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殷無穢進門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容訣一邊,他道:“刺史無非是擔心授人以柄,督主回京畿後出爾反爾,是這樣吧?”
颍州刺史皺了皺眉頭,不解殷無穢此話何意。
殷無穢信步走到他面前,周身皇子威壓迫人:“想必刺史也清楚,官商勾結囤積居奇乃周律所大不允,輕則罷黜革職,重則抄家斬首。別說這事捅到父皇面前,就是本殿下,現下也能将你處置了。”
“殿下恕罪!”颍州刺史聞言立即惶恐下跪,其餘商戶也緊跟着跪了一地。
刺史不死心道:“既然殿下如此說,自然也知道下官并未貪昧一文一兩的銀錢,下官都是為了颍州城的民生福祉才——”
殷無穢不容置喙一打斷:“夠了,管你才什麽,是旁的官員會信這一套?還是父皇會信?你說你并未貪污你就沒貪?本殿且再問你,那些商戶的糧可是放在了你治下的廪倉裏,人證物證俱在,你百口莫辯。現在确實沒出問題,一旦東窗事發,你有幾條命夠脫罪的?”
颍州刺史一聽,頓時心都涼了半截,再說不出一個字。
殷無穢乜着他,少年殿下的眼神極具壓迫,“與其時時提心吊膽,不如現在将功折過,使其名正言順,既解了颍州的燃眉之急,又能絕日後禍患,你還在猶豫什麽?”
殷無穢直接将刺史心裏那層顧慮揭開,橫豎都是死,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容訣立在一旁,靜靜望着少年。
這少年身長玉立,這樣面無表情板起臉說服人時竟隐有幾分帝王威儀,流暢分明的棱角線條冷峻而利落,和他不經意間辦事的風格一模一樣。
容訣猜到殷無穢手中紙張是什麽了,他頓時笑了,饒有興味地觀望少年繼續唬人。
只見颍州刺史的臉都白了,一個穩重的中年男人,還從官多年,被吓成了這般模樣,可見确實怕的不輕。
殷無穢微微俯下身,緩和了聲調,“本殿知你顧慮,不過你不必擔心,本殿和督主此番前來不為旁的,正是為了黎民百姓。本殿可為你擔保,督主不會反悔,同時你也可以上書向父皇禀明情況,連同戶部,督主絕不插手。如此,你可安心了?”
容訣在他說完後低笑出聲。
殷無穢立時氣息一晃,耳尖微動,不過這點波動很快被壓下,少年重又肅然,将他一早去應天府白紙黑字寫下的擔保契書拿出來。
有應天府印章為證,皇子作保,相比于一個注定悲劇的結局,這确實是最好的選擇了。
颍州刺史旋即不再猶豫,雙手接過擔保契書,蘸了紅泥摁下自己的手印,俯首道:“多謝殿下,督主,還請督主一定保全颍州城的百姓。”
容訣上前,将那蓋了手印的擔保拿來看過一眼,旋即遞還給殷無穢收好。他彎唇莞爾:“刺史放心,咱家既答應了,定會說到做到。”
“多謝督主成全。”颍州刺史鄭重地朝他磕了一首。
其餘商戶照做,容訣受了,諾約即成。
事情順利解決,容訣也沒興致留下繼續喝茶,遂和殷無穢一道離開。
兩人行在游廊上,容訣莞爾揶揄他:“咱家也不過是借花獻佛,你倒好,不費吹灰之力直接一紙擔保就搞定了,從前倒是咱家小瞧你了。”
殷無穢有些局促,微微赧然地道:“是督主教的好。他們懼你位高權重,卻并不會質疑一朝皇子的威信力,我也是鑽了身份的空子,事情方才辦成。”
容訣聞言,不置可否一笑。
不是所有人一教就能夠成才舉一反三的,何況,他确實沒教過殷無穢這些本事,大抵是他自己耳濡目染學會的。
反倒是他,白撿了塊寶。
然而這個寶貝本人還渾然不覺,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一臉雀躍地問東問西,問他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想吃些什麽,是先回驿館還是去別的地方勘察。
容訣的一句認可就讓他輕易滿足,飄飄然了。
問的太多,容訣又沒回他,殷無穢有些不好意思地漸次安靜下來。
容訣瞧着他人前人後兩副面孔,心中好笑,到底還是年輕,于是遂了少年的心願,道:“去醉仙樓,咱家只帶你一人去打牙祭。”
“好!”殷無穢高興地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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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州城市熱鬧繁華,小攤販夫随處可見,店鋪街玩鱗次栉比。兩人一路穿街走巷,有趣的小玩意琳琅滿目迷人眼,殷無穢卻沒什麽興趣玩賞。
街上人多,難免有人迎面挨蹭到兩人,殷無穢一心都放在了容訣身上,略微站到他身前半步替他擋開人流。
只不過這樣一來,容訣的手就難免會慣性撞上殷無穢的。
前方迎面而來一個挑扁擔的青壯男子,挑着的兜籃還左搖右晃,忽然從裏竄出一只活蹦亂跳的老母雞,殷無穢一驚,手已經下意識攥住了容訣的腕,将他拉到了一旁。
這不過是件極小的插曲,壓根無甚影響,可當掌心觸及到那一抹細膩溫熱時,殷無穢卻沒有第一時間松開,反而輕動五指将其整圈握住了。
容訣一怔,倒沒有很訝然,他挑了下眉,觑向殷無穢。
少年後知後覺也反應過來這樣的行為很不妥當,緊張過頭了,可他錯過了最佳松手時間,這會兒再松,反倒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殷無穢一想,幹脆不松了。
“人多,免得他們沖撞了督主。”
殷無穢說着自然拉住了容訣的腕,自己說服了自己。
容訣見狀眉梢挑地更高了,見殷無穢已經如此不自在,便沒有戳破少年那點依賴人的強烈自尊心。
不過向來獨來獨往慣了的東廠督主并不習慣和人如此親昵,在到了醉仙樓後主動松開了他,要了一處臨窗雅座。
殷無穢倒沒因此失落,他能單獨和容訣吃飯,沒有宮裏那些繁文缛節,更沒有需要避諱的下人,在這偌大的颍州城內只他們二人,再沒有比這更令人愉悅的。
一頓飯吃的舒心自在,殷無穢還在抽條長身高的年紀,少年吃地很快,動作卻不失禮數涵養,再加上心情頗愉,沒一會就有了些微飽意。他放慢了速度擡眼去看容訣,只見對方執箸一根一根地挑着菜,慢條斯理到了賞心悅目的地步。
殷無穢專注看了會,一方面想着怪不得他這樣瘦,這麽吃飯他不瘦誰瘦,另一方面手卻不自覺跟着容訣夾菜的順序,他吃什麽他也吃什麽。
少年想想就有些止不住的開心,旋即又勉力壓制住,這麽幼稚的動作被人瞧見是要笑話的,尤其在容訣面前。
少年眼珠四下一轉,努力正襟危坐,卻在下一瞬,樓下方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褐色身影,他登時望向容訣——
容訣不疾不徐地拿帕子擦淨嘴角,說了聲“上來吧”,方才殷無穢在樓下看到的人影頃刻間就到了他們眼前。
來人俯身在容訣耳邊禀告了什麽,只見容訣臉上出現了熟悉的晦暗神情。
殷無穢頓時心中一緊,他是真的以為這一路只他們兩人,不想東廠下屬也在暗處。他的好胃口頓時有些食不知味了起來,只覺醉仙樓也不過如此。
禀告完事,那人立即消失在了眼前。殷無穢也沒心情繼續吃飯了,放下筷子問:“你又要去忙了嗎?”
容訣瞧着他瞬間耷拉下來的神情,不禁好笑,端起茶杯淺呷了一口,道:“不妨事,你繼續吃吧。”
殷無穢并不放心,盯着他不放。
“太子也要過來颍州,據稱已經說服戶部從國庫取了銀饷,不日出發。”容訣放下茶杯,告訴他實情。
“什麽?!”
殷無穢反應太大,容訣就多說了兩句,“無妨,不管太子來做什麽,到那時我們應當已經在頤州了,有一定時間差。咱家看善堂這邊也處置地差不多了,要不了兩日這邊的事情便能全部解決,後續自會有颍州刺史接手,影響不到什麽。”
聞言,殷無穢一顆心這才勉強放了回去。
容訣還是陪少年吃完了飯,這本是他應得的,不過殷無穢瞧着依舊興致不高,都沒有來時那麽精神抖擻了。
容訣無奈道:“太子便是此刻就出現在這裏也不會改變什麽,他不會同咱家一路,你該做什麽就還做什麽。”
“嗯。我下午再去巡視一趟善堂,今日的難民已經少了許多,情況基本悉數控制住了,我先将全部人數登記建冊,稍後交由刺史安置。”殷無穢早早計劃安排。
容訣随他去了。
不過他不準備再出去,主要矛盾解決,難民暴動平息,又有東廠坐鎮,以颍州刺史的性子,他不會輕慢了這些難民,自有安排。
不過太子竟真請命前來,這倒是容訣沒想到的,不會是皇帝的意思,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了。
容訣想不通,那位金尊玉貴的太子為何改了主意。
他回到驿館,之前派出辦事的二檔頭此時已完成任務歸來,房門一阖,東廠二檔頭裴钰當即禀告道:“督主料事如神,屬下已經和駐留在其他幾個州郡的暗哨取得了聯系,所有情況盡數整理在此,請督主過目。”
容訣接過裴钰呈上的冊子,一頁頁翻開觀閱,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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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殷無穢和颍州刺史分工處理好了剩下所有事宜。
有了廪倉放糧善堂治病,難民已經不再饑病交迫,身體健全早有謀算地辭別了颍州,去別處謀生了。剩下的有直接在經濟富庶的颍州做工的,也有仍在修養治病的,刺史為他們提供了暫時住宿。
朝廷銀饷即将發放,這一切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情況比預估地還要順利,颍州刺史很是高興,和殷無穢的交談也很愉快,甚至連帶之前對容訣的畏懼都忘了,熱情誠邀他二人來刺史府中款待設宴。
殷無穢本就因為太子的到來不開心,怎可能再答應刺史的邀約,當即微笑着婉拒了,留在颍州的最後一晚他自是要和容訣單獨用膳的。
兩人也沒再尋別的地方,就在驿館,讓屬下去醉仙樓打包了飯菜回來。
只他們二人。
“明日我們就可以出發去下個州郡了。”殷無穢動作熟練地替容訣夾菜。
容訣訝異地挑了挑眉。
少年輕咳一聲,以拳抵唇:“颍州的事務提前打理好了。督主那邊應當也收到東廠查回的情報了吧,事不宜遲,咱們還是盡快出發去下個州郡為好。”
容訣不置可否,莞爾“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