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坦白
第051章 坦白
聞人照夜不喜歡自己的身體。
在他年幼時的記憶裏, 黥刑是施加在窮兇極惡之人身上的一種刑罰。他曾跟随父親走過關押着數百名囚犯的長長監牢，借着燭火在黑暗中燃起的一點兒光芒，他看見那些人或卧或立, 極為安靜, 投向他的眼神帶着不同的怨恨和惡意。
唯一相同的，他們的臉上都被用墨汁刺上了此生無法洗清的罪證。
更別提這些年, 聞人照夜在生死關頭走過數遭，身上留下不少傷疤, 十分駭人。
他向來話少, 喜怒不形于色, 從不曾和人袒露心跡，更別提将自己的身體展露給別人看, 這無異于将自己最難啓齒的秘密, 以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交付到那人手上......這得要多麽親密的關系才能做到？
但這天底下, 若是有一人能讓他做到這種程度，那也只是洛天星了。
可讓聞人照夜真正擔心的是, 即使他能狠下心袒露一切，對方真的會願意看麽？
“你上次不是想看我的刺青嗎......先進屋子吧, 我給你看。”
他說完這句話後, 面上還是一切如常, 其實心裏忐忑的和在學宮門口再遇洛天星時差不多了, 說到最後語調都沒能穩住，有點發顫。
過了半晌，洛天星才開口道：“我前日并非那個意思, 你也不必非要勉強自己給我看。”
畢竟她和聞人照夜都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 扒人衣服那事兒确實是她唐突，結果現在聞人照夜還為了和好主動跑來她門口, 惴惴不安地給她看刺青，這反倒讓她開始不好意思了。
說完，洛天星向宅子走去。她将門鎖打開，正要推門進去，結果等了一會兒，身後卻始終沒有傳來腳步聲。
她回頭一看，聞人照夜還站在路口處，遠遠地望着她。
洛天星不禁疑惑道：“你還站那裏幹嘛，不進來嗎？”
聞人照夜還以為她剛才的話是拒絕他的意思，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此時又因她一句話如蒙大赦，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一時間舉棋不定，不知該怎麽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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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星卻以為聞人照夜是等她給個臺階下，于是又噔噔地跑回到路口，她瞪了他兩眼，終究沒說什麽好話，拉着他的胳膊走回到院裏。
院內，唯有一片月色落在花草池塘上，月光穿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映出一片斑駁而搖曳的影子。
三間房子具是一片漆黑，洛天星喊了幾聲聞人蘇蘇的名字，始終無人應答，她便明白聞人蘇蘇今夜又是留宿在百學所裏了。
據說聞人蘇蘇得了百學所裏一位老先生的青眼，在跟他一同研究個什麽東西。當時聞人蘇蘇興高采烈的跟她講了一通，一個字兒都沒聽明白的洛天星只能故作高深的點了點頭，拍了拍她的頭以示贊賞。
“......按理來說，學宮應該是安排三個人住在一間院子的，但是住在南廂房的人一直沒來，蘇蘇又不常回來，所以就剩我一個人了。”
洛天星在院子裏逛了一圈，确定沒人後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雖然很寬敞，但是一個人好無聊啊！”
聞人照夜好像還在想剛才的事，聞言回過神來，輕輕點了下頭。
洛天星看出他有心事，她想了想，突然叫了他一聲：“聞人照夜！”
聞人照夜下意識的看向她。
洛天星站在他面前，無比認真的說道：“那天的事你沒有問題，也不必因為對我有隐瞞，沒給我看刺青而覺得有愧于我，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剛到咫尺學宮的洛天星，其實有一肚子問題想要問聞人照夜。
除了小說中所記載的內容，她也想知道這個世界裏，那個真實的聞人照夜身上發生了什麽事，這些年他遇見了什麽樣的困難，碰見哪些難纏的敵人，交上了什麽樣的朋友......又有沒有哪處是她能幫得上忙的？
洛天星追問了幾次，卻發現聞人照夜一直有意回避這個話題，就也漸漸識趣地不再問。
那天她也是實在琢磨急了，才直接上了手。
人世間各人走各人的路，再怎麽要好的關系也不可能事事相知。更何況他們之間還隔了六年的光陰，她也不知在聞人照夜心中，她的分量幾錢幾兩，能不能排的上號。
所以聞人照夜對她有隐瞞，不願據實相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一開始雖然覺得難過和委屈，想一想也就釋然了，還覺得自己有點兒不知好歹。
聞人照夜是這個世界的男主角，天命護佑的龍傲天，哪可能事事都講給她聽呢？
人家可能壓根就不缺她這點兒微不足道的關心。
道理是這麽說，洛天星想到這裏，心裏還是有點難受。
“所以其實不想告訴我，也沒什麽的。”
洛天星本來想要雲淡風輕的笑一笑，展現自己的寬容大度，到底還是失敗了。
她失落地垂下頭，悶悶不樂的說道，“就是如果我讓你不高興了，你直接告訴我就好啊，別再躲着我了，咫尺學宮裏你是地頭蛇，我又找不到你......”
她不是多會掩飾心緒的人，怕自己的表情全都表現在臉上，于是說完後就過轉身，假裝很忙地去開自己屋門上的鎖。
洛天星聽見身後窸窣的聲音傳來，她沒怎麽在意，只以為是聞人照夜走在她後面。然而就在她将鎖摘下來，回身叫聞人照夜進屋坐會兒的時候，雙眼驀然睜大了。
此時，站在院子裏的聞人照夜将上衣脫了個幹幹淨淨，露出上半身大片的墨色刺青，銀色的月光照在他精壯的身體上，鍍上了一層清冷的光輝。
脫完後，他一手捋了下紮起來的黑發，将黑色上杉随意的往地上一扔。
洛天星被吓得結巴了，“你你你，這是幹什麽啊！”
她下意識地想伸手将自己的眼睛捂上，聞人照夜卻不緊不慢的走到她面前，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放在臉上的手拉開，固執地不準許她将目光移開。
“看着我，星兒。”聞人照夜聲音低啞，“我要告訴你，不是像你剛才說的那樣。”
洛天星：“哪，哪樣？”
她的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只好盯着聞人照夜的臉看，卻發現此時他纖長的睫毛下面，那雙黑色雙眸倒映出她的影子，那凝聚起來的目光不僅帶着溫柔的意味，還幾乎像是傷心的。
蓮花夫人說得對，聞人照夜不想裝一輩子，也不願自己懷抱着秘密，在某一天孤零零的徹底死去。
若在心愛之人面前，也不能坦白自己的一切，一遍遍的死亡之後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那活着還有什麽滋味？
所以當洛天星說出那些話，聞人照夜意識到自己以來的回避讓她誤會了之後，他心如刀割，卻不知道該怎麽來向她解釋。
只能用這種粗暴，無禮，又很傻的方式将一切都展露給她看。
“我嘴太笨，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聞人照夜喘息的有些急促，他說道：“星兒，你是我這輩子最親密的人了。”
洛天星怔住了。
聞人照夜松開了握着洛天星手腕的手，他指向身體上的刺青，他艱難地說道：“這個，不好看，不是想騙你，我怕你傷心。”
“還有這些疤，都是跟人打仗打來的......我沒有什麽好隐瞞的，我的一切你都能知道。”聞人照夜說道，“只要你願意聽。”
他說完這些話後，就不再繼續說了，雙眸靜靜望着洛天星，像是在等着洛天星的一個回答。
如果這時的洛天星，露出嫌惡，懼怕或驚恐神色，聞人照夜已經想好，那以後便不出現在她面前，讓她不高興了。
然而意料之外的，就在這時，他看見洛天星的眼圈紅了。
借着今夜清亮的月色，洛天星可以無比清晰的看見聞人照夜的身上，那t原本長槍擊穿巨蟒的墨色紋身已經變了樣子。
原本鱗片剝落，鮮血淋漓的巨蟒重新覆蓋上了層層堅硬的鱗片，它長出了鋒利無比的爪子，化作走蛟的樣子緊鎖在他的身上。走蛟十分兇惡，頭部生角，向着聞人照夜的心髒處張開血盆大口。
走蛟長角，隐有成龍之勢。
而釘在它七寸之處的那杆長槍産生了一個巨大的裂痕，槍刃變得十分鈍澀，已經快要鎮壓不住這頭惡獸。
“這個刺青是我家族，遺留下來的。”
聞人照夜解釋道，“魔主的殘魂在我身體裏面，我如果死了，它就會占據我的身體。但在那之前，你不用怕。”
聞人照夜以為洛天星眼眶紅了是被他吓得，登時有點手足無措，“你怕嗎，我去把衣服穿上？”
就在聞人照夜想去将衣服撿回來的時候，他懷中一暖，猝不及防地被撞得向後退了兩步。洛天星緊緊抱住他的身體，不讓他離開，她哽咽着說道：“這個刺青......之前不是這樣的啊。”
聞人照夜像是做夢似的，他生疏地将手放在洛天星背後，明明是在講一段苦痛的經歷，聲音卻說不出的溫柔。
“因為之前已經死了兩次，”他說道，“每次死掉後，就會有變化。”
是因為我。
洛天星知道聞人照夜第一次身死是被她所連累，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覺得實在太對不起聞人照夜了，“第二次，第二次是怎麽回事？”
聞人照夜本來在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聞言遲疑了一下。
洛天星已經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擡頭問道：“是不是......雲祁？”
原著中，聞人照夜第一次身死是在離開聞人家後被長老追殺，第二次身死發生時也已經離開咫尺學宮多年了。
如今劇情發生偏移，洛天星知道，大概是在她這邊出了問題。
聞人照夜沒有回答，他将她的頭按回了自己的胸膛上，不敢再看她的目光。洛天星可以清晰地感覺他溫暖的胸腔随着呼吸起伏，像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好像沒聽見似的，說了一句和她所問毫不相關的一句話。
“星兒，我愛你。”
這大概是聞人照夜這輩子說的最流暢的一段話了，他像是曾自己私下裏練習了無數遍，卻還是因為緊張說得支離破碎的：“等我複仇雪恨，将身體的魔主殘魂也解決......那時我就能離開學宮了，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想，我可以帶你去五大洲的任意一個地方，你不願離家，我也可以在雲家當個家仆，為你護院，為你守夜，你想見我的時候就叫我一聲，我會出現在你面前，嫌我煩了就讓我滾，我就躲得遠遠，不讓你發現。”
說到最後，聞人照夜的聲音已經很小，甚至還沒有洛天星的哭聲大，他也不能十分确定她聽見了沒有。
但是話說了出來，他的內心終于漸漸平靜，至少不留遺憾了。
就在這時，洛天星再次擡起她哭花的那張臉來，問道：“那，那要是我這學年的戰略支援基礎挂了，你能給我想想辦法嗎？”
聞人照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