回答,沈月立馬說:“要是不方便說的話,不說也行。”
銀竹思索着開口:“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麽,就是對前景規劃不一樣。”
“她年紀比我小,還比較貪玩……”
沈月食不知味,聽了一耳朵總結就是對方女朋友比較小,還沒出社會,在物質上沒辦法給她安全感。
沈月聽着聽着,覺得不太對:“可是人終其一生,都只能靠自己給自己安全感。為什麽一定要是你去依賴對方,而不是你自己成長為參天大樹,讓別人來依賴你呢?”
銀竹一怔,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好一會才說:“也對,以後我會這麽考慮的。”
沈月舉起西瓜汁和她碰杯:“祝你們早日和好。”
兩人幹了個杯,沈月笑着說:“也希望你不要再哭了。”
銀竹冷笑:“沒關系,反正她絕對哭得比我厲害。”
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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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
沈澤雨從監視器起身,朝許落蘇招了招手:“你過來。”
許落蘇走向監視器,沈澤雨指向最後一幕:“這裏應該不是冷笑和嘲諷,應該是倔強和最硬,勉強維持自尊的感覺……”
“銀竹是個很好面子的人,有點像獅子座,不管內裏如何,外表是光鮮亮麗的,所以她選擇的伴侶也是這種人,反正就是配得上她的那種徽章就對了。”
“因此這種時候……”
她在給許落蘇講戲,這種時候秦之月幽幽地飄了過來:“呦呦呦,徽章,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我覺得她誰也不愛,所以嘲諷和冷笑挺對的啊。”
沈澤雨扭頭看秦之月,卻見她摸着下巴擰着眉頭道:“正常人談戀愛,尤其是女孩子,如果是愛對方一定會心疼對方的。”
“她沒有,她還在這裏有勝負欲,這證明她的情感狀态是只愛自己……”
沈澤雨嘆了口氣,和她辯論:“有的人是口是心非,我覺得她還是喜歡對方的。”
秦之月切了一聲:“你怎麽知道的,你感受過啊。”
沈澤雨點點頭,面色很平靜:“對啊,我見過她怎麽愛別人。”
所以她知道,霖霈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對于霖霈來說,沈澤雨就是個殘缺的徽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