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 第酒窖
◇ 第76章 酒窖
見醫生在床沿坐下來, 伊缪爾愣了愣,有點呆。
白郁嘆氣:“你不是要睡嗎?睡吧。”
他可難得如此心軟。
白郁将公爵的枕頭拿走,用大腿取代了位置, 騰出了睡覺的空間。
伊缪爾還在發愣。
他定定看着醫生,打量着他的臉色,然後極為小心的躺下來, 臉頰在側邊蹭了蹭, 像一只試探領地的貓。
可以睡嗎?
明明一分鐘前, 他還在醫生眼中看到了煩躁和不悅。
伊缪爾躺上去, 梗着脖子做支撐, 沒敢将力道壓下去,白郁沒有看他, 而是從床頭随意取了一本書,像之前的每個夜晚他在診所裏那樣,垂眸閱讀起來。伊缪爾松了口氣, 确定醫生沒有厭惡或不耐的情緒, 這才輕輕的枕了上去。
大腿肌肉軟硬适中, 又是睡慣了的, 伊缪爾像一只回到熟悉領地的貓,被安全感所包圍, 他合上眼睛,沒過多久也來了睡意。
等平穩的呼吸傳來, 白郁垂下眸子,打量枕在他腿上的青年。
傳聞中的公爵心思深沉,讨厭旁人近身, 是個枕戈待旦, 卧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的枭雄人物, 可現在,這漂亮青年旁若無人的睡在他的大腿上,明豔的眉眼微阖,露出倦容,他睡得那樣安然,仿佛天生就該這樣,在白郁身邊酣眠。
“……”
醫生推了推眼鏡,心道:“奇怪。”
青年的脖頸就放在他手邊,如果白郁真是黑袍會的卧底,他現在就可以折斷公爵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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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白郁伸出手,手指搭在了公爵的脖頸,在他脂腹之下,就是動脈,正随着心髒一下一下的跳動着。
但凡大公對他有一點提防,這個時候都應該醒來,派衛兵逮捕他了。
但是伊缪爾沒有。
他全心全意的信賴着白郁,感受到他的體溫,甚至偏過臉,在那雙手上蹭了蹭。
像只撒嬌的小貓。
“……”
白郁微微嘆氣,收回了手,他按了按眉心,心道:“這個性子,到底是怎麽在波谲雲詭的大公府中活下來的,還繼承了爵位?”
他維持着看書的姿勢,一直等伊缪爾睡熟,白郁才起身離開。
出乎意料的是,男仆的房間還亮着燈,米勒正坐在客廳中,沉着眉目盯着門口,不知道想什麽。
瞧見白郁,他擡了擡眉:“怎麽?大公沒留你過夜?”
白郁路過他,并未施舍眼神:“為什麽要留我過夜?”
米勒嗤笑一聲:“我只是沒想到,你如此受寵,居然連過夜的機會都沒有。”
他的視線流連過白郁的腰臀,在尾椎上轉了一圈,旋即看向大腿,那裏走路的姿勢有些問題,并不流暢。
米勒攥緊了手掌。
白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伊缪爾睡太久,腿壓麻了。
這些當然不必告訴米勒,他自顧自回房睡覺,疲憊之下,得了一夜好眠。
翌日,白郁是被窗外的剪子聲驚醒的。
他推開窗門,花匠正在修剪花園草坪,今日公爵府明顯繁忙了起來,侍者們進進出出,還有還有推車運送貨物,在花園泥土上壓出深淺不一的痕跡,像是在準備重要的聚會或宴會。
黑袍會曾提及,大公府将召開伊爾利亞例會。
例會每三月一次,由公爵召集耶利亞境內所有貴族,以及政治司法等領域的權威人士,共同商讨境內問題,有些像中國古代的朝會。
今日,老管家專門點了白郁米勒,交代府中事宜,作為貼身男仆,他需要分擔一部分文書清點的工作。
伊爾利亞禮儀繁瑣,根據參會人員爵位的不同,宴會所用的酒水也不同,白郁和米勒今天的工作,是在酒窖對照需要的酒水。
公爵府有一個巨大的酒窖,常年恒溫,既有用橡木桶封存窖藏的葡萄酒,也有用玻璃瓶小瓶貯藏的利口酒。
白郁步入酒窖,這裏占地面積廣大,轉折衆多,被橡木桶分割成了零碎的空間,有不少犄角旮旯,又常年不見陽光,一股森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白郁視力不好,全靠鼻梁上一副眼鏡,摘了眼鏡10米之內人畜不分,酒窖陰暗的光線讓他有些不适應。
白郁在酒櫃前站定,對照酒單,66忽然道:“宿主,米勒在盯着你看。”
系統心有怯怯:“我感覺他在策劃什麽不好的事情。”
米勒的那點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但白郁并不在乎,他将打亂的酒器歸位:“讓他看。”
米勒若能用些小心思替他惹大公厭棄,提前完成任務,那再好不過。
管家分配任務的時候沒有見到白郁,是給了米勒,由米勒轉達,他此時正捏着酒單,手指緊張的蜷縮,而後上前一步,帶着白郁往酒窖深處走去。
這裏的酒更為金貴,有些是鄰邦貢酒,有些是多年窖藏,一瓶抵得上尋常人家好幾年的吃食。
白郁神色如常的抄錄,酒瓶上的字跡經年累月,略顯模糊,難以辨認,他抄到一半,眼睛酸澀,便取下眼鏡,微微揉了揉眼睛。
這時,他已經猜到米勒想做什麽了。
如他所料,在酒櫃前站了不到兩分鐘,身後傳來一股大力,重重敲在肩膀上。
白郁有所準備,只略歪了歪身體,踉跄兩步,可他并未站直,而是順着米勒的意,放任身體向前倒去,直直撞在了酒櫃上。
酒櫃歪斜,接着是玻璃瓶傾倒和落地的聲音,随着一陣連續不斷的脆響,濃郁的酒香彌散開來,單從馥郁的氣味,就能判斷出這些酒是陳年佳釀,價格不菲。
白郁撞倒了公爵府中最貴的一櫃酒。
66一驚:“宿主你在幹什麽?”
宿主明明已經站穩了,為什麽還要撞上去?
白郁站穩扶好,神色如常:“這是個機會。”
每月的例會是公爵府最重要的盛事,這是伊缪爾公爵受傷後首次召開例會,意義非凡,白郁此時撞翻了最昂貴的酒液,肯定會引來怪罪。
他已經在這個世界耽誤太久了,伊缪爾公爵态度不明,莫名暧昧,似乎還真對白郁有些不健康的想法。
在伊爾利亞,上層飼養男性寵物不在少數,憑心而論,公爵長得很漂亮,如果前世在酒吧咖啡館相遇,白郁願意請他喝上一杯,可惜他是個純攻,公爵想要攻他,他不會奉陪。
盡早完成任務,盡早脫身。
身後,米勒掃過一片狼藉的酒櫃,後退兩步,旋即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逐漸遠去。
他離開了。
酒窖一時安靜下來,白郁的視線艱難聚焦,眼底一片空茫,向四周看去,只看清入口處些微的白光。
他擡手按住鼻梁,上面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被撞的瞬間,他的眼鏡便脫手了。
沒有眼鏡,白郁基本上等于半個瞎子。
白郁按住酒櫃,身上的衣服也被酒液浸透大半,液體暈染出大片酒紅色的痕跡,看着好不狼狽:“66,能給我指一下眼鏡的方向嗎?”
66飄出來:“好的。”
地面如今全是碎玻璃,眼鏡埋在其中,有些難找,66掃描過後:“宿主在你右手3點鐘的方向,被壓在玻璃底下。”
白郁于是半跪下來,手指微微摸索,指腹壓在碎片銳利的邊緣,頃刻便裂了個小口,滲出一點血液。
血液混在葡萄酒液中,無端瑰麗。
66一驚:“宿主你別翻了,我們等一下吧,米勒肯定去告狀了,等侍從來清理。”
用手指在一堆碎玻璃上摸索,和自殘沒什麽區別。
白郁:“給我指方向。”
這時,他出乎意料的固執。
66只能繼續:“宿主,它露出來了,鏡框就在你左手邊30厘米處,但是……”
“但是”
“但是碎了。”
白郁原先的眼鏡是加碘抗藍光的,而伊爾利亞的玻璃工藝還未成熟,那副在這格格不入,他便換了原主那副銀邊圓框的,鏡片用的是最古老的制作工藝,強度不大,很容易碎。
“……”
白郁手指用力,無聲捏住了酒櫃邊緣。
66:“宿主 宿主你還好嗎?”
酒窖光線黑暗,66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莫名覺得,他臉色有點難看。
白郁略微停頓,平靜道:“……沒事。”
酒窖一片寂靜,一時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66縮着屏幕,沒敢說話。
白郁和他的前兩任宿主都不一樣,他眉目偏冷冽,沉下臉不笑的時候,壓迫力格外強。
視野中一片模糊,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剩下酒櫃一幢幢模糊的影子,如同蟄伏的猛獸。
白郁很讨厭這種失控的感覺。
他從小做事便喜歡規劃,大到人生路徑,專業選擇,小到飲食搭配,健身看書,無一不在規劃內,遇事條理清晰,只有極少數情況,會偏離預定的軌道。
比如現在。
66:“感覺您現在不太好……”
白郁神色依舊平淡冷冽,似乎與平常沒什麽差別,可他微微閉着眼,額頭甚至滲出了一點冷汗,順着下巴滾落于地,按在酒櫃上的手指也不自覺用力,指甲甚至陷入木漆之中。
白郁深吸一口氣:“沒事,想起了一些往事罷了。”
他是遺傳性近視,從小視力不好,初中開始便眼鏡不離身,因為性格冷淡,不怎麽合群,加上成績又經常被老師拿來樹作标杆,是後排男生最讨厭的那類學生,班上同學惡作劇,曾拿走過他的眼鏡。
那是一節體育課,白郁無頭蒼蠅似的在教室中轉了半個多小時,被絆倒兩次,才摸到藏在講臺下面的眼鏡。
這事兒後來發生過好幾次,老師甚至叫了混混的家長,但都是未成年的學生,老師又能怎麽辦?最後不了了之。
白郁靠着酒櫃,安靜的坐下來:“等侍者來吧。”
滿地的玻璃,看不清還随意亂走,太過危險。
黑暗和寂靜會無限的拉長時間,酒窖中安靜的可怕,一時間,甚至能聽到傾倒的酒液流淌的聲音,滴滴嗒嗒,綿延不盡,令人毛骨悚然。
66遲疑着開口:“我們說點什麽吧?”
白郁太安靜了,靠着酒櫃的姿勢像是一尊裝飾性雕塑,雖然他平常也這樣安靜,可66還是覺得不對。
白郁搖頭:“無事。”
視力還是當時那個視力,白郁卻不是年幼的白郁了,他摸索着酒櫃站起來,輕松随意道:“不如來猜猜,打翻了這麽昂貴的酒,公爵會給我什麽處罰?”
66:“處死?”
白郁習慣性推眼鏡,卻推了個空,旋即微笑道:“希望是處死。”
*
伊缪爾剛剛處理完公務,将文書摞起放在一邊放好。
他今日特意支開了米勒和白郁,讓他們去清點酒窖,只留下老管家和親衛陪在身旁,大公裝作不經意:“去查一個人,是個容貌嬌豔,年紀30出頭的女人,家住西克街,昨日去過醫生的診所。”
這番描述,赫然是夫人。
伊缪爾不是傻子,白郁在家不曾避着他,行動略有異常,他雖然不至于懷疑,卻還是要查個清楚。
交代完事情,他吩咐老管家和親衛下去,遠遠隔着窗臺,卻見米勒大踏步走過來,步履匆匆,十萬火急的樣子。
他繞過親衛和管家,倉促行禮,焦慮道:“公爵之前您讓我和白郁清點酒窖,出了件大事。”
伊缪爾眉頭一跳:“什麽大事?”
事關醫生,他比誰都緊張。
米勒裝作慌亂,低頭:“您酒窖深處的藏酒,被白先生……全部撞翻了,碎了一地,我在旁邊看着,應該是無法挽救了。”
伊缪爾豁然起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