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早讀過後,接連上了數學和物理,第三節課是語文。上課前,教室裏趴倒一片,也許是為數理知識傾倒,也許是補作業後遺症,沈南知也趴着神色倦怠地看着語文書上的內容。
何似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了教室,倒也沒叫趴着的高中生們起來,只是用粉筆寫了要學的課文名。
直到上課,沈南知才用手支起頭,打了半個哈欠,正對上何似從鏡片後投來的目光,便低下頭,把剩下的哈欠咽下去了。
何似翻開書,“這節課我們先學《故都的秋》。”他推了一下眼鏡,“各位了解郁達夫嗎?”
問題的抛出代表需要有人回答問題,于是盯着何似的視線都縮了回去。
也許是預料之中的情況,何似倒未糾結沒有人作答,“我知道講述他們的頭銜和事跡也許都只能得到你們合乎世俗的溢美之詞,這沒有錯,但有時候這總是在攔着一些本該會有共鳴的人的靠近,如果你們有閑暇,或者說未來有機會,希望你們可以讀一讀他們的文字。”
何似其實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并不少,他并不是在苛責高中生們讀書太少,他只是希望這些話可以在他們心裏激起一點漣漪,希望他們在面對人生時能有一點慰藉。
“就像唐代不只有李白和杜甫,還有韋莊、李賀等等很多的詩人,生活裏也不只有考大學、找工作、結婚生子和升職買房。所有看起來既定的人生,看起來無法抗争的命運也許都是我們困囿在世俗意義上的人生裏,為了不陷入虛無主義,我們将很多東西進行了标簽化、具體化。”
“但也許人生本來就沒有意義呢,如果你願意探尋宇宙那就擡頭追逐,如果不願意,按部就班地生活也是無可指摘的一種幸福。抱歉,說的有些多了,我們回歸正題。”
其實随着何似講到後面,教室裏的學生大多都清醒了,雖然不知道是否下一刻又會陷入麻木的生活裏,但這一刻,他們如同平原上的仰望星空的第一位祖先一樣,思考着什麽是生命。
這算是上天給予的安慰嗎?避免自己不願意接受它為自己選定的人生。沈南知看着何似的眼睛,無聲地問了句:你找到屬于自己人生的答案了嗎?
沒有被何似的話觸動是假的,沈南知明白文字對于情感的煽動性,也明白關于“生命”這個話題所擁有的蠱惑性,稍不注意,就會陷入“未知”的空虛裏。但她嘗過的鼓舞情緒的甜頭太多了,已經免疫或者說已經明白再甜到頭來都會發苦。
她的目光自然地停到了熟悉的身影上,林舒的眼睫微微垂着,手裏的筆也在寫寫畫畫。光從他的鼻尖上滑落,落到了觀察者的眼睛裏。
他應該明白自己的人生才是。
沈南知的嘴角動了一下,也許是嘲諷,也許是驕傲,也許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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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臺上的何似自在地講着課,沈南知截停延伸的思緒後也認真地聽着。
專注會讓人忽略時間,很快便到了大課間,在或迅速或磨蹭着向外走的人群裏,何似叫住了沈南知。
沈南知明了,等教室裏人走得差不多,拿出征文交給何似。
何似接過征文,“跟我來。”
“好。”
沈南知落後何似兩步,跟着他向辦公室走。
何似倒沒有一路上并沒有看文章,反而問了無關的話題,“猜猜為什麽我不先講朱自清?”
沈南知有些莫名,但還是中規中矩地回答,“您自有您的教學安排。”
何似夾着教材,背着手,悠閑地走在前面,看起來像沈南知小區樓下下棋的大爺,雖然看着有些違和,但倒也并不算不堪入目,上學期圍繞在他身上沉郁凄清的氣息也散了很多,顯現出一種灑然的、翻湧的生氣。
“小朋友真無趣,人生要大膽一點才是。”這話要別人說着可能有些輕佻,但何似說着只是像帶了點遲來的幼稚。
“要我說,就是我不喜歡朱自清的文字,《背影》還好些,《荷塘月色》就有些做作了,太注重文字是否優美,就會造成文字靈魂的丢失。無可否認,那些句子确實是美的,但沒有生機,如果這樣,我寧願放棄這種美。”
沈南知沒有反駁,也沒有贊同。
何似轉過頭,瞥了她一眼,“你怎麽看?”
“世界上很多事需要天賦,勤奮刻苦替代不了天賦,但這樣的人依舊值得我們尊敬。喜歡或者不喜歡都是我們的事,并不妨礙他是一個偉大的人。”
“雖然我明白你在說什麽,但為什麽不敢直言自己的喜惡呢?”
沈南知不清楚何似這個假期經歷了什麽,雖然現在他看起來狀态更好些,但如果現在的何似有這麽多問題,那麽她更希望面對的是之前的那個何似。
沈南知拿他實在沒轍,“一個謹慎的作者和一位偉大的愛國者。”
“這樣不也挺好的嗎?人生也是這樣,不是所有人都會理解并接受你的迂回,坦然面對也許才能得到你所期望許久的結果。”
面對何似的意有所指,沈南知只裝做遲鈍的樣子。
走到辦公室,沈南知看到了站在另一張辦公桌前的顧硯遲。
何似向另一位老師打了聲招呼,“齊老師。”
被叫作齊老師的老師撓了撓他頭發有些稀疏的頭頂,“何老師,你來得正好,我剛看完了我學生的文章,交換看看?”
“我也還沒看過我學生的文章。”何似朝沈南知看了一眼,似是詢問,看沈南知沒有介意的神色,便說道,“不過也行,那我就先拜讀一下顧同學的文章。”
“那我老頭子便有幸當沈同學的第一位讀者了。”眉眼和善的小老頭笑得很随意,接過征文看的時候倒是很板正嚴肅的樣子。
沈南知和顧硯遲靠在牆根站着,顧硯遲的視線飄落在身旁架子上的報紙上看着,雖然不知是何時的報刊,早已落了灰,但好在紙張上的字還算清晰。沈南知原本低頭看着地面,但瞧見顧硯遲站得挺自在的樣子,注意力也落在了身旁的報刊上,也覺得放松了幾分。
何似看完後,看見兩者心不在焉的樣子,輕咳了一聲,顧硯遲施施然收回了目光,仿佛插曲從未發生般坦然。沈南知倒有些心虛,耳後有些發熱。
何似看完後便等待着齊老師看完,已接近退休年齡的教師頭發花白,鼻梁上架着老花鏡,偶爾還要扶一扶眼鏡,他看得也許有些慢卻很認真。
齊老師看完後,将文章交給何似,沈南知注意到老教師的眉一直攏着,她內心有些緊張,随後又平緩下來,期待落空本來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被批評可能是人生中代價最小的懲罰。
過了兩三分鐘,何似開口道,“顧硯遲的文章很有自己的思想,行文流暢,見解獨到,獲獎的問題應該不大。”
“我的看法和何老師一致,可能還有一些需要潤色的地方,午休的時候麻煩顧同學再來一趟辦公室,我們再讨論一下細節。”說完,他将顧硯遲的文章放在了自己的鋼筆下。
“好的,謝謝齊老師,何老師。那我先回教室了?”
兩位老師朝他點了點頭,顧硯遲便轉身向門外走,和沈南知錯身的時候,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看沈南知一臉平靜卻捏緊了指尖的樣子,他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一臉正色地出去了。
剛走到門外,林舒便抱着數學作業往隔壁數學辦公室方向走,擦肩而過的兩人的視線自然交彙,又毫無波瀾地錯開,繼續沿着各自的道路行走。
沈南知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
辦公室內,老教授摘下老花鏡,雙手交疊,看着終于有了些時間走過的痕跡,“你明白你所正在做的選擇嗎?”
“明白。”沈南知看着老教師,聲音沒有起伏地陳述着。
“以後也不會後悔嗎?”
“以後的情緒,我并不能預知。”
“人生多舛,命運無端,小姑娘,我依舊期待着有一天能再次讀到你的文字。”他又将眼鏡戴上了,恢複了一開始有些散漫的樣子,“我覺得沒什麽可改的,何老師覺得呢?”
“你回去吧。”何似看着沈南知,嘆了一口氣。
“謝謝兩位老師。”沈南知微微前傾了些,站直後轉身離去。
沈南知走到門口的時候,何似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沈南知,人生不是考試,沒有正确答案,也同樣沒有人評卷。不要害怕已經到來的冬天,也不要等待還未到達的春天。”
沈南知聽完後,朝何似說了謝謝,然後向教室走去。
你看,這麽多人期待着你的生命呢,沈南知。
她仰起頭,看着走廊的天花板,覺得觸動的時候,反而沒有眼淚的參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