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科切拉的到來給這座聖殿帶來了些許震蕩,但最讓蘭登高興的是,他的镂空星章得到了置換,變成了閃閃的兩顆星。
這意味着,他一下子跨越了三個等級,成為了A級雄蟲。
“恭喜。”
聖殿的另一名主事蟲名叫勒托。
他曾經主動給蘭登送過藥物,對這名雄蟲後輩的印象很不錯。
他把嶄新的星鏈挂在了蘭登脖子上,微笑道:“現在你是一名A等級雄蟲了。”
“謝謝您。”蘭登摸了摸星章的材質,它入手冰涼,中間還有一個特殊的凹陷。
錄入生物信息之後,它便與蘭登的終端綁定,成了他行走的身份認證。
但這還不是主要的。
勒托轉過身,從身後的托盤上拿上了一朵猶帶着露水的栀子,別在了蘭登的胸前。
接着,他遞給了蘭登一本銀白色、刻着栀子花暗紋的嶄新名冊。
“這是你更新後的匹配名單。”
像是知道他不會主動去拿,勒托的手一直懸在空中,似乎非要蘭登接過才肯放下。
蘭登苦笑着,雙手接過了名冊。
他垂眼掃過,發現這一本名單比他之前拿到的那一本要精致很多,封面上顯示了一個淡淡的A&S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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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當是A&S級別的雌蟲集錦。
蘭登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一張張圖片配上詳細的資産調查報告。
——就像一場另類的相親。
勒托朝他擠擠眼睛:“恭喜你獲得了與高等級雌蟲的匹配權。”
他把遺憾的目光也悄悄投向了霍爾斯。
這對于很多雌蟲來說算得上是個好消息,但是對于他身後的雌蟲來說可不是這樣。
或許很快,蘭登就會挑選到合适的蟲作為雌侍或者雌君,而一個小小的雌奴并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力。
說真的,他被養的不錯,看上去面色紅潤,脊背也開始漸漸挺直,蘭登應當是在他身上傾注了不少精力。
要知道,一開始他的羽翅可是被齊根挖去的,那痛苦可想而知。
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他能夠站立并行走如常,除去雌蟲自身的恢複力強悍之外,也離不開蘭登在他指點下購置的各類昂貴藥物滋補。
但是,麻煩就是麻煩。
勒托悄悄搖了搖頭。
大家都希望雌蟲為自己帶來助力,一只廢蟲,有什麽能力留住雄主的心呢?
不過很快,勒托覺得自己的判斷有些失誤。
蘭登顯然是一只非典型雄蟲。
“這個權力我可以放棄嗎?”蘭登拿到名冊,并沒有露出喜意,而是無奈地在手心拍了拍。
“不行。”
勒托先是詫異,随即了然。
蘭登才收了一只雌奴,說不定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怎麽舍得讓第三者插足呢?
但可惜的是,規定無法被打破,特別是寫在聖殿雄蟲義務守則裏的規定,效用肯定更強。
他聳了聳肩:“很遺憾地通知你,因為晉級的要求,你必須與至少十名雌蟲見面,并挑選至少一位締結關系。”
原本蘭登只是一個D級,沒有人會管他的婚配情況,但是現在,他成了A級,聖殿很快把他的房間從聖殿的邊緣劃分到了聖殿中央,并開始着手安排他與高等種的閣下相親了。
至于是那幾位幸運兒能獲得這個機會,勒托不知道,但是見面是肯定免不了的。
菲爾德也悄悄用手掩住唇規勸道:“蘭登,你最好接受。”
他脾氣不大好,曾經拒絕過。
後來被強制安排了。
他剛晉級的那段時間每天都有不少于十只雌蟲在他房間外路過。
別說十只,或許一百只都有。
顯然,蘭登也聽菲爾德抱怨過聖殿的霸道,所以他只好無奈接受了勒托給他的名冊。
回去的路上,菲爾德一直開導蘭登。
“哎呀,出去相相親也是好的。”
菲爾德壓低了聲音,他在蘭登的耳邊嘀咕:
“說真的,你總是悶在家裏,沒有嘗試着融入這個星球,這對你很不利。就當是旅游,你也總需要一個當地的向導吧?萬一我們一輩子回不去呢?”
蘭登望了菲爾德一眼,那黝黑的眸子瞧上去冷意凜然,他頓時噤聲了。
“好吧,我忘記了。你必須盡快回去。”
菲爾德嘆了口氣。
**
霍爾斯在路上一直沒有說話。
他們乘坐機甲回到了小屋,卻看見一隊隊雌蟲正出入他們的房間,平常蘭登的一些慣用物品也被統統打包。
“你們在做什麽?”蘭登快走了幾步,上前制止,而領隊的雌蟲向他行禮後道:“我們是奉命前來幫您搬家的,閣下。”
他們拿出地圖,标出其中一塊約十公頃的土地,上面有一個城堡狀标志:“這是您的新居所。”
“我并沒有同意搬家。”
蘭登皺了皺眉,他仔細看了看圈出來的那片土地,驚訝道:“這不是雄蟲威勒的領地嗎?”
“是的。”
領隊雌蟲禮貌地回答道:“不過威勒閣下之前搬入拉塞爾莊園是不合規定的,所以他住在那裏需要支付高昂的租金,以彌補等級地位的差別。但現在威勒閣下是一名無等級雄蟲,他已經無力支付這巨額費用了。由于他的雌君和雌侍都拒絕為莊園付款,所以從今天開始,拉塞爾莊園就轉移到您的名下了。”
同時轉移到蘭登名下的還有他的A級雄蟲補貼,在支付完他的欠賬之後,還結餘兩萬星幣。
這是一筆巨款了,但是還不足以支撐星際躍遷的傳票。
蘭登并不打算搬入拉塞爾莊園。
那不僅僅是更換住址那麽簡單,要維護莊園的日常運轉,他不僅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還要撒出巨額的星幣來支付他們的薪水。
那些星幣從哪裏來?僅僅依靠聖殿的補貼是不可能的。
他必須為這份排場買單,而蘭登并不需要這虛浮的東西。
“以我的權限,我可以繼續在這座小房子居住嗎?”
領隊的雌蟲有些詫異。
以前他領到這份工作的時候,雄蟲都高興得手舞足蹈,即使有個別喜怒不形于色的雄蟲,也會對他微微一笑表示感謝,要求他們将打包好的物品原封不動地送回來的雄蟲,倒還是第一個。
“蘭登,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我!!”
菲爾德擦了擦感動的淚水:“其實,如果你要我陪伴你一同搬家也是可以的,就是我得去征求一下我的雌君格萊斯的同意……”
蘭登被他這耍寶的性格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吧,我們就住這。以後你蹭飯也方便。”蘭登一錘定音。
“這倒是。”菲爾德點了點頭:“要是搬到莊園住,就算我們是鄰居,見面也不方便了。”
等他們把打包的東西複原,又花去了好幾個小時。
蘭登躺在沙發上,感覺今天自己身體也累,精神也累,快要累癱了。
但是,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霍爾斯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霍爾斯,你怎麽了?”蘭登坐起來,看着霍爾斯的眼睛:“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精神力又透支了?”
他想起了科切拉說的話。
蘭登搓了搓手指,問道:“是我的問題嗎?”
“不是。”霍爾斯搖了搖頭。
他十分詫異于蘭登的敏銳。
但他确實找錯了方向。
“我精神力透支的原因是……他們已經失去了儲存其最重要的容器。”
霍爾斯閉了閉眼。
他的精神體變成了炙熱的紅,像是危險警告的标志。
蘭登握住了他的手,瞬間便被拉到了一副精神圖景中。
那是似乎是在一艘機甲的內部。
他可以明顯地感受到,激烈戰鬥之後令蟲窒息的安靜與殘酷。
……這是他被俘獲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們最好把他的翅膀割下來。”
有一個意味不明的聲音響起,它粘膩冰冷,像是一條陰暗的毒蛇,在地上蜿蜒爬行。
“不然等他醒來,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是漫長的一片沉寂。
在那黑暗中,另一個聲音響起。
“大皇子殿下還沒有發話,這樣不好吧?霍爾斯少将還沒有被定罪……”
“你還叫他少将?你忘了你是誰的蟲?”
沉默。
“好吧。”是顫抖着的聲音。
然後他們開始喋喋不休地争論究竟是誰來動手。
他們互相推诿,每只蟲都有足夠多的理由。
蘭登不知道,在他陷入到半昏迷狀态,卻腦袋清醒地聽着這些蟲讨論要怎麽割他的翅膀,從哪裏下刀更快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最終,他們推選了一名螳螂族雌蟲。
“你來,你知道隐翅的弱點在哪裏。別讓他醒來,動作要快準狠。”
然後是蟲族軍靴在地上的移動聲。
那個人磨磨蹭蹭,刀和鋼槍和艙壁發出了刺耳的碰撞。
然後又是一陣漫長的沉寂。
“快點……機甲要降落了。這一份功勞不能給別人搶去。”有蟲催促,聲音一如既往地冰冷而沙啞。
“動手吧。”有蟲随即附和。
“啊————”
被注射了過量鎮定劑的雌蟲發出了瀕死的一聲叫喊,蘭登後退了一步,扣住了艙壁。
随着他睜開眼,蘭登看清了這一切。
十數只雌蟲擠在一堆,手裏拿着各色的激光槍。
離霍爾斯最近的那只雌蟲刀尖血淋淋的,看到霍爾斯撐着身體站起來,他下意識地将刀尖往上一提:
大□□翅被剜了下來,刀口歪向了一邊。
他們所有蟲都沒有想到,霍爾斯竟然在絕境之中再次爬了起來,半蟲化的身體雖然只餘下一片殘缺的羽翅,但那浴血的模樣卻仿若殺神歸來。
他眸子都被血絲染成了血紅色,随即,那吓壞的雌蟲士兵咬着牙喊道:“快快、發射噴霧!”
他們都帶上了防毒面具,而按鍵按下之後,四周湧出白色的霧氣,他的眼球瞬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翳。
他又傷又盲,恐懼和憤怒交織成了黑色的暗網,讓他的精神力變得格外暴躁。
那掉落在地上還帶着溫度的透明的膜翅和主體進行了最後的鏈接,散發出令所有蟲炫目的光芒。
——這是無差別的攻擊。
耳邊傳來刺耳的滴滴聲,機甲艙警報瘋狂地閃爍,精神力的風刃如同刀片一樣擦過他的耳畔,狠狠刺入除他之外所有在場蟲的身體內。
在這刺耳的噪音和炫目的紅光中,來追捕他的蟲都陷入到了永恒的沉眠。
機甲繼續朝着特定的路線飄,一個淺紫色的星球越來越近,開始進入它的視野。
而在即将穿透大氣層時,機甲出現了一陣炫目的白光。
白光逐漸擴散,随即轟然解體——
一個如蠶繭般單薄的維生艙落入了自由星軌。
……
蘭登睜開眼,他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所浸透。
他握住了霍爾斯的手。
他的手是冰冰涼涼的,仿佛從這凍得僵直的手掌中,可以将他當時的恐懼毫無保留地傳送到蘭登的身體裏,讓他對當時的情緒感同身受。
這不是一場梳理。
蘭登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束手無策地看着他們對一個本就無辜的蟲實施刑罰。
他捏了捏霍爾斯的手掌,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讓他僵硬的指尖變得柔軟起來。
“可憐的霍爾斯,你運氣太差了……”
蘭登嘆了口氣。
他們不可能在沒有法庭審判結果的情況下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處決一名少将,但是卻會因為個別蟲蟲心的貪婪,對權力的渴求,而割下一只雌蟲的翅膀。
如果再快一步,不被追兵攔截;如果那群追兵之中,沒有那樣心思惡毒的蟲……或許,他就可以少受一些罪,更快地恢複,用實力去證明自己的清白。
霍爾斯從那可怕的精神圖景中脫離出來後,他的唇色又慘白了一些。
蘭登拉了拉他的手,把他拉入了自己的懷中。
他輕輕地抱了抱他。
想要給他力量。
“不,應當說,我運氣很好。”霍爾斯身體一僵,然後慢慢地放松下來。
他把頭擱在蘭登的頸窩。
他原本以為,他死定了。
維生艙裏并沒有救治他的藥物。
他爬進去之後就昏迷了,不知道漂泊了多久,維生艙被當做太空垃圾被吸入到了克雷德星的垃圾站。
他在一片垃圾中醒來,目盲不能視物,只能在地上蜿蜒爬行。
卻恰好遇到了一名紅螳族的奴隸販子。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在反抗、掙紮、再度反抗中死去,死在一個黑心肮髒的奴隸販子手裏,然後在斷氣之後被随意抛到垃圾填埋場。
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有這樣好的運氣,被一只雄蟲閣下買回家。
霍爾斯輕輕吸了一口氣。
馥郁的月季芬芳圍繞着他,仿佛在說,那些黑暗與恐懼已然過去。
現在他擁有了全新的生活。
這所有的改變都是由面前這名好心的雄蟲所帶來的。
霍爾斯的目光落在那厚厚的一摞名冊上。
所以,他沒有理由嫉妒,沒有理由吃醋,只能任由心底那一片酸軟發酵——
他的雄蟲閣下,很快就要被很多的雌蟲看到,并從他身邊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