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 第可憐
◇ 第82章 可憐
伊缪爾愣愣看着白郁, 哭腔還咽在嗓子裏不上不下,他睜着淚水朦胧的眼睛,漂亮的湖藍色眼瞳放大, 像是不敢相信看見了什麽。
醫生?醫生怎麽會在這裏?
……是夢嗎?
托着他的手掌平穩有力,輕而易舉地将他抱離了潮濕的地面,而後扣在懷裏, 溫度順着衣衫傳遞過來, 将陰冷隔絕在外, 醫生修長的手指順了順他僵硬的脊背, 作為安撫。
伊缪爾的腦子混沌一片, 下意識地伸出爪爪,扣住了白郁的手指。
接着, 他垂下的尾巴也卷了上來,自然環住了醫生的手腕。
……是夢嗎?
伊缪爾在混沌中想,用臉頰蹭了蹭醫生的手掌。
是夢也好。
白郁輕輕嘆了口氣。
小貓哭得抽抽, 淚痕打濕了眼角, 尾巴和耳朵都無力地垂了下來, 身體在疼痛下微微抽搐, 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可繞是這樣, 他的爪子還是死死拉着白郁,像是怕他跑了。
白郁捧着它, 揉了揉小貓的腦袋,哄到:“不哭了,好不好?”
憑心而論, 白郁不會哄人, 他從初中過後就沒哭過, 但手中的團子那麽點點大,蓬松的尾巴死死環着,像是受了潑天的委屈。
在生病的時候一個人爬到陰暗的地底,又冷又沒有吃的,當然會委屈。
可他不哄不要緊,一哄,繞着手腕的尾巴更緊了,伊缪爾死死蹭在他懷裏,小短爪子固執地環上來,扒拉白郁的樣子像是守護財寶的巨龍。
不……迷你龍。
而白郁就是那個明明體積比他大上好幾倍,但他卻非要霸占的財寶。
醫生微微搖頭,啞然失笑,幾乎是縱容着伊缪爾将他的胸口蹭濕一片,小貓的臉頰隔着薄薄一層布料埋在胸前,才點了點它的腦袋,再次哄道:“伊缪爾,別哭了,好不好?”
……
什麽?
伊缪爾昏昏乎乎的腦子清醒片刻,茫然地擡起眼睛,定定看着醫生,眨了眨,甚至輕輕打了個嗝。
醫生叫他什麽?
……伊缪爾?
伊缪爾?!
白郁叫他,從來只叫團子,小貓,而伊缪爾是伊爾利亞大公的名諱,白郁怎麽會知道?有怎麽會叫一只小貓伊缪爾?
這個身份,是公爵隐藏最深的秘密,也是能輕易拿捏的死穴。
他脹痛的腦袋尚不能冷靜思考,但是一瞬間,像什麽小心埋藏的地雷忽然被引爆了,驚疑,不安和恐懼相繼翻湧上來。
伊缪爾渾身毛毛炸起,不自覺重心後移,拉開了和白郁的距離,他劇烈掙紮,慌不擇路地撲騰,像溺水一樣,白郁險些抱不穩,最後,小貓一聲慘叫,從他的手臂上直直翻了下去——
伊缪爾混沌一片的腦子只剩下一句話:“不,不行,不能讓人知道,會被看輕!會被厭惡!會死!”
即使奴隸制在伊爾利亞已經名存實亡,但外邦進貢的奴隸依舊是底層中的底層,他們被認為卑賤,不潔,可以随意玩弄甚至處死,這身份是他最深處的傷疤,最無言的隐痛,至今腐爛流膿,未曾愈合,只要輕輕觸碰,就能讓他生不如死。
伊缪爾不敢去賭。
……醫生知道了他是大公,可是醫生最讨厭的,也是大公。
醫生一直想要伊缪爾大公死。
這個想法出現的瞬間,伊缪爾湖藍的眼睛再次水汽彌漫,委屈蔓延開來,萦在心頭。
他明明只在醫生懷裏呆了兩分鐘,甚至還沒有蹭上醫生的味道,就已經被點破了身份。
為什麽不讓他多蹭一下呢?
落地的時間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長,失重和驚懼讓小貓閉上眼睛,可劇烈的撞擊并未到來——白郁伸出手,輕輕将他撈了回來。
被重新安置回懷裏。
在恐懼蔓延上來之前,醫生身上清苦的味道率先融入身體,緊繃的神經也被安撫了。
白郁嘆氣:“伊缪爾,別動了,我都要抱不住了,小短腿這麽大的力氣。”
小貓還是害怕,想要躲,又被白郁護着托了回來,用外套罩住了,他瑟瑟縮在外套裏,将頭包住,無論白郁怎麽叫都不出來,力圖向醫生傳遞一個信息
——不,我不是伊缪爾,你認錯了。
溫暖的外套讓應激的小貓暫時安靜下來,醫生頭疼地揉了揉眉頭:“終于肯聽人說話了?”
伊缪爾蜷在外套中,将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只,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做好心理建設,探出頭來左顧右盼,學着其他小貓的樣子讨好地蹭了蹭醫生,裝作一只無辜的小貓:“咪——”
——我真的不是伊缪爾。
醫生又嘆了一口氣。
白郁已經不知道他今天嘆了多少口氣了,他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小貓腦袋,帶了點笑意地責怪道:“伊缪爾,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啊?”
“……?”
什麽?
白金團子露出茫然的表情,愣呆呆的,開始裝傻。
在白郁家裏的時候,他也經常這樣蒙混過關。
白郁笑出了聲,意味不明道:“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伊缪爾,你想問我,我和你說說我怎麽知道的。”
他開始一條一條數:“公爵落水,我在河邊撿到你,公爵腹部中劍,你的腹部也有傷口。”
“你離開的當天,我的家裏多了枚紅寶石,且品相極佳,價格貴重。”
“後來到大公府,公爵行事莫名其妙,對我百般遷就。”
“然後公爵去母親宅中小住,你就出現在了我家。”
“而且,我兩次找不到眼鏡,我都看見你了吧?”
“酒窖一次,看見貓之後你立馬出現了,小樓一次,貓叫之後我找到了眼鏡,這是巧合嗎?嗯?伊缪爾,你告訴我,這是巧合嗎?”
“……”
醫生的語調平靜,卻讓公爵尾巴上的毛都炸開了,伊缪爾縮回醫生的外套,用爪爪捂住了耳朵。
——不聽,不知道。
仗着小貓模樣可愛,他倒絲毫不顧及大公的儀态了。
白郁氣笑了,他可不慣着,他把伊缪爾剝出來,按着他爪爪強迫他聽:“樁樁件件,這麽多破綻,你覺得我猜不到是不是?”
白郁從小性格冷,萬事看破不說破,心中即使有猜疑,沒有萬全的把握,他也不會輕易戳穿窗戶紙。當時白郁在小樓聽到貓叫,然後找到同度數的眼鏡,白郁本來六分的猜疑陡然升到10分,可伊缪爾還真以為自己掩藏的好,又是遞酒又是送出城,白郁屢次求見,試圖和伊缪爾開誠公布,他還避而不見,拿白郁當傻子耍呢。
伊缪爾:“……”
雖然醫生還穩穩的托着他,可伊缪爾莫名其妙覺得白郁單片眼鏡下的眸光冷冽又淩厲,非常危險,仿佛他現在敢說錯一句話,就會招來不可控制的後果。
伊缪爾害怕的縮了縮脖子,小貓本來就短的脖子更沒有了,而後讪讪擡頭,心虛又讨好:“咪——”
沒,沒有啦。
可奇怪的是,在醫生的一聲聲質問中,他飄着的心卻落回了實處,無聲地安定了下來。
醫生确定了他的身份,他早就暴露了,醫生有無數次的機會,但醫生沒有殺他。
……或許醫生沒有那麽效忠黑袍會,沒有那麽厭惡伊缪爾,沒有那麽想要大公死,情況也沒有他想的那麽糟糕?
小貓試探性地伸出爪子,重新扒拉住了醫生的手指。
驚懼過後,他擡眸看白郁的表情,終于發現,醫生的眸子裏沒有半點的厭惡和不耐。
醫生知道了他是伊缪爾,但是醫生不讨厭他。
于是小貓尾巴試探着也盤了上來,伊缪爾一蹭一蹭,就蹭到了醫生的懷裏。
他像找到了熟悉領域的小動物,心滿意足地埋了進去。
寒冷褪去,疼痛減輕,醫生環抱着他,無聲的安慰。
于是那些經年日久的苦悶和委屈都被隔絕在外,久違的安全感環繞着他,伊缪爾像回到了醫生的家中,趴在灑滿陽光的窗臺上,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喜歡。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伊缪爾已經在懷抱裏安定下來,久到身上稍安,他懶洋洋地想要睡覺,白郁才将他抱到眼前,似笑非笑:“緩過來了嗎。”
“……”
伊缪爾情不自禁地瑟縮一下:“咪……”
白郁:“緩過來了,我們算算賬吧,之前那麽多次我想見你,你為什麽不見?”
他指在小樓的時候。
那時候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但猜測公爵是小貓的這種事是不能說給刑訊官和管家聽,只能單獨約見公爵本人,但凡伊缪爾見他一面,也不至于生出後面那麽多的事端。
伊謬爾:“咪……”
他又開始心虛。
卻見白郁托着着他,忽然擡起手,不輕不重地扇了下小貓屁股。
奇異的酥麻從尾椎炸起,尾巴尖瑟瑟抖了兩下,又陡然繃直,震蕩順着尾巴骨往上傳,半個身子都軟了,伊缪爾陡然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醫生。
都知道他是公爵了!還打他!
大公顏面何存!
他渾身毛毛炸起,本能扭頭張開嘴想要咬人,被白郁抵着腦袋按了回去:“以後有這種事情,你要和我商量,不要自己胡思亂想,知道嗎?”
白郁都不知道伊缪爾腦補了什麽,認定醫生知道身份一定會害他。
伊缪爾撲騰着小短腿,想要再次沖過去捍衛公爵的尊嚴,白郁卻抱着他:“行了小貓,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地下潮濕陰冷,小貓還在生病,沒有食物,恐怕會很難受。
伊缪爾輕輕歪頭:“咪?”
食物?
白郁:“我們得在這兒住兩天,你想吃什麽?牛肉糊糊?”
現在他們一個不能被發現身份的小貓,一個已經‘死亡’的叛徒,還在黑袍會的搜捕下,一旦被抓住,就是死無全屍的結局。現在白郁沒法回家,也沒法住旅館,就連橋洞一般也早被流浪漢占據,這樣看來在伊爾利亞,幾乎沒有容身之處。
但是公爵府這個無人靠近的禁地,卻是個不錯的隐蔽之所。
之前白郁就疑惑,既然是禁地,為什麽沒有人看守,讓他随意進來,現在看來,是小貓害怕被人發現,刻意撤去了看守,還強調“禁地”的名頭,防止有人過來,現在倒是方便了他。
白郁環顧四周:“這地下空間看着不小,我拿着公爵府侍衛的憑證,可以出門采買,稍作修飾,帶些墊子和食物回來,讓這幾天舒服一點。”
伊缪爾:“咪?”
白郁:“你先留在這兒一下,我馬上回來。”
伊缪爾的身體瞬間緊繃。
他瞳孔睜大,近乎無措地看着醫生。
……等一會兒?可一會兒是多久呢?
現在的小貓無比黏人,一刻也不想和醫生分開。
可伊缪爾也知道病中的小貓是個累贅,和醫生上去只會拖累醫生,于是恹恹地揣回手。
白郁轉頭看他。
伊缪爾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下唯一的桌子上,大尾巴貼着桌面掃來掃去,眼皮耷拉下來,眼睛暗淡無光。
——小貓一定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有多可憐。
醫生再次心軟了。
在伊缪爾這裏,白郁總是容易心軟。
他嘆息一聲:“好吧,帶你一起去,可是我得爬上去,該怎麽抱上你呢?”
地下室的樓梯是直上直下的繩梯,踏腳處是木制隔板,經年潮濕,覆蓋了一層濕滑的苔藓,饒是敏捷如醫生,也得雙手扶着兩邊,才能上下。
但是這樣,他就沒手抱小貓了。
白郁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嘆氣道:“好吧,只能這樣了。”
伊缪爾狐疑地歪頭:“咪?”
下一秒,他就被醫生抱了起來。
公爵府的制服是束腰款式,醫生将腰帶系上了些,将風衣扣緊,于是,腰帶和風衣領口便形成了類似袋鼠袋子的空間,然後他提起伊缪爾,将他放了進去。
伊缪爾:“!!!”
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埋胸小貓幸福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