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學宮
第038章 學宮
“......托你的福, 這一戰族中奸細被基本掃清,那些想造反的勢力也都潰散了,只剩下還有零星幾個在逃的, 已經不成氣候。這一仗打的雖是內戰, 但是勝的漂亮,也算是敲山震虎, 告訴外界那些虎視眈眈盯着仙源島的人,別再打雲家的主意。”
回廊曲榭, 煙波澹蕩。
雲無夢走在最前面, 為洛天星引路。
她身後, 洛天星好奇地左看看右摸摸,覺得家中的一切都十分熟悉而陌生, 所有東西都比當初離家時小了不少, 應當是因為她長高長大了的緣由。
雲無夢語重心長的一番話說出來, 也不知道幾句真的進了她的耳朵。
說到“零星還有幾個在逃的”這句話的時候,雲無夢似乎想到了什麽。
她突然轉頭望向洛天星, 挑眉說道:“聽說你在聞人家的時候,雲子沛來找過你?”
洛天星點了點頭, 再回想起那灰白色頭發的男人, 仍是心有餘悸。
雲無夢不知道想起了什麽, 冷笑了一聲, “他倒是在你還小時候的時候,就對你念念不忘,這麽多年還賊心不死。”
洛天星立刻表忠心, 拉長聲音叫道:“姐——”
“少跟我賣乖, ”雲無夢将頭扭回去,嘴角卻勾了起來, “我可不吃這一套。”
雲娴走在最末,見兩人情狀便抿唇而笑。
回廊盡頭是一座精致的涼亭,背靠一道飛瀑,自上而下的水流輕柔地擊打着青石,一道透明的水簾披挂在青山之上,濕潤的水霧蕩開在空氣裏,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爽。
涼亭之中,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俊美少年,正十分娴熟地擺弄着石桌上的茶具。
他眼若桃花,膚色瓷白,身着一襲繡着金線的鮮豔紅袍,在身後的綠水青山之間顯得極為紮眼,讓人不由自主的就将目光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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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有人來訪,紅袍少年将手中的茶盞放下,眯起眼睛向她們三人笑了笑,主動打招呼道:
“喲,這不是我的學生嗎。一別多年,為師記挂的緊,快走近讓我看看,是不是和從前一樣的呆頭呆腦。”
洛天星:“……”
她嘴角抽了抽,問雲無夢道:“......姐,這不會就是你說的等着我的好東西吧。”
雲無夢皺眉喝道:“鶴小獨,你又皮癢了是吧?”
鶴小獨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開個玩笑嘛。”
他自石階上走下,到她們面前端正的作揖行了個禮,“恭喜咱們三小姐平安回到族中,從今往後,咱倆又要日日相見,一同研究學問了。”
洛天星有樣學樣的回了一禮,牙疼道:“學生洛天星拜見先生,一別多年學生也十分想念您……只是以後日日相見就不必了吧。”
“你以為我想?”
聽了她這句話,鶴小獨的笑容瞬間撐不住了,他的表情比她還要苦澀,崩潰的說道,“好端端的你跟你姐說要考那咫尺學宮做什麽?我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就要來教你這蠢……”
雲無夢一個眼神殺了過去。
鶴小獨從善如流的改口道:“純真可愛,純淨無暇,純正無邪的徒弟,何嘗不是我的一種福分?哈哈,哈哈……”
洛天星:“……”
千年前衆仙飛升之後,五大洲禮崩樂壞,烽火狼煙,有一位聖人提出要在中州建立一座學府,用以教化世人。
正是咫尺學宮。
咫尺學宮位于中天元洲的正中心上,它不屬于任何一方勢力,是中州的幾大家族都讓出一部分土地後,由位于仙源島無法讓地的雲族拿出了萬斤靈石,去五洲內聘請數百位能工巧匠建立的。
學府內的教書先生都是一流學問,光是設立的科目足有數百門之多,從丹器符箓到培育花草,又從帝王心術到農活家務,稱得上是包羅萬象,不一而足。
且學宮不計較學生是仙是凡,年齡幾許,出身如何,只要能通過入學考試,便公平的将學府大門敞開向五大洲每一位求學之人。
可是……
洛天星呆呆地望向雲無夢,問道:“……我也要考嗎?”
雲家不少弟子到了年紀都會去往咫尺學宮修習,雲無夢和雲娴也是如此。
但是洛天星明明記得,雲族每年都是有一個免試入學的名額的。
從前這個名額都是洛天星的族長爹拿到後,随手指給一個看得順眼的子女。
如今族長爹沒了,雲無夢和雲娴又早已從咫尺學宮結業,膝下并無子女,閉着眼睛也該落在她的頭上了吧!
“自然要考。”
雲無夢無情的擊碎了她的美夢,“從前的獎賞制度不公平,已經被我改掉了。這面試名額是雲族每年捐出上萬靈石換來的,自然該讓每個想去求學的雲族弟子公平競争,最終由優秀者得,所以你要不參加雲族內部的考核,要不就去參加學府每年的統一招生。”
洛天星:“……”改得太突然了!怎麽都沒人通知她一聲。
這一刻,洛天星無比的後悔。那麽大的一個修真界,她怎麽就腦袋一抽,非得和聞人照夜約在咫尺學宮見面了呢?!
咫尺學宮享譽五洲,是天下學子夢寐以求的地方,有許多在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曾在咫尺學宮修習過,從學府出來有名有姓的人物太多了,随便拿出來一個都是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可以說這個地方從不出庸才。
洛天星卻覺得,不是咫尺學宮不出庸才,是庸才壓根就考不進去這個學府。
咫尺學宮每年從不限制招生名額,但是也從沒招滿過,原因無他——入門考試實在太,難,了。
鶴小獨一臉的幸災樂禍,他語重心長道:“原來你還不知道改革的事,沒關系,現在放棄也來t得及,你離家這麽多年,本就應該回來好好享受幾年,何必下這這頭懸梁錐刺股的苦功?”
洛天星還是一臉如遭雷劈的表情,好像已經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聲音。
雲無夢皺眉道:“什麽表情,當年我和娴兒沒拿到族中的名額,也是自己離族去考的,沒你想的那麽難。”
洛天星幹笑兩聲,其實心已經死了。
這就好比一個打小兒不學習的小孩兒,整天上課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琢磨怎麽偷懶糊弄考試,如此渡過了将近二十年,突然有個人指着她說道:
來,你去考個清華。很簡單的吧,來,試試看!
洛天星:“我,我……”
雲無夢被她這垂頭喪氣的樣子氣了個半死,又不舍得罵剛從外面回來的洛天星,她擰起秀眉,轉頭對鶴小獨說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徒弟?”
鶴小獨:“???”
他一時間冤的分不清東西南北,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和洛天星站在一起好像兩根打了霜的茄子。
兩個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都看見了自己一片灰暗的未來。
幾日後,書房內。
“故曰:‘天下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細。’是以欲制物者于其細也。故曰:‘圖難于其易也,為大于其細也。’千丈之堤,以蝼蟻之穴潰……哈——欠。”
鶴小獨一手拿着書卷,兩只眼皮垂下來,無精打采的打了個哈欠。
他仗着自己少年人的身體,橫着半躺在了紅木椅子裏,兩腿搭在扶手上面,不停搖晃。
坐在書桌對面的洛天星也好不到哪兒去,她雙眼無神,拿着筆的手停滞在了半空,紙上已經洇墨一片。
書房外的花叢中傳來一聲貓叫,一只黑貓撲着園中的蝴蝶,玩的不亦樂乎。
“徒弟呀,”鶴小獨将書卷往自己胸前一拍,“窗外大好春光,不要辜負,聽先生的,咱今天先不學了,行不?”
全天下的教書先生都勸學,唯獨他鶴小獨一家在勸人不要學。
洛天星提醒道:“可是咱們昨天,前天,大前天,也什麽都沒學。”
她開始細數起原因:“大前天是因為我回來姐姐在族裏舉辦了宴席,休息一天。前天是因為你在宴席上喝多了沒醒酒,休息一天。昨天是因為春天到了花開了,花香擾的你無心教學……”
“今天不一樣!”
鶴小獨突然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他雙手撐在洛天星桌上,嚴肅的打斷了她的話。
洛天星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鶴小獨臉色一變,突然和顏悅色的說道,“今天先生想和你談談心。”
洛天星一早就明白他打的什麽注意,擺了擺手說道:“不用勸我放棄了,你以為我是自己想學這些?純粹是因為之前不知道保送名額沒了,才和別人誇下了海口,但是已經和別人約好在學宮見面,總不能毀約啊。”
其實在雲無夢告訴她要自己考的時候,她也不是沒打過退堂鼓。
可是一想到聞人照夜在學宮裏等不到她的樣子......洛天星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上輩子洛天星的學校附近有只流浪狗,她一時興起,連續好幾天放學都會拿着零花錢去買根火腿腸喂它,順便再摸幾把狗頭,一人一狗都幸福的不得了。
那只流浪狗一開始不知道是被人打過,還是覺得自己身上髒,擔心被人嫌棄,一直躲着洛天星的手。後來她倆熟了,它就各種主動的湊上來,要是洛天星不摸它還着急。
後來有一天,洛天星轉學了。
小半年後,她再回原來的學校辦理手續,回家時卻發現路邊有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只被她喂養過的流浪狗。
它比原先更瘦了,身上還多了幾道傷痕,可能是被附近不懂事的小孩兒打的。
那流浪狗看見了她後像是不敢确認似的,在原地徘徊了一會兒。洛天星叫了一聲它的名字,它隔着大老遠就一路狂奔,尾巴搖的快要原地起飛。它撲過來時黑色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裏面沒有一點她不告而別的怨怼,只有純粹的重逢的喜悅。
小狗把頭低下,管她要摸摸。
那一刻,巨大的愧疚感将洛天星淹沒了。
其實一開始幫他只是随手而為,怎麽值得他掏心掏肺,全心全意的愛上了呢?
從那以後,洛天星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無論是辜負人還是辜負狗,感覺都是很不好的。
鶴小獨腦子轉的很快,一下子就明白她說的保送名額是什麽。
他心想:為了和聞人家那小子的約定……那更不該學,這不是白忙活嘛。
先不論聞人照夜能不能順利考上咫尺學宮,她那兩個姐姐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洛天星,被一個不知名的小夥子給拐走了。
“我的小姐嗳,你當人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各個都像你先生我一樣驚才絕豔?”
鶴小獨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小子就算再怎麽天資聰穎,廢寝忘食,三年也不夠他考入咫尺學宮的?到時候,毀約的人也許是他。”
洛天星想都不想道:“那不可能。”
鶴小獨一愣,全然不知道她這份自信從何而來。
洛天星和他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原著小說中,聞人照夜在逃離聞人家後被人一路追殺,無奈逃到了帝國邊緣的一片凍土之上,他加入了一家傭兵團,過了半年多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在一次任務中,聞人照夜意外得到了一本咫尺學宮弟子的筆記。
在那本筆記中,他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在第三年的春天,他作為首位考入了咫尺學宮。
這還是在聞人照夜颠沛流離,時不時就要出個傭兵任務的情況下。
洛天星絲毫不懷疑,這一次聞人照夜順利拜入碧雲劍派門下,境遇要遠強于小說中的他。只要他想,考入咫尺學宮也許根本用不了三年。
她也不能落下。
鶴小獨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她了,他面色複雜,“真學啊?”
洛天星面容苦澀,“學吧......還能怎麽辦。”
“既然如此,那就明天開始!”
話音未落,鶴小獨已經翻窗跳出了書房,聲音遠遠的從花園傳來,“給我半天時間,讓我想想該怎麽教你!”
洛天星松了口氣,知道鶴小獨這次應該是用心準備了。
她不明白這次回來之後,鶴小獨對她的态度似乎微妙了不少,但是無論如何,現在一切又走回了正軌。
洛天星從儲物戒中拿出那一枚鳳凰玉佩,那玉佩在窗外暖陽的照射下,閃耀着溫暖的光澤,鳳凰栩栩如生。
一直在花園裏玩耍的黑貓見鶴小獨走遠了,立刻從窗口跳了進來,它落在洛天星腿上,露出柔軟的肚子對着她撒嬌。
洛天星一手握着玉佩,另一手撫摸着貓咪,心不在焉的想道:三年也許......很快的吧。
夜幕之下,狂風怒號。
此時大地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寒風凜冽,冰涼的空氣讓人的每一次呼吸都給肺部帶來極尖銳的痛苦。
有一隊傭兵駐紮在一處斷崖上,他們運氣不好,執行任務的時候遇見了暴風雪,只能暫時在這裏躲避風雪。
夜晚,隊內的所有傭兵被分為兩人一組,輪流守夜。
帳外,一名負責守夜的傭兵坐在帳門口,無精打采的琢磨着怎麽渡過這漫漫長夜。
他覺得自己運氣不太好,被安排來守夜就算了,和他分到同一組的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實在沒意思的緊。
那啞巴新來傭兵團不久,一直獨來獨往,從不曾與人主動交談。聽說這人身手相當不錯,不少人看他不順眼,主動挑釁後都被揍的服服帖帖,漸漸地也沒人上前自找沒趣了。
不過傳聞終究只是傳聞,守夜傭兵心中還是對這新來的啞巴有些不以為意。
因為他聽說的比旁人多一些。
聽說這啞巴以前還算是個什麽聞人家族的少爺,後來又被大名鼎鼎的碧雲劍派收為弟子,結果不知道犯了什麽錯,剛入門就被趕了出來,還一路遭人追殺,不得不來到這片荒原凍土暫避風頭。
從前是少爺又如何,多麽風光又如何?現在還不是虎落平陽,與他們這些人一起過上刀山火海,要財不要命的辛苦日子。
守夜傭兵打心底不屑這少爺傭兵,用鼻孔發出一聲冷哼。
他擡眼望去,此時那啞巴孤身一人站在斷崖處,直勾勾盯着個手裏的什麽東西看,那神色全然不似白日的冷漠,墨色的眼眸中蘊含着一絲罕t見的溫度。
清冷的月光落下,照亮了他手中緊握的龍形玉佩。
守夜傭兵眯了眯眼睛,還想再仔細看看他拿的到底是個什麽寶貝,能讓這冰疙瘩露出那種神色,莫非是個金疙瘩不成?
那啞巴卻覺察到了他的目光,瞬間将手裏的東西收了起來,警告的望了他一眼。
恰巧一陣寒風吹過,守夜傭兵突然感到脊骨背後一陣涼意,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待他反應過來後,心中升起一陣不滿——不過是個剛加入的新兵蛋子,有什麽好狂的。
“哎,聞人照夜。”
守夜傭兵越想越忍無可忍,走上前去,正想教育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傭兵,四周卻響起了一陣悠長的狼嗥聲,接二連三,此起彼伏,猶如催命的號角。
一雙雙閃着幽暗光芒的眼睛出現在黑夜之中,數百只雪狼在斷崖下包圍了他們。
守夜傭兵在看清情況後,一種絕望感瞬間從心底滋生,讓他僵在了原地。
他早知道自己運氣不好,但是這已經超出了運氣的範疇——他們所處的地帶并不算荒原深處,按理說絕不會有這麽大片的雪狼群集結,一定是有了其他未知的變數。
甚至他們這一小隊人,只是上層拿來探路的工具。
無論如何,這麽多只雪狼,根本不是營帳裏這些煉氣期的修士所能對抗的。
“把他們叫起來。”
就在守夜傭兵心神打亂的時候,他第一次聽見了這少年的聲音。
他愣了一下,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少年不是啞巴。
這少年咬字十分生澀,聲音也很沙啞,像是許久沒有開過口一樣,卻帶着極堅定的信念。
“別愣着,”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聽見少年說道,“不會死在這裏。”
說完,聞人照夜握着那把從不離身的長劍,孤身從斷崖處跳下,躍入了黑夜之中。
待到天光亮起之時,純白色的雪原綻開星星點點的血花,數百只雪狼橫屍于此。
屍堆之中,一位傷痕累累的少年躺在雪裏,他喘着粗氣,望向天邊漸隐的群星,擡起已經脫力的手臂,将玉佩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
有人春光正好,有人生死一線。
世人各過各的日子,各有各的悲喜,但無論是正在中天元洲死命讀書的逍遙小神仙,還是正在南明澈洲邊境上的賣命傭兵,兩個看上去毫不沾邊的人,卻都在向一個方向努力着。
咫尺學宮。
兩年多光陰彈指而過。
似乎光明就在眼前。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晨讀的洛天星突然感到一陣心慌。
她感到自己的儲物戒中傳來一陣異常的靈力波動,就在她拿出那個靈力潰散的法寶後,一時間愣在了書桌前。
爬在她對面補覺的鶴小獨懵懵懂懂地擡起頭,揉了揉臉問道:“剛什麽聲音,什麽東西碎了?”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洛天星怔怔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東西,她的手輕輕發着抖,擡起眼迷茫的看向鶴小獨,眼眶發紅,像個無助的小孩子。
她手中,那枚鳳凰玉佩碎成了兩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