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到淮山寺的山路很長,有人選擇爬山,有人選擇索道,有人相信足夠虔誠可以如願以償,有人覺得及時行樂才是人生真谛,誰知道呢?也許太陽熄滅那天,我們就知道答案了。
沈南知和陳許一沿着山路走到寺廟時,淮山寺已經不知重重疊疊了多少人影,原本規劃的休息處也已超出負荷。沈南知靠着牆根,喝了點水,才算喘過了氣。陳許一直接将原本圍在腰間的外套解了鋪在地上,還向沈南知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示意她坐這裏。
沈南知搖了搖頭,“要喝水嗎?我包裏還有瓶新的,看你路上已經将帶的水喝完了。”
“知知,你背着不重嗎?”
“還好,沒有書包重。”
“說的也是,那我喝了這瓶,你怎麽辦?”陳許一接過沈南知遞過來的水,并沒有立刻去擰瓶蓋。
“喝完了就買,山上肯定有賣礦泉水的。”沈南知晃了晃手裏的那瓶水,“而且我的還有不少,沒事的。”
“那好吧,謝謝知知。”
“沒事,你要休息一會兒嗎?”
“對,要休息一會兒,如果有張床,我直接就趴了。”
“那你呼吸平穩了,還是先緩緩站起來走幾步,才走了這麽遠的路,不要立刻坐下,何況現在也沒有凳子,地上也涼。”
“好。”微微拉長的尾調随着山裏吹起的風讓沈南知覺得很放松。
寺院裏種了棵緬桂花,九月末,花還開着。緬桂花的香味特別,旁人一聞便知開的不是別的花,一般身上帶兩朵就可以香一兩天。
沈南知望着緬桂花樹,浸潤在花香裏,覺得用什麽詞形容都覺俗氣,可這又确确實實是俗世裏的花,街頭巷尾,樹上地下,不會有人覺得清貴,只讓想起此心安處。
陳許一看沈南知在一旁安靜站着,便提議:“知知,要不你先去逛逛吧,我休息一會兒再去逛,然後等會兒我們一起上柱香,求個金榜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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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知思考了一下,點頭答應了,“等會兒見。”
“待會兒見。”
其實也沒什麽可逛的,江州長大的人很少有沒逛過淮山寺的,除非心有所求,節假日一般不會來這。一是考慮到外地游客出行游玩不易,來者是客,二是一到過年也會陪家裏長輩到寺裏上香祈福,倒也不是迷信,只是求個心安。
沈南知繞開了人多的大殿,找了人少的石板路走着,有時會遇見一兩個僧侶。山裏清幽,人少處便可以聽見鳥叫聲,石板上也映着一層薄薄的苔,泛着草木氣味的空氣瑩潤肺腑,沈南知的腳步又放慢了些。
石板路走到盡頭,沈南知沿着臺階走上回廊,在回廊轉角處站着的竟是林舒。
發現他正在和一個僧侶說話,沈南知便打算往回走。
“沈南知。”
這裏人不多,也很安靜,她沒法裝作沒聽見,只能被他喊住了。
沈南知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回應道:“林舒。”
剛剛和他說話的僧侶已經離開了,他向沈南知走了幾步,“好巧,在這裏遇見你。”
“是很巧,你也來祈福嗎?”
“算是吧。”
林舒額上的發微微有些濕潤,貼在皮膚上,應該也是爬山上來的。
前院的緬桂花香氣飄得倒很遠,此處也能聞到些。
“最近數學學習有順利一些嗎?”
“好一點了,謝謝你和江老師的幫助。”
然後又是一段無言的沉默,林舒的目光有些落寞。
“淮山寺的緬桂花開得好像很久。”
“前院的還開着,後山也有一株長勢很好的,要去看看嗎?”
沈南知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映照着自己的身影,看起來要比水面中的倒影真切許多,最後她還是點頭答應了。
淮山寺的後山并不是旅游開發區,所以去後山的路并不平坦。林舒在前方走一會兒,便會回頭看一下,偶爾會托一下沈南知的手肘,說一句“小心”。
所幸那棵緬桂花樹離寺廟并不算太遠,走一會兒便到了。這棵緬桂花樹的确要比寺院那棵蒼老些,攀附其上的青苔也更多。
緬桂花樹并不耐寒,山裏溫度低,濕度大,它卻長得很好,生命似乎遠比我們想的要堅韌。
沈南知伸手摸了摸樹皮,林舒注視着她。
“你,”林舒的聲音有些艱澀,“很排斥我嗎?”
沈南知找了塊石頭,撣了撣灰塵,然後坐下,她沒有看林舒,反而看向很遠的地方。
“沒有。”她說得很平靜,“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
她終究和李芸一樣期待着有什麽人可以拯救她的生活,遇到時小心翼翼怕驚擾,鼓起勇氣确認了卻迎來了漫長的等待。
“奧賽集訓的生活也很辛苦吧。”
林舒看着她,點點頭,“有點,但真正讓我覺得痛苦的是我不認為這是數學該有的樣子,選拔、競争、淘汰。我每做一套訓練都在詢問自己,這是我想要的嗎?可往往還沒想出頭緒又進入了另一輪訓練。”
沈南知突然覺得他很天真,天才特有的那種純粹的、殘忍的天真。
“有時候我們忍受了自己并不喜歡的,才能獲得我們真正想要的,你可以把這當作一種交換。這句話并不總是對,權當作一種有效的安慰。何況,你現在已經摘取勝利的果實了,過往歲月可反省不可深究,能走好腳下的路,就已經很厲害了。”
“那時候,我總在想,你在就好了。”
“我在,我也不能幫你寫數學題啊。”沈南知笑了一下,然後笑意又迅速隐沒在臉上。
“對了,這個,一直沒找到機會還你。”林舒的手心裏躺着一枚寫着“月明風清”的書簽。
這枚書簽是沈南知将圍巾洗了還給林舒時,一起放在林昭書店的。
“這不是我的,是你上次借我的書時落在裏面的。”
“原本就是你的,只不過我撿到了。”
沈南知有些疑惑地接過了書簽。
林舒找了塊比較平整的石頭,坐在沈南知身側。
“你小學是不是很喜歡去市圖書館看書?有一年暑假看了整整一排的世界短篇小說選集。”他說得很輕快,甚至有些驕傲。
“你怎麽知道?”
“因為那年暑假,圖書館裝修,換了門口的玻璃門,将向內推的門改成了向外拉的門。你當時應該是按照往常習慣推門,然後被那個圖書管理員罵了。其實那天像原來一樣推門的不只你一個,圖書管理員應該也煩了,所以态度也很不好。”
沈南知聽他講着,像聽着一個與她毫無關系的故事。
“館裏有些小朋友都被吓着了,你倒是很平靜地就站在那兒哭,等他說完。你和他說了句,在上面貼一個向外拉門的标識可以避免這種情況,就哭着還了書走了。”
“其實我是因為淚失禁,情緒激動的話就可能出現這種情況,所以當時應該只是在表面平靜。”
“這樣啊,我當時只覺得很有趣,所以關注了一下你借的那本書。那時候圖書館的借閱系統還沒有很完善,一些比較老舊的書的編碼還沒有錄進去,所以還是那種登記紙的形式,然後我發現那一排書都有你的借閱記錄。”
“所以這枚書簽是這樣被發現的嗎?”
“對。”
“你如何确定就一定是我的呢?”
他從地上撿了一朵完好的緬桂花,輕輕撚着花瓣,“你還的那本書,上一次被人借閱是五年前,而書簽并沒有泛黃褪色的情況。”
“所以,林大偵探,為什麽決定現在将書簽還我?”
“物歸原主。”
“我問的不是你為什麽還我,而是為什麽選擇現在還我。”
林舒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如同他放開手重新落在地上的那朵緬桂花。
“怕再不還就還不了了。你一直避着我。”
“林舒,做出選擇的一直是你。”
一片緬桂花花瓣花瓣落在了林舒的頭發上。山裏起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