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靠近
靠近
“選擇靠近的是你,選擇一聲不響遠離的也是你。”
“沒有選擇遠離。”他面色嚴肅地否認着,“很抱歉,我造成了這樣的誤會。”
林舒坐在沈南知身側,她可以看見他流蘇花似的眼睫,細密的,交錯的。林舒坐的地方地勢低一些,他微微仰起頭,看着沈南知的眼睛。
“我當時慎重考慮後,決定走數竟這條路。接下來先參加省內的數學聯賽,進入省隊,然後培訓,參加奧賽,再次考核選拔進入集訓隊,最後選拔前幾名參加七月的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
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被林舒壓縮成了幾句“然後”“再次”,在沈南知看不到的地方,林舒也一個人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才能換來一個人人羨豔的保送資格。
“當時到國家集訓隊的時候,競争其實已經一異常激烈了。很遺憾被淘汰了,不過也很幸運,可以早一點見到你。”
“如你所說,有時候你覺得比賽和競争有時會扭曲學數學的意義,也許離開,也是命運的安排。”
“你相信命運嗎?”林舒從地上撿了塊小石頭,扔向了旁邊的草叢裏。石頭随着地勢翻滾,一路的雜草也遭了點難,歪歪斜斜地伏着,像是對石頭的強壓的屈服,但石頭卻最終被它攔了下來。
“沒什麽新意卻永遠在被讨論的話題。”沈南知将曲着的腿伸直,雙手後撐着地,仰面看着枝葉繁茂的緬桂花樹,“有時信,有時不信。有利于我時信,不利于我時不信;自大時不信,失意時信;和別人說時信,和自己說時不信。”
她偏頭看向林舒,“誰知道呢?”
“如果說是命運讓現在所發生的一切發生,那我相信,因為我希望遇見你。”林舒直視着沈南知的眼睛,說的很鄭重,“如果說之前是由我造成的誤會,那麽,請問沈南知同學,可以再給我一個靠近你的機會嗎?”
突然明白林舒在說什麽,沈南知收起了懶散的姿态,“高考後再說,可以嗎?”
“當然,如您所願。”林舒笑得有些幼稚,也少了些天上月不可沾染煙火之感。
随後,林舒站起來,拍了拍灰塵,整理了下衣服,向沈南知伸出了小臂,示意她可以借力站起來。
沈南知将沾了泥土的手心朝向他,表示不用了,“那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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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兩人好像都沒給對方什麽承諾,但好像又都達成了什麽默契。
“江老師之前和我講過你現在數學上存在的一些問題,結合你之前問我的問題,我給你寫了一些解題技法,找了一些練習題,放假結束後我給你。”
“那就麻煩林老師了。”沈南知道謝道得真誠,但聽起來卻又帶了幾分揶揄的意味。
林舒也應和着沈南知的玩笑,“是的,緊跟小林老師的步伐,a大不是夢。”
“你選擇了a大嗎?b大的數學也和它不分伯仲啊。”
“a大的漢語言文學也很好。”
許久沒聽到這個詞彙,沈南知怔愣了一下,複又笑起來,岔開了了話題,“你好像很知道我喜歡什麽。”
“知道一點點,喜歡看書但不做讀書筆記,不喝可樂但喜歡橘子汽水。”
不算多,但幸好還有以後。
秋色漸深,山裏已悄然有了些頹敗的景色。
回到淮山寺,沈南知和林舒告別後,便走回了前院。
陳許一坐在一根長凳的一角,啃着餅幹,嘴角沾了些餅幹屑。
“不好意思,讓你等這麽久。”沈南知邊說,邊從背包裏抽了張紙巾給陳許一呢。
“也沒有很久啦,我還去那邊那棵菩提樹上挂了祈福帶,還說順便也給你挂一條,結果發現好像已經有人幫你系在樹上了。”
沈南知微微皺着眉,“幫我系在樹上了?”
“對啊。你不知道嗎?就在比較高的那邊樹枝上。”
淮山寺的這棵菩提年歲已經很大了,為了古樹的生長,每到一定時間,寺裏的僧侶也會清理樹上的紅繩,放進香灰裏燃了。
菩提生得很高大,一般人們都是挂在就近的枝條上,而寫了沈南知名字的那一條挂得很高,紅繩随着山間的風,上下翻飛。
沈南知仰着頭,仔細辨認了一下上面的字跡和內容,寫的是:“願沈南知,平安康健,諸事順遂”。可能是日曬雨淋的緣故,上面的墨跡已經有些褪色了,緊挨着沈南知的那條旁邊還有一條寫着“願李芸,好好愛自己”。
這是沈立言寫的。
沈南知垂下頭,有點驚訝也有點疑惑。
陳許一問她,“是你家裏人挂的嗎?”
“對,我爸爸。”
“他挂得好高啊,他一定很愛你。”
沈南知沒有回應陳許一的話,只是将微涼的手放進衣兜裏,“我們去上香吧。”
“走吧走吧。”
看着陳許一歡脫的樣子,沈南知也不由得笑起來。
寺裏的香賣得并不便宜,沈南知和陳許一各買了三支。
排隊上香的時候,陳許一在沈南知耳邊悄聲道:“這個香好貴啊,比我買的餅幹還要貴,山上的餅幹又比山下的餅幹貴得多。”
“旅游開發區的物價難免貴些,不過三支香換來年順遂,也是值當的。”
“也是。金榜題名,求求各位神仙了。”
兩人上過香,考慮到山路遙遙,決定坐索道返程 。
索道橫亘在林地之上,坐在纜車裏的沈南知看着透明玻璃下的山林,覺得很不真切。借助科技,人們仿佛能夠淩駕于自然之上,但“愛”之一字就能令人自陷圍城。
纜車停穩後,沈南知和陳許一往公交車站走。
回程路上,沈南知發現陳許一沒有帶外套,“你的外套是不是落在淮山寺了?”
“沒有落下,是扔了。”
沈南知望向她,眼睛睜大了些。
陳許一解釋道:“考慮到爬山肯定會熱,但早上又會冷,我就穿了一個本來就要扔的舊外套,而且想休息的時候鋪在地上就行。到了中午,氣溫也上升了了,就不用穿外套了,然後就可以扔掉了。”
陳許一搖晃着腦袋,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來自沈南知的誇獎,“我們陳許一小朋友真聰明。”
“嘿嘿,我也這麽覺得。”
陳許一的頭發被從玻璃窗中投進來的陽光照成了金色,像是童話裏有着魔力而又勇敢果斷的小公主,被人好好愛着,也從不吝啬自己的愛意。
陳許一比沈南知提前下車,她在窗外向沈南知揮手再見,沈南知也被她感染着,一直笑着,直到沈南知身邊的座位坐了別人。
沈南知有時候覺得,快樂是一種後知後覺的情緒,陳許下車後,她才發覺和她相處的時候是那樣輕松快樂。
可現在她已經到家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沈立言照常不在家,仿佛沈南知在淮山寺看到的祈福條是一種錯覺。
她不明白,從沈立言在淮山寺求的願可以看出,他其實知道李芸想要的是什麽,但他寧願接受她因缺愛而産生的壞脾氣,也不願在生活中表現出他在意她的模樣。
雖然不明白,但時間也是這樣,不明不白地一天天往前走着。
和林舒的關系緩和後,沈南知每兩天都得額外做一套他找的習題卷子。有時她看了會兒題目,視線就模糊了,鈴聲把她吵醒時,她才發現自己的頭被好好地安置到了摞起的書上。
她悄聲對陳許一道謝,陳許一雖然覺得她說的有些沒頭沒尾,但也只以為她是太累了,也沒說什麽,只讓她注意勞逸結合。
努力在時間中被具象化為一張張試卷上的分數,沈南知的數學有了起色。同時通過大量練習産生的麻木感在考試中成為了一種特殊的鈍感力,她不再會為突然出現的一時找不到思路的題而感到焦躁,将自己能做的做到最好,剩下不會的考試完再去問林舒。
高考前夕,學校組織了一場統一的成人禮。紅色的充氣門上端是雙龍戲珠的紋樣,穿着校服的預備畢業生們從這些被吐槽為“廉價尴尬”的門下穿過,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僅此一次而萬分珍貴的青春。
穿過最後一道“成才門”,沈南知走進了小禮堂,預先安排好的每個座位上都放本《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和一個刻着江州一中校訓的小挂飾。
在位置上坐定後,沈南知從校服衣兜裏拿出本有些卷邊的小單詞書,翻到折起的頁數繼續往後翻。對校長講話和專家講座充耳不聞,只是注意到身邊人都起立時,才緩緩站起,漫不經心地跟着專家做加油操什麽的。
專家講得異常投入,随着專家又一次情緒激動地調動全場的情緒,她才往臺上瞥了一眼,發現這位專家百日誓師時也來過一遭。沈南知揉了揉太陽穴,閉上眼,靠着椅背歇息直到講座結束。
成人禮後,除了周考和教師安排的練習,江州一中沒再安排大型考試,而原定的五四青年節的晚會也被學校以“時間緊張”為由取消了高三的參與。雖然罵聲一片,但學校自是巋然不動。有不死心的晚自習下課偷跑去看,也被站在禮堂門口的保安趕了回來。
在不斷重複的生活裏,高考一直在靠近,所有人都有了或大或小的緊張感。當然,林舒沒有,毋庸置疑,他獲得了進入a大繼續學習的資格。
出于承諾,他也一直給沈南知輔導着數學,有時還有物理,所以他并未提前離校,而是和高考生們一起等待着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