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清理完房間之後,雌蟲罕見地提出了一個要求。
“今天我可以在客廳睡嗎?”霍爾斯站在房間中央,蜷了蜷手指。
蘭登看見他吸了吸鼻子,就像是一只可憐的小獸,想要給自己換一個窩。
而這個要求并不過分。
“當然可以!”
蘭登爽快地答應了,為了讓霍爾斯躺得舒服一點,他将沙發原本的蓋毯放到了髒衣簍,然後換上全新幹淨的毯子,将它在沙發鋪好。
蘭登撥弄了一下毯子上的流蘇,将它最後整理得平順,然後用杯子接上一杯水,放在了旁邊的小茶幾上。
“有什麽事可以叫我。”蘭登摸了摸雌蟲的腦袋,讓他在沙發上睡下。
看來明天可以起晚一點。
蘭登想。
因為霍爾斯睡在沙發上的話,他出來做早餐的聲響一定會吵醒他。
而今天是他第一次出門,回來之後他們還一同整理了這麽久,實在是有夠累的。
蘭登伸了個懶腰,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并關上了門。
他決定明天晚點起床,好讓他們都舒舒服服地睡個懶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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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到了晚上,房間變得非常安靜,窗外花朵搖曳,花香誘人。
克雷德星球着實是一個好地方,這裏四季如春,終日雲霧缭繞,非常适合蟲族的生活。
或許這也是聖殿選址定在這裏的原因。
霍爾斯靜靜呼吸着,身體随着空氣的進入而微微起伏。
他的背部還有一些細細密密的刺痛。
即使是以雌蟲的恢複能力,這樣的致命傷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長好。
他腦海裏劃過無數影像。
翅膀倒不是最緊要的。
精神力最主要的儲存地是羽翅,但那不是唯一。
所有的雌蟲戰士都知道,不要把雞蛋放到同一個籃子裏。
有一部分精神力,他存儲在一個更加隐僻的地方。
霍爾斯輕輕調動着它們,從小腹開始慢慢流轉,循環到身體每一個受傷的地方,一點一點進行修複。
他會好起來,雖然不會特別迅速,但是會緩慢而堅定地逐漸恢複,直到最佳狀态。
閉着眼冥想的狀态裏,時間過去得非常快。
不知不覺中,他可以感受到,蘭登睡着了。
他的精神力波頻非常溫和地逸散,似乎帶着治愈的能力。
他像是一只螢火蟲栖息在一片綠葉上,穩定地散發着盈盈的白光。
霍爾斯能感覺到,一種飽漲幸福的感覺緩緩萦繞在胸腔。
放置在蘭登精神海中那一片精神力,就像是被托在手心的一尾小魚,暢快地在他精神的海洋中玩耍。
躺在沙發上的霍爾斯睜開眼。
他坐起身來。
軟膠拖鞋踩在地板上,寂靜無聲。
他來到了門口,顯示光屏感應到他的來臨,慢慢亮了起來。
這是房屋總控,也是一個鏈接了星網的固定端口。
除去各大軍方的專用聯絡網之外,聖殿接入端口的保密權限是最高的。
霍爾斯站在光屏前,瑩瑩的藍光照亮了他的臉。
“您好……有什麽能為您服務……滋滋滋…滋滋……”
霍爾斯果斷地拔掉了音頻。
他輸入了一長串編碼,這足足用去了兩分鐘。
藍光照在他的眸底,淹沒了所有情緒。
他的手指懸停在空中,頓在輸入框,似乎在思考是否要進行撥號
最後,他點擊了确認。
嘟。嘟。
兩秒過後,視訊自動接通了。
……
是一片無邊的黑暗。
一點光都沒有漏下來。
霍爾斯試着喊了一聲:“科林?”
然而沒有任何回應。
他不在家。
不在聖殿,他能去哪?
霍爾斯皺了皺眉。
他等了很久,一直到視訊的對面變成一片雪花噪點。
信號沒有得到回應,中斷了。
霍爾斯清除了輸入痕跡。
他屐着拖鞋,腳步沉重,慢吞吞地移步回到了沙發上。
如果說醒來之後,他還有什麽惦記着的蟲的話,那就是弟弟科林了。
霍爾斯攥住了蓋毯,把帶着流蘇的那面拉到胸口,把自己遮掩好。
柔軟的雲朵狀絨毯緊緊貼着他的臉,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弟弟在得知消息之後的驚惶失措。
這讓他心髒微微收縮,變得有些發緊。
科林一直都被保護地很好,也沒有什麽主見。
唯一交好的雄蟲也就是布萊特。
但是布萊特……
霍爾斯閉上眼,胃裏有點犯惡心。
他曾經在刑訊室的外面看到過一片雪白的衣角。
而菲利西斯抱着他受傷的腳踝,一蹦一跳如小醜般被簇擁着出去的時候,他聽到了熟悉的聲線。
着急地模樣,殷切的姿态,噓寒問暖時放柔的聲音,回憶起來只覺得越發扭捏作态。
他是科林的朋友,科林似乎也一直希望他們之間關系好一點。
霍爾斯很在乎親蟲,所以每次去聖殿看望弟弟時,布萊特如果在他旁邊,他也會順手準備一份相同的禮物。
他希望看在禮物的份上,布萊特能夠照料一下科林,讓他多感受到一些溫暖。
但他看到那片衣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禮物買不來感情,只有利益和財帛才最打動蟲心。
霍爾斯将自己往毯子內埋了埋。
他原本以為雄蟲都是那樣,要麽是毫不掩飾的傲慢,要麽是惺惺作态的虛僞假面,但現在,他睡在蘭登親手為他鋪好的毯子上。
柔軟、舒适。
他一無所有,卻仍然被溫柔對待。
霍爾斯的思緒沉到了那一片漆黑的屋子。
這是科林的習慣,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離開時都要把窗簾拉好。
這也意味着,房間沒有被回收。
——這也算得上是一個好消息。
他們會見面的,他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如果有機會,讓科林和蘭登認識一下就好了。
霍爾斯揉了揉自己身下墊着的這片柔軟的雲,漸漸放松了心神。
随即沉沉睡了過去。
**
雅各布星系。
主聖殿。
克裏維爾雄蟲別墅區。
“請輸入開鎖信息。”
“信息驗證通過。”
“科林閣下,請進。”
“您有一個未接視訊,請問要回播嗎?”
“回。”
那瘦削的身影把自己蜷縮在沙發上,閉着眼睛。
“對方未接通。陌生號碼,顯示屬地:克雷德星。疑似撥號錯誤,請問要進行垃圾視訊标注嗎?”
“不标注。”
除了哥哥,竟然還有蟲會和他視訊,真是個新鮮事。
那就放着吧。
科林抱着自己的腿,把下巴擱在雙膝之間。
他閉上眼補眠。
黑洞洞的房間裏,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只蟲平緩規律的呼吸聲。
他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眼淚一點一點從眼眶中落了下來。
他沒有睜眼,也沒有擡頭,任由自己的眼淚把褲子浸得濕透。
他是一只F級雄蟲。
科林從小就知道自己身上的标簽。
矮個子。
廢物。
懦弱的蟲。
聖殿不要的垃圾。
愛哭鬼。
這些他都不害怕。
他不在乎所有蟲的評價,他心裏只有哥哥。
他長得矮不要緊,哥哥高就夠了。
他是個廢物沒關系,哥哥是超S級的強者,是可以把檢測儀幹廢的能力者。
從破殼開始,科林就跟在哥哥旁邊。
是哥哥在別人罵他廢物的時候保護他,用精神力風刃将他們揍得嗷嗷叫;
是哥哥在雌父一次次出任務,他感到孤單的時候抱住他安慰,給他買吃的。
有蟲挑撥說哥哥吸收了他的營養才讓他變成廢物,他覺得那都是放屁。
不能給雌蟲進行精神力梳理就是廢物了?
哥哥告訴他,每只蟲都有自己的價值,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将自己的腦子用上才是有意義的。
所以,他喜歡的書哥哥都幫他買,想要的材料都會及時到位,研發的簡陋武器每一次都會得到盛贊。
他被保護得很好,像是一顆幼芽,被精心培育,從不催促他長大。
所以,這麽好這麽溫柔的哥哥,怎麽可能會去謀害亞度尼斯?
他明明一直很用心地将錫爾特軍團經營好,希望能給他提供助力。
科林也希望實現哥哥的心願。
那也是他的心願。
他的能力得到了證實,除了軍方的頂層,沒有蟲知道,讓錫爾特軍團實力突飛猛進的大批量新研發激光武器都出自他的腦海。
但這一次卻不一樣。
他興沖沖地試驗完粒子彈,跑出來跟哥哥彙報好消息的時候,發現一切變了樣子。
“哥哥呢?”
原本跟在他身邊的蟲換了大半,他們身上似乎籠罩着死氣,都緘口不言。
科林以為是出任務了。
但哥哥怎麽可能忍住這麽久都不來聖殿看他?甚至終端沒有一條留言。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他決定去找布萊特。
布萊特是一只A級雄蟲,平常對他也不錯。
他知道布萊特想要當哥哥的雄主,他也樂意看他們接觸。
他覺得只要布萊特能夠幫哥哥梳理精神力,讓他更舒服一點,不要在半夜輾轉反側,就已經很好了。
只有在這個時候,科林才會痛恨自己F級別的廢物身份。
他不能幫哥哥進行梳理,所以他竭盡所能地對布萊特好。
他擁有軍團撥款的大量研發經費,只要布萊特需要,他統統都願意給他。
只要他願意對自己哥哥好一點,對他笑,有蟲像他一樣愛着哥哥,他就覺得很開心啦。
然而,等他一直聯系不到哥哥,也找不到亞度尼斯,軍團也将它拒之門外的時候,他着急得不行。
他覺得布萊特也是這樣。
然而不是的。
科林站在布萊特的豪華宮殿中央,得到的卻是一個白眼。
“他死了。”布萊特一邊整理着指甲,一邊毫不在意地說道。
“他殺死了亞度尼斯,想要上位,結果計謀被識破,畏罪自殺了。“
“你放屁!”科林紅着眼,他像是炮彈一樣沖上去,一反之前的小可憐形象,瘋狂地抓住布萊特踢打:“你憑什麽詛咒我哥哥!!!!”
“咳咳。”
“你這個瘋子!!”
“放開我!”
布萊特不敢置信地将科林扒拉開,他甚至用上了精神力,卻死活掙紮不開科林的拳頭,只能被他死命捶打。
他覺得自己的腸子和胃都被揉到了一起,痛得可怕。
他的臉也不複那輕蔑的神氣,重新變得讨好哄騙道:“我錯了、我錯了,你冷靜一點,別打了好嗎?”
再怎麽樣科林也是螳螂族的王室血脈,即使再廢物,加上親哥哥死了,還有數個沒那麽親的哥哥站在身後給他撐腰。
包括菲利西斯。
即使那可能是謀害他親哥哥的幕後黑手,他們之間也會有着斬不斷的血緣關系。
于是布萊特佝偻着身體,一邊揉着胃,一邊斷斷續續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科林。
“……就是這樣的,三皇子的燃料倉出現了問題,是你哥幹的。沒等判決下來,他畏罪潛逃了。大皇子派了蟲追捕他,但是機甲穿越大氣層的時候爆炸了,一機甲的蟲全死了!全死了你知道嗎?”
布萊特咳嗽個不停。
他一身痛死了,看着科林也有點害怕。
這是新聞明明白白報道過的。
絕對不會錯。
“抓捕的影像都有,喏。”
布萊特把當時的情景調出來。
渾身浴血的蟲。
飛濺的碎片。
拖拽進入的機甲。
機甲的坐标。
申請着陸時間。
爆炸原因。
一切清清楚楚。
科林從一開始的狂怒,慢慢安靜下來,逐漸沉默到像是一顆會呼吸的石頭。
“我哥哥不會死。”
過了很久,他擡起了頭。
鮮見地沒有掉淚。
布萊特被那冷漠的瞳掃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那紅色的瞳孔中充斥着暴虐與弑殺。
布萊特摸了摸手臂,下了逐客令。
他不知道一只弱小的雄蟲的怒火有什麽可怕的,但是他就是打了個冷戰。
“我哥哥不會死……”
“我哥哥不會死……”
“我哥哥不會死……”
科林垂下頭,提着比灌了鉛還要重的腳步,一邊默念着,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居所挪動。
但如果死了的話。
如果死了的話……
他嗫嚅着嘴唇,轉頭看向不遠的皇宮。
那雪白的宮頂在陽光灑落下散發着盈盈白光,一片歲月靜好的樣子。
如果他的哥哥真的死去了……
那麽,他要這整個星球的蟲,都為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