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從颍州出發前往餘下州郡,東廠以容訣和兩位檔頭為首,兵分三路,加快了平息難民暴動進程。
殷無穢則和容訣一道前往西南方向,也是難民暴動沖突最尖銳的地方而去。
中間途徑過朔、頤兩州,兩州刺史早在容訣處理颍州一事時就有所耳聞,在容訣和殷無穢到來之後更是極盡配合之能事,再加上兩州情況原就不算嚴重,不消半月便順利解決了。
兩人帶隊繼續下西南,最後到達的目的地是忡州,長梧郡。
此地占地面積堪比一州,不過因其坐落偏僻,當地多沼澤山地,鮮少住人,因此被納入忡州之下一并管轄。
卻也因其獨特的地勢,難民暴動發酵成了匪禍之亂,忡州官府極難約束管制。
而容訣要做的,就是在收集到東廠提前勘察到的情報後平定匪患,将一并參與搶劫禍亂的難民小頭領緝拿重處,犯事輕者若能提供敵人內部情報可酌情減免罪責。
當地郡守聞訊,立即親自出面為容訣和殷無穢引路。
越過山丘,最後止步于一處綿延數裏的沼澤帶。郡守十分為難地解釋:“就是這裏了,此處沼澤深不可測,這地方就只有那些山匪才知道路子,官府數次出動剿匪,可每次一到這裏就毫無辦法了,您看——”
容訣順着郡守手指的地方望去,在地上随手撿了一塊石頭扔進去,只見沼澤表面冒出一串咕嚕泡,轉瞬下沉不見,聽不見一點聲。
在場衆人的心也跟着一沉。
容訣在短暫的思忖考量後一轉身,道:“早就聽聞長梧郡的落葉喬木聞名遐迩,現下看來,确實如此。去準備泡桐寬木,渡沼澤,剿匪!”
“是!”東廠番役立即領命下去辦事。
郡守旋即恍然,右手握拳擊在左手掌心,目光灼灼道:“泡桐木?是了!下官怎的沒想到,還是督主足智多謀!去,趕快去安排府衙人手,配合督主一切行動!!”
郡守在一旁絮絮安排。
容訣眼神微妙地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殷無穢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旋即不動聲色站到了容訣身邊,神情若有所思。
到達長梧郡,容訣和殷無穢就地住在了郡守府,他們勘察回去時東廠屬下正過來禀告,泡桐木已準備就緒,随時可以上山剿匪。郡守也表示,已經安排好了人手協同東廠的行動。
容訣沒有辜負衆人期望,時間就定在了第二日。
郡守激動地連連感謝他,又是讓人擺酒設宴,又是官場那一套熱絡吹捧,倒是不像之前那些官員十分畏懼他。
也不知是因為地處偏僻沒聽過容訣的名頭,還是不知者無畏。
不過不管因為什麽,容訣一莞爾,拒絕道:“不必了,咱家喜靜,郡守等剿滅匪患再張羅慶祝不遲。”
“是是,是下官激動了,有東廠出馬下官能放一百個心。這樣,下官再去清點一遍衙役人數,不打擾督主和殿下用膳。”說着行禮告退。
容訣舉步回到房裏,殷無穢也已經來了,少年看着一桌美酒佳肴,顧慮地:“督主,我覺得這郡守很不對勁。他既這樣在意匪寇禍亂,緣何連泡桐木能渡沼澤的法子都想不出,他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語音未落,就見容訣夾了一塊魚糕開始吃了。
“阿訣——”少年頓時大驚失色,忙過來緊張查看容訣情況。
容訣不疾不徐地将口中滑嫩魚糕咽下,末了彎了彎睫點評,“味道鮮美,口感上佳。殿下要不要嘗嘗?”
殷無穢見他沒事,松了口氣,卻仍驚魂不定道:“阿訣你真是,也太不小心了……那我也嘗嘗。”
見容訣直接将魚糕夾進他碗裏,殷無穢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味道确實不錯。”
殷無穢見他姿态從容,這會兒倒也冷靜下來了。郡守就算真有問題也不敢堂而皇之在他們的飯食裏動手腳,于是放松下來和容訣一塊用膳。
“怪了,這長梧郡多山,按理說應當有不少當地特色食物,怎麽反倒這麽多鮮美的水禽菜品,完全像是……按照阿訣你的口味量身制作的。”
“是吧,殿下也這樣覺得?”容訣擡起臉,一手支頤,笑意吟吟觑着他。
聞言,殷無穢一怔,擱筷望向他。
·
翌日未時,容訣集結了一隊東廠番役,再加上郡守為他準備了六十擅武扈從,一行人陣容浩蕩地在郡守府院集合。
“督主,此番剿匪萬事小心,下官替長梧郡的百姓感謝督主和殿下的大恩大德。”郡守彎腰深深作了一揖。
容訣客套地:“咱家奉旨辦事,郡守客氣了。”
說完一整披風襟帶,翻身上馬,利落地像把铮然出鞘的刀鋒,殷無穢始終緊跟在他其後。
郡守目送他們,掩在寬袍大袖中的手掌緊了緊。
“駕——”馬蹄聲應聲重響,密疾交錯。
很快,衆人策馬離去的身影漸次消失在了郡守眼底,和天地融為一色。
愈靠近山地風愈疾,拂地容訣玄色戗金暗紋披風獵獵,不過日光熾耀,将他素白側顏輝映地秀美絕倫,連臉上淺白細小的絨毛都纖毫畢現。
殷無穢在這樣緊肅的氛圍中策馬馳騁,莫名心髒狂跳了幾下。
離開皇宮,和容訣單獨在一起是這樣一種美妙的感覺嗎?
要是這偌大天地間只他二人就好了。
殷無穢倒是沒多想什麽,只是單純享受和容訣獨處的時光,哪怕就這樣安靜同行,什麽也不做,知道身邊有這個熟悉信賴的人,就會不自覺的安心下來。
心念浮動間,馬蹄聲急遽一停——
到地方了。
因為殷無穢的走神,他的馬比旁人多跑出半截,幸虧他反應快,一把勒住缰繩,将馬頭生生拉了回來,卻還是收獲了容訣投來的一眼訝異目光。
殷無穢面上赧了一下,旋即裝作若無其事歸隊。
容訣沒管他,按計劃進行:“放木!”
音落,緊跟在後的郡守府扈從将運來的泡桐木一齊放下鋪開,數量正好足夠跨越沼澤所需的浮力,東廠番役率先騎馬踏木一躍,順利通過。
容訣和殷無穢緊随其後,一行人輕騎躍過,面前赫然展露出一條蜿蜒進入的山徑,衆人彼此對視一眼,小心警惕地上山。
山路越來越深,山林越來越密,不過依稀能看出裏面的生活痕跡,被踩出來的道路縱橫交岔,有淩亂的鞋印,也有深深的車轍。
容訣勒馬停在了腳印泥濘的分岔路口。
“督主,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走?”郡守府扈從出聲問。
容訣輕掃過才下過雨不久,留下新鮮腳印的山徑,不由分說道:“東廠番役帶頭,分別率扈從各二十前往這三個方向,一經發現匪徒,以煙號為信。”
“是!”手下領命,即刻帶着人朝腳印交疊的三個方向而去。
少頃,原地就只剩下了容訣和殷無穢兩人。
容訣一哂,“這麽明晰的痕跡,生怕咱家看不着似的。”
殷無穢四下一望,發現了什麽揚聲道:“督主,這邊。”
說着,少年調轉馬頭來到一處藤蔓交纏的雜草叢處,他拔劍掃開擋路的野草植株,眼前豁然出現一條隐蔽卻并不荒蕪的小路來。
“我們走。”
容訣帶着殷無穢,兩人沿第四條路往山林深處駛去。
而就在他們離隊策馬行進時,不遠處蹲守在樹梢上一名眉粗眼尖的男人旋即也消失在了原地。
容訣和殷無穢一路悠然往裏,間或停下游賞嶙峋怪石,間或摘幾個不知名的野果興味研究。就在他們再一次忽然心血來潮調轉方向時,一根極細、極鋒利、肉眼難以窺見的嵌針鋼絲刃在馬蹄前曳過一星寒芒,然後被輕易避了開來。
容訣甩手掌櫃似的,随手一指,“陪咱家去那邊瞧瞧。”
殷無穢欣然作陪。
看到他們這般閑适姿态,暗中布置機關的匪寇恨不得一口銀牙都咬碎了,他們花了那麽多功夫一路掩藏蹤跡,這兩人究竟怎麽還能找到這裏的?!
他們惱恨歸惱恨,卻不得不想法子繼續阻止二人深入,誰也不想跟以嚴刑迫供手段悚然的東廠硬碰。
可這兩人偏不上套,他們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三隊人馬盡快發現他們特意打包送給東廠的難民,盡快了結此事。
容訣悠悠轉了兩圈,仿佛終于膩歪了貓捉老鼠的游戲,耐心告罄,他一眯眼睛,道:“進去!”
兩人縱馬直向山匪寨子方向。
暗中窺伺的山匪:“?!!”
沒時間等了,一群山匪互相通了氣,留下看寨的當家當即眼神一戾,兇狠道:“咱這地盤過往也不是沒有官府來查過,如今不過是再多兩具屍體。只要捱過這一遭,先保住寨子裏的兄弟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是!”其他人紛紛應和,幹他們這行的,最不怕的就是玩命。叫他們這麽忍着,躲着,那才是真憋屈。
一衆匪寇瞬間散開,急掠過山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擊殺擅入者。
咻——
一枚暗器朝容訣左側破風射來,容訣偏身一躲,殷無穢一驚上前。可還不等他拔劍去護容訣,無數毒針狂風驟雨一樣襲來,殷無穢一邊持劍旋擋大部分毒針,一邊深深擔心容訣的情況。
容訣智計過人,卻不勝武力,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很難全身而退!
容訣的确在如此迅疾猛烈的攻擊下節節敗退,他一扯身後披風,以其為盾,纖細的腕處袖箭冷芒一閃,旋即一枚極快、極精巧的箭矢射出,精準貫穿埋伏的山匪眉心。
咻咻咻——
數十發鋒利袖箭齊射,無一落空全部精準擊中,一簇簇的血線接連飙起,噴灑在遮擋山匪的樹葉上。
山匪一驚之後憤而暴起:“兄弟們!給我上啊!殺了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給弟兄報仇!”
“報仇!!”
剩下埋伏的山匪一怒之下全部現身,作勢要跟他們決一死戰,登時所有毒針全數襲來,容訣幾乎抵禦不住,縱然殷無穢全力護他,還是有大量毒針撲面而來,情急之下容訣拉緊缰繩準備後撤。
“嘶——!”馬蹄高高揚起,又轟然落地。
原來是毒針紮在了馬腿上,就連馬蹄都被射成了馬蜂窩,駿馬痛地往前一栽。
容訣身形一晃即将摔倒,霎時無數細密的毒針映入眼簾,避無可避!電光石火間他瞳孔劇烈收縮到了極致——
就在容訣做好疼痛襲來的準備時,他勁瘦的腰身被人一把箍住,馬身咚地墜地,不過容訣已經感受不到任何下墜感了,他被殷無穢單手抱起側坐在了他的馬上!
少年臂力宛如鋼筋鐵骨,牢牢抱緊了他,還能騰出另一只手揮劍斬落所有暗器,山匪見狀目呲欲裂,提着砍刀從山岚飛身而下。
“阿訣,我們先撤!和東廠番役會和後再——”殷無穢眉梢銳利壓緊,不善觑向來勢洶洶的匪寇。
“不用,”容訣朝後一看,打斷他道:“他們已經到了。”
“什麽?!怎麽可能!不是讓府衙的人去引開東廠的番子了嗎?!他們怎麽會來的這麽快!”
“難道郡守是在騙我們!給我們的消息是假的?!”
山匪見東廠番役策馬馳來的瞬間面上一慌,論功夫路數,他們如何能跟專攻此道的番子相比?!可事已至此騎虎難下,他們也只能硬上了!一邊在心裏瘋狂罵娘,一邊咬緊牙關沖上去和東廠硬拼。
結果毋庸置疑,戰況急劇扭轉,不消片刻,所有山匪就被原地制伏,扣住雙手壓跪在地。
容訣也尋到空隙調整了坐姿。
為首被綁住的當家很是不服氣,瞳仁上翻狠狠瞪着容訣道:“怎麽可能?你們怎麽做到的?長梧郡郡守不可能背叛我們!”
容訣聞言,哂笑了一聲。即便是和殷無穢同乘一馬,他還是以一個被圈抱在懷的弱勢姿态,也絲毫不落下風,歪了歪頭睥睨對方,道:
“你們以為,東廠裏的都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