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國師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國師
薄紗床帳外燭影搖曳, 晏琳琅散發披衣倚躺在錦繡堆中,玉色的手臂随意搭在玲珑起伏的腰線上。
黑衣阿渡以胸膛做枕,屈指為她按壓太陽穴放松精神;白衣少年半跪以膝為凳, 握着她的腳踝為她揉捏小腿驅散疲乏;紅衣的李曦坐在榻沿, 用金簽子挑了去籽的櫻桃肉喂至她的嘴邊。
三個分-身各有千秋, 一致的賞心悅目。
晏琳琅短暫享受了一把昏君的待遇, 這幾天緊繃的神經一旦松懈,困意便争先恐後湧了上來, 以至于一時晃神沒銜住李曦遞來的櫻桃肉, 任憑那沁涼的果肉落在掌上, 在瑩白的指尖留下一道紅豔的濕痕。
“呀,髒了。”
她睜開眼, 将染紅的指尖遞在李曦面前晃了晃。
“是我的錯。”
李曦極慢地一笑,沒有取帕子擦拭, 而是抓起少女纖白有力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下游弋, 用那片殷紅的衣襟蹭去那串同樣殷紅的果汁。
他将動作放得很慢, 晏琳琅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指腹下胸膛的緊實飽滿, 線條硬朗而清晰。
晏琳琅輕揚眼尾, 純情的眼神再加上不經意的撩撥,的确是殷無渡常做的事。
為她捏腿的白衣阿渡也不老實起來, 握着她腳踝的修長指節緩緩往上, 在骨肉勻稱的腿肚和膝蓋處畫圈,漂亮的眼睛膩得能拉絲。
晏琳琅被弄得發癢, 沒忍住破功笑出聲來。
她還沒說什麽呢, 只聞撲撲兩聲, 紅衣李曦和白衣阿渡遂變作一紅一白兩張小紙人,飄飄蕩蕩地落回黑衣阿渡的掌心。
果然, 身後為她按揉太陽穴的這個,才是殷無渡的本體。
晏琳琅扭身看着黑衣少年冷峻的臉,彎着眼拖長語調道:“瞧,本體露出狐貍尾巴了。不是要讓我選妃嗎,收起來作甚?”
“晚晚玩得很開心啊,眼睛都快粘在他們身上了。”
殷無渡握住她的指尖,無甚表情地拉近道,“他們的身軀,是不是比我更健美?他們的手指,是不是比我的更舒服?”
晏琳琅笑得花枝亂顫,換了個姿勢趴伏在他胸口,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劃着他的下颌:“見過吃醋的,沒見過吃自己的醋的,他們不都是你嗎?你情動,分-身才情動,你想哄我,他們便來哄我,皆是受你意念控制,要怪就怪你自己心思太多。”
“但對你而言不一樣。晚晚肯定覺得,他們比本體新鮮些、有趣些。”
殷無渡開始無理取鬧,捏着她的下颌威脅,“快說。”
“說什麽?”
“說你喜歡的是我,是殷無渡。”
晏琳琅剛要張嘴,殷無渡又改了主意,輕輕放開她道:“還是不要說了,我怕我會……”
頓了頓,他垂下眼簾:“你這些日子,都沒有搭理我。”
晏琳琅睜目訝然道:“不是你半個月不歸家嗎,我從何搭理?”
“那你也沒有找我,你都不關心我去哪裏了。算了,不找也好,沒有我你也能過得很好。”
殷無渡很快換了話題,手臂松松搭在她的腰間,低頭嗅了嗅她柔軟的發香道,“你準備去無妄河源的古戰場?”
他人不在仙都,消息倒是挺靈通的,不知又留下了哪縷神識分身跟在她身邊“竊取機密”。
“是。”
“可不可以不去?那裏太髒了,很危險。”
殷無渡慵懶靠在床頭,拉着她低語的樣子哪裏像個無欲無求的神明?
分明就是一個随心所欲,愛冷着臉撒嬌還有一點任性的鄰家少年。
“不可以呢。除魔衛道是我的職責,于公于私我都要親自去一趟。”
晏琳琅回答得幹脆堅決,見殷無渡撚着她的鬓發不語,遂又放緩聲音:“現在換我審問。說,你這半個月去哪裏了?”
殷無渡想了想道:“打架。”
“……還有呢?”
“打架。”
殷無渡似是累極,仰首時下颌連帶着喉結拉出誘人的線條。
那些魔物如同陰溝臭蟲一般繁殖得極快,怎麽殺也殺不完,他費了些心思才将天魔逼得現身,碾死了它的三個魔魂分身,剩下的那個本體雖逃了,卻也身受重創,三五年內難以恢複。
至于三五年後,它不會是晏琳琅的對手。
晏琳琅嗅到了殷無渡身上的清冽氣息,仿佛來見她前已洗濯沐浴了很多遍,整個人幹淨清爽得像是初冬的一抔梅雪。
晏琳琅擡指碰了碰少年白皙緊致的臉頰,問道:“你何時飛升?”
殷無渡蹭了蹭她的指尖,阖目道:“反正不是現在,陪你找到第五件神器再說。”
他難得沒有纏着她雙修,只安靜地抱着她,穩穩當當一覺睡到天明。
……
六月六,盛夏,驕陽似火。
無妄河源已聚集了仙都、傀儡宗、靈寶門三家百餘名修士,還未踏入黑霧缭繞的古戰場,就先嗅到了粘稠如漿糊的懾人氣息。
靈寶門的門主是個矮胖的中年修士,十根手指上戴滿了五顏六色的防禦戒指,見年輕的仙都之主遲遲不發兵行動,不由焦急道:“尊主,午時已至,您還在等什麽?若尊主有顧慮,可命我靈寶門弟子先行探路……”
“此事應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光憑一腔熱血可沒有用。”
晏琳琅身姿瑰麗,淡然打斷道,“張門主,我們是要去救人,而不是讓更多的人去送死。”
傀儡宗大小姐墨昭昭也脆聲道:“張伯伯,您要相信同伴的判斷才是呀。”
張門主看了眼濃雲中透出來的一點日光,只得長嘆一聲,退回隊伍前列。
傀儡宗這次只派了兩個人來——墨昭昭和鐘離寂。
鐘離寂身為馭鬼族最後的傳人,陰氣盛行的古戰場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制的道場。唯一的問題是他大限将至,僅一個月沒見,人就瘦了一圈,只能依靠輪椅出行。
“鐘離公子能撐住嗎?”晏琳琅有些擔心。
鐘離寂素絹遮目,露出一個蒼白虛弱的笑來:“不礙事,為諸位鎮邪開道綽綽有餘。”
晏琳琅知道,墨昭昭在這裏,他必定也要守在這裏才安心,便颔首道:“玄戈,你和金烏衛在入口護陣,玄青和殷無渡随我入內。其他無關人等一概留在外邊,确保陽光能不間斷得彙聚于入口處。”
玄戈立即抱拳道:“尊主,讓屬下一同進去吧!人多力量大!”
“兵法講的是謀略,而非逞匹夫之勇。何況外邊的接應和裏面的沖鋒同樣重要,陽光一旦中斷,則入口被陰氣所堵,困在裏面的人俱會迷失方向而陷入險境之中,所以,你得替我在此守着。”
晏琳琅沉靜一笑,“我既然把你們帶出來,就要确保能一個不少地帶回去。”
玄戈喉結吞咽一番,激動得聲音都響亮了幾分:“是!屬下定嚴守入口,迎尊主平安凱旋!”
“尊主,我也一同入內。”
墨昭昭主動請纓,“這裏除了張伯伯,就只有我知道阿蘭的具體樣貌,身上的金蘭結也能感應到她的氣息。”
阿蘭便是靈寶門二小姐的閨名。
晏琳琅想了想,應允道:“好。”
午時三刻,陽氣正盛。
天上厚重的雲層排開,燥熱的日光傾瀉而下,驅散河源陰氣。峽谷兩岸的金烏衛立即配合墨昭昭啓動機關,十數面丈把高的靈寶銅鏡轉動方向,相繼将這珍稀的陽光投射至一線天般狹窄陰暗的谷底。
鐘離寂眼上的素絹化作招魂幡,一幡動,萬鬼伏。
金色的光柱穿織交錯,谷底的黑霧漸漸散開,露出狹窄的入口來。
晏琳琅和殷無渡禦風,率先飛進入口,墨昭昭和靈寶門主等人緊随其後。
晏琳琅感覺自己一頭紮進了一片濃墨中。
哪怕是合體期修士也看不清前路,能見度越來越底,黑霧中仿佛有巨獸在潛伏窺伺。一行人還未進入古戰場的中心,便平地刮起一陣迅猛的罡風,吹得飛沙走石,地動山搖。
黑霧纏住衆人的腰肢和手足,晏琳琅釋放碧海琉璃珠的神力淨化,救下數名被霧氣卷走的靈寶門弟子,卻反激起更強烈的陰風。
被吹得腳尖離地時,晏琳琅下意識往旁邊一抓,與殷無渡遞來的手掌扣在一起。
“抓穩。”少年低沉的嗓音貼近傳來。
二人騰空而起,再次落地時,已雙雙穿過風暴的中心,輕飄飄落在一片斷壁殘垣之中。
晏琳琅還未來得及思索這是何處,便聽空中一道刺耳的尖叫由遠及近——
墨昭昭也被飓風卷來了此處,眼瞅着就要屁股着地,晏琳琅忙施訣釋放靈力,接住她急速下墜的身形。
玄青和靈寶門門主則在空中翻了個身,勉強落地站穩。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還以為會被摔成肉餅!”
墨昭昭拍拍屁股站穩,環顧四周道,“這是什麽地方?其他人呢?”
張門主拭了拭額上的汗水,嘆道:“其他人修為不高,扛不住那陣風暴,估摸已被吹散了。”
“無妨,靈寶銅鏡的光芒會指引他們原路返回,金烏衛的水鏡亦能鎖定他們的位置。”
晏琳琅一邊說着,一邊打量此處的環境。
這裏像是一處深埋地底的古建築,石塊間青苔密布,年久失修,大部分都坍塌得不成樣子。
碎石間有一座一人多高無頭石像,隐約可以辨出是一個縛手跪着的男子,身上斫痕、刻痕密布,仿佛是被千萬人狠狠地踐踏洩憤過。
晏琳琅眼尖地發現,這尊跪地石像的胸口還雕着一支雙股纏繞的秀氣箭矢,呈貫穿之勢。
即便石像的腦袋已碎裂遺失,她也從這支造型眼熟的石箭猜出了石像的身份。
無頭神像的身後,是一尊與之相反的、高大威武的金身像——
戴着半截黃金窮奇面具的年輕國師高舉長劍,作勢要砍下石像的頭顱,器宇軒昂,衣袍翻飛,歷經數百年歲月依舊煥然若新,沒有半分裂痕。
“這是……”
“是在破仙之戰中以身殉道,為玄門立下汗馬功勞的國師李暝。”
張門主見多識廣,很快接上話茬,“破仙之戰剛結束時,此地陰靈聚集,煞氣沖天,玄門認為是死去的人族亡魂不得安息,要化作鬼煞作祟,于是命人打造了這兩尊‘國師屠龍’塑像,一是為了銘記國師之功勞,二是為了鎮壓亡魂邪祟……可惜壓根沒用,陰煞邪祟依舊日夜哀嚎,鬧得雞犬不寧。于是原本鎮守在此處的玄門棄城而走,搬去了別的風水寶地,這裏便變成了無主的死地荒地。”
“原來如此,這得死多少人才能聚集這般沖天的怨氣?”
墨昭昭手搭涼棚遮在眉上,仰頭端詳那座金燦燦的國師像片刻,忽而新奇道,“咦,你們覺不覺得這個國師的下半張臉,和尊主身邊的這位道友有點像?”
墨昭昭只見過李曦,并不見得殷無渡真正的樣子,是以目光和語氣皆有些遲疑。
但不得不說,她對男子的相貌真的很敏感。
黑衣勁瘦的少年負手而立,目光落在那尊高大威武的金身塑像上,薄唇緩緩彎出一個譏诮的弧度。
晏琳琅發現,從進入此處開始,殷無渡就一直沒說話。
“殷無渡。”
她輕喚一聲,借着袖紗的遮掩碰了碰少年的手背。
他的手背很冷,幾乎沒有人的溫度。
玄青和靈寶門門主正在四處搜尋出口,忽見數團黑氣飛速蹿出,朝玄青等人襲去。
“玄青,身後!”
晏琳琅裙紗翻飛,即刻釋放靈力,卻有幾道亮白的劍光先一步飛來,地上迅速出現幾道交錯的劍痕。
下一刻,空氣如鏡片碎裂,玄青和靈寶門門主就這麽憑空消失在了她眼前。
剩下的一個墨昭昭開啓了防禦機關,以傀儡人偶代替自己受難,這才躲過一劫。
“他們人呢?”墨昭昭心有餘悸。
晏琳琅只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關竅:“被那劍光傳送走了,這裏的空間被切割移動過。”
想起什麽,她緊張地回頭望去——
還好還好,殷無渡仍站在原處。
方才那幾道劍光有所忌憚似的避開了他的身形,整片廢墟劍痕狼藉,唯有他的腳下幹幹淨淨,萬鬼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