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避嫌
第067章 避嫌
一雙開啓心眼的眼睛, 能看見什麽？
洛天星的心眼第一次展開，是在年幼時目睹雲子沛捏爆那個欺負她的侍從腦袋的時候。
她睜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見那飛濺出的鮮紅血液落在翠綠的葉子上, 它走過葉上的脈絡一滴滴砸進青青草坪, 和地上的血泊彙合到一處，與周遭的一切形成極鮮明的反差和刺激, 讓她頭暈目眩。
下一刻，洛天星眼中的人和景色都如同融化的油彩, 世界上的一切顏色全都淡去。
剩下的只有一本本書。
那些書代替了剛剛她眼中的景物散落在各處, 上面寫着不同的名字, 厚薄也不盡相同。
洛天星随手撿起一本，無需翻閱, 所有內容都自動進入她的腦中, 她拿的那本書裏記錄了那個侍從的一生, 從他姓甚名誰，生猝年月, 到一共克扣了她多少俸祿，事無巨細的記載在了這一本書裏。
這是一本囊括了他從生到死所有軌跡的書。
後來洛天星發現, 無論是花鳥蟲魚還是磚瓦宮殿, 還是一個家族亦或是王朝的氣數興衰, 都可以濃縮成一本或薄或厚的書......只要她想, 她可以随意查看世間的任何東西。
那個時候的洛天星還沒明白，世間的一切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果當她做件某事沒有代價......那大概是沒看清背後的代價。
在反噬到來之前，洛天星所觀的最後一個東西是雲家的氣數。
迄今為止她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究竟看見了什麽, 看完就口鼻溢血, 陷入昏迷，數位名醫輪番救治, 才堪堪保住她一條小命。據雲無夢說，她連昏迷的時候都沒消停，嘴裏一直說着胡話，但卻沒有一個人聽懂她到底說了什麽。
自那之後，洛天星被嚴令禁止使用心眼。
時至今日，“禁止使用心眼”這條規矩随着她的靈力提升，漸漸沒人提起，洛天星自己反倒不太愛用了，這是她人生中顯少好了傷疤還記得疼的時刻。如非必要，她絕不輕易翻閱心眼中的書卷。
但是一旦遇見需要動用心眼來解決的問題，她也不會讓它就這麽輕易過去。
“......花皎皎、花冽、花千溪，花匆匆。一共兩男兩女，打頭陣的是個拿劍的紫衣少女，身量不高，剩下兩人藏在一座山崗後面，在你逃脫之後一齊進行阻擊。”洛天星心想道，“還有一人是個醫修，這次并未出手。”
她并未将這些話說出來，只是先将手從聞人蘇蘇臉上移開，擦掉她落下來的淚珠。她柔聲說道：“不要想的太多，這件事不僅和你有關，雲花兩家是世仇，咱們隊裏還有個花情，被花家人針對是很正常的事。”
在秘境中，學子鬥法時有人死去，不會像在學宮裏那般要接受極為嚴厲的懲罰。
洛天星并不懷疑，花家的隊伍裏有人想對她下殺手，翻閱聞人蘇蘇的記憶時她發現，敵人一開始想要将聞人蘇蘇一擊斃命，但在偷襲未成後，她率先攻擊的是聞人蘇蘇的手臂，似乎想要将其一劍斬下。
只要将手斬斷，就沒法捏碎玉牌，逃離秘境了。
盛觀玉突然出聲道：“這屆考入學宮的花家子弟尤其多，秘境中就有六隊，我們敵人不少。當下要緊的是，弄清雲家那位仙人的立場。”
“正是這樣，”洛天星有點無奈，“這裏的人不知是因為嘴太嚴，還是對仙人之争根本不清楚，什麽都打聽不出來。”
盛觀玉道：“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雲家那位仙人的手段都要比想象中強硬，才能做到這一點。”
聞人蘇蘇聲音還點沙啞：“......不僅如此，從外面打聽雲姓仙人的地盤，大多數人都是只聽說過有這樣一個地方，卻不知道具體方位，還有許多給我指路的人說得都是錯的，讓我多走了很多彎路。”
無論是從城鎮裏衆人的表現，還是雲家族譜裏那個只有背影的畫像。這位雲家先祖都是一位過于神秘的人，她不願輕易示人，連帶着自己的子民也好似蒙上了一層迷霧。
洛天星點t了點頭，道：“等雲清商回來，我會和她好好談一場。”
當天夜裏，雲浩然敲響了洛天星的房門，表示仙人有請。
他從外面打漁回來，一身疲憊，一副誰都不太想搭理的樣子，撂下一句“趕緊去吧，仙人好像很生氣。”後扭頭就往屋裏走。
洛天星：“祖......雲大哥，我不認路啊！”
雲浩然停步，指着自家破破爛爛的大門：“看見那扇門了嗎？”
洛天星點點頭。
雲浩然困倦道：“你走出去。”
洛天星照做，推開門走到院外。
她在院外左右看了兩眼，沒看出什麽新奇的地方，院子裏卻遲遲沒有聲音傳來，以為被耍了的她想要回到院子，一轉身卻和一條大紅鯉魚撞了個對臉。
大紅鯉魚瞪大一雙魚眼，它緩慢地擺動着自己的身體，白色的須在她身上輕撫了兩下，然後張嘴“啵”的一聲向着她吐出幾個泡泡。
洛天星：“......老紅？”這不是自己那護院的鯉魚嗎？
這時另外一條藍色鯉魚從牆壁中游出，它眼珠子往這兒一瞥，尾巴在紅鯉身上抽了一下，那紅鯉便收回了自己貼在洛天星手上的須，委委屈屈地讓開了道路。
洛天星發覺眼前的院門古樸莊重，左右兩側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兩根柱子，門頭上方挂着一個牌匾，以墨筆寫下了“流雲仙居”幾個大字，筆法飄逸靈動，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仙居之內，住的自然只有仙人。
洛天星只知道那兩條紅藍鯉魚資歷很老，卻沒想到人家以前是給仙人當護院的！
她走到大門跟前，正想叩門，卻聽見院內傳來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
“錯了？既然知道錯了，說說你錯哪兒了。”
一個不情願的男聲響起，低低說道：“我不該随便跟人動手......但那人體內有我的龍神精血，我也是只是想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洛天星從聲音聽出，交談的兩個人正是雲清商和那條紅龍幻化而成的男子。
“你那是看嗎？一爪子就上去了！若非人家反應快，已經成了你爪下亡魂！”雲清商怒道。
男人嘟囔道：“那小子有龍神精血，不會這麽不禁打，我心裏清楚。”
“還在頂嘴。”雲清商的聲音漸漸從憤怒變為冰冷，“如今是仙人和高階神獸即将飛升的關鍵時期，你還是如此任性妄為，就不怕到時候身上招惹的因果太多，飛不起來？”
這句話卻好似觸了男人逆鱗，他話音中也帶了幾分暴躁，“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洛天星放在院門上的手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十分尴尬。
她心想：“聽聲音那條龍好像很生氣......不會打起來吧！要不然先躲？”
她一邊這麽想，一邊還有點兒期待，畢竟這輩子還沒見過仙人打架。
這時，又有一個沙啞低沉的男聲沒有感情地說道：“你們吵完了麽？我還有事，沒有功夫聽人吵架，把我放了。”
洛天星聽見這熟悉的聲音不禁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正想敲門進去，背後卻如遭重擊，那大紅鯉魚不知犯了什麽毛病，直接一頭将她從後面創了進去！
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院內三人一齊擡眼看向闖進來的洛天星，神色各不相同。
大紅鯉魚功成身退，緩緩游回院牆。
院內的情況和洛天星的想象也有很大差距，從門外聽氣勢最盛的紅發男人此時跪在地上，眼眶都是紅的，一臉屈辱和委屈，見洛天星進入院中，膝蓋處反射性的彈了一下，到底也沒敢在沒有得到許可的情況下自己站起來，冷哼一聲将頭扭了過去。
那哼聲極大，用來彰顯自己的不滿和反抗。
雲清商置若罔聞，倒是對洛天星笑了一下，“你來了，聽說你在找人，我便将人帶來了，你看看這是你要找的那個嗎？”
她說的那個人，正是被反手捆在一邊的聞人照夜。
院內，只有一個雲清商是站着的，跪在地上的紅發男人自不必說。聞人照夜坐在院內的一個石凳上，他雙手被一對金環束在一起，正面無表情地看兩個人剛才吵的熱火朝天，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插了句話，沒想到一轉頭就看見了破門而入的洛天星。
兩個人四目相對，皆是愣住了。
“你怎麽......”
對于洛天星來說，這就像是在玩一款全息游戲的時候，突然遇見了游戲管理員被NPC綁在一邊了，讓她的表情有一些扭曲。
見狀，雲清商手上浮現出一把銀劍，她十分可惜道：“怎麽，不是這個人？那我便撕票了，這小夥子挺難制伏，還挺廢了我一番力氣……”
“不是不是……”洛天星說到一半，又覺得自己的話可能會産生歧義，便點頭如搗蒜地改口道，“是是是……”
雲清商本來嚴肅的臉色沒有繃住，她哈哈大笑起來，溫柔的夜風吹拂過她的黑發，一些碎發擋住她清澈的眉眼，她邊笑邊将它們捋到耳後。
這一瞬間，她看起來不像位飄然欲仙的仙人，只如同随處都能遇見的一位鄰家女子。
“逗你的。”雲清商一劍落下，劈開聞人照夜腕上的金環，“他便是我所說來找你的那條小龍，且沒有惡意，我便自作主張的将他帶到了這裏。只是他不是很願意配合，我只好出此下策。”
洛天星解釋道：“他不是我的隊友，但是……”
“不用跟我解釋什麽。”雲清商笑着，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我是仙人，自然通曉一切。”
通曉一切？
洛天星一怔，總覺得雲清商話裏有話。
“就比如我知道你來找我，是想聊些什麽。如果你以為我是留世派，怕是要失望了。”
雲清商坦然道，“之前世人之所以認為我會傾斜留世的一方，只是因為我的兩位恩師做出了這個選擇，但在今日的仙人大會上，我已向所有人表明了我的想法，我其實是飛升一派的仙人。”
洛天星原本心下有些淡淡的失望，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被紅發男人突如其來的爆呵聲打斷了，吓得打了一個激靈。
紅發男人咆哮道：“你的狗屁想法！”
“衆仙已經決定用戰争解決争端，找出各自陣營選出五位最強的仙人進行戰鬥，敗者聽從勝方的意見......你非要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反對這個解決方式，還說要出手直接毀了人世，既然已無人世，大家無牽無挂的飛升即可，這樣大家就不必再争論了——這算狗屁的解決辦法？！”
洛天星：“......”
她驚呆了，來的路上洛天星想象了無數種可能性，卻沒有想到雲清商有可能是位特立獨行的戰争販子。
現在兩方仙人之所以争論不休，就是對世間凡人的未來尚有争議。
而如果直接将凡人們的未來扼死，相當于直接在源頭“解決”了問題。
沒有人會為一種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産生分歧。
“這只是用來避免無意義戰争的一種威懾。”雲清商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仙人打架，凡人遭殃。到時候十位仙人打個覆地翻天，海拂山搖……和我的想法又有什麽區別？飛升派是立于不敗之地的，畢竟摧毀總比保護什麽東西要簡單的多。”
“同時得罪了兩邊的人，将自己擺在衆矢之的。”紅發男人跪在地上咆哮，“我看你是瘋了！”
“怎麽樣，來加入我的陣營吧。”
雲清商毫不在意地一挑眉，對着洛天星笑道，“我知道你們這些異鄉人并不在意這個世界的生死，更想要的是一些名為“積分”的東西，來我這裏，你提的一切要求，我都可以滿足。”
她說這話時有種特別的魅力，讓人情不自禁想要信服。
洛天星略有觸動，剛想将和花家的糾葛說出來時，一直處于沉默之中的聞人照夜突然道：“你別壞她道心。”
雲清商唇角放平，她的目光轉向聞人照夜。
今夜無星無月，她的眼睛卻還是異于常人的明亮，像是裏面住了一彎月亮，也更顯得冰冷。
她問：“這話是從何而來呢？”
“這是你們仙人之間的大道之争，跟其他人沒有關系。”聞人照夜沉聲道，“這些外來的人更并非是仙人的子民，你們明明清楚一點，還出手招攬他們，讓他們步入你們的‘道’中。”
洛天星聞言也稍微清醒了一點兒，意識到這是有關仙人證道的契機，不可倉促決定。
雲清商沒有和他争執下去，她只是t不易察覺的笑了一下，眼睛在黑夜中始終湧動着波濤一樣的奇異光芒。
“由于我的攪局，仙人們暫時放棄了鬥法，商議在三天後集體出海，去斬殺海外仙島上一條盤亘多年的魔龍，看看能否得到調和之輪的最後一個零件。”
她轉過身去，單薄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獨和失落。她的聲音卻極為溫柔，像是包容一個還不懂事的孩子，“慢慢想，還有時間。歡迎随時來找我......我會一直等着你的。”
回程的時候，這次沒有出現開門關門就換了個宅子的秘法。洛天星按照雲清商所指的路，從宅院裏離開。
聞人照夜跟在她的後面，心中莫名惴惴不安，一直沒有吭聲。
他能感覺到，在秘境裏面，洛天星見到自己的那一刻并不是很開心，除了驚訝之外還有些別的複雜情緒，他形容不出來。
聞人照夜向她的背影走快一點，想要跟她解釋點什麽，不知是不是巧合，洛天星恰好也加快了腳步，和聞人照夜謹慎的保持着一段距離。
聞人照夜嘗試着向她的方向走近一寸，洛天星就往外偏着走出去一寸。
聞人照夜：“......”
他停下了腳步，表情黯然。
洛天星察覺到身後腳步聲停了，就回頭飛快的看了一眼，正好和聞人照夜目光相接，他眼中剛燃起些光芒，就發現她一步都不帶停的，還健步如飛的越跑越遠了！
在這一刻，聞人照夜深深認識到，和洛天星相處，欲擒故縱大概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他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洛天星的手腕，尚未來得及開口，洛天星突然轉過身，擡起手用食指抵在他的心髒之上，将兩個的距離隔開一指的長度。
“聞人先生。”洛天星左右看了看，她一臉神秘，一字一頓地說道，“秘、境、裏、要、避，嫌，你懂不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