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坐在最後一班公交車上,沈南知握着那杯有些冷下來的牛奶,窗外變換的光影映在她的面頰上,如同她此刻再次躍動的生命充滿了搖曳的歡欣。
臨到下車的時候,她才将圍巾解下來疊好放進了書包裏。
回到家,客廳裏的燈還亮着,李芸倚靠在沙發上睡着了。沈南知放輕腳步走進了房間,放下書包後返回客廳給李芸蓋了床毯子,她輕輕調整了李芸的睡姿,确保第二天她不會有哪裏因睡姿不正确而難受後熄滅了客廳裏的燈。
折回房間,沈南知打開臺燈,從書架上抽了套數學卷子寫着。寫到第二道大題,她已有幾分困意,揉了揉眼角,用左手撐着腦袋繼續寫卷子。
“在趕作業?”李芸不知道什麽時候推門而入,此時已經站在了沈南知身後,“我是不是說過讓你假期安排好自己的學習,現在是怎麽回事?”
“練習後面的內容。”沈南知将手中的卷子遞給李芸看,沒有對母親的懷疑生氣,也沒有對母親的誇獎期待。
李芸的語氣有了幾分緩和,“即使提前學習了,也不要自大到不聽老師的講課。”
沈南知收回卷子,低頭拿起筆,“我知道了。”
“今天回來得怎麽有些遲?”
“公交車有些晚點。”沈南知沒有擡頭,右手繼續在草稿紙上演算着。
李芸打了個哈欠,“寫完早點睡,沒寫完也不能超過十二點睡。”
“好。”
李芸轉身的時候瞥見了沈南知書桌上的牛奶。“買了牛奶怎麽不喝?”她伸手挨了一下瓶身,“都冷了。”
“等公交車的時候有點餓,拿着暖手忘了喝。”
“我拿去給你熱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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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沈南知繼續說話,便拿着牛奶出去了。
李芸再端着牛奶進來的時候,塑封包裝已經被拆了,“趁熱喝,早點睡。”
聽見房門被關上的咔噠聲,沈南知摸了摸有些燙手的玻璃杯,指尖的溫度并不像最先拿到的時候那樣溫和,沈南知蜷起了手指。
試卷上的最後一道題已被演算到盡頭,房間內外都安靜得只剩下沈南知胸腔裏浮動的呼吸聲。
她打開門,拿着玻璃杯來到廚房,将杯子沖洗幹淨放進了櫥櫃。
也許是困意讓李芸疏忽了,也許是她終于得到了上天從指縫裏溜走的一絲眷顧,被拆了密封層的塑料杯子被留在了流理臺上。
她将密封層拆淨,然後把洗幹淨的塑料杯子放在了在房間的書桌上。
洗漱完後,沈南知倒是清醒了很多,她拉開抽屜,打算将杯子放進去。
抽屜裏有很多東西,都被整齊地擺放着,但明顯空了一塊。沈南知放東西的手停頓了一下,她知道那裏缺的是什麽,甚至可能知道是誰拿走了。
她的耳朵裏突兀地響起一陣嗡鳴,她将耳朵貼在了桌面上,冰冷的木制桌面并沒有讓興奮的嗡鳴聲冷卻下來。
沈南知是很念舊的人,秋天裏撿拾的最後一片楓葉,夏日裏遇到的第一只蟬蛻,她總是很珍視這些回憶的載體,披着被馴化的人皮在監管者的視線之外地咀嚼着上面附帶的情緒。
沈南知用杯子填補了那一塊空缺,或者說不是空缺,是新的一個情緒存放點。
她躺在床上的時候,以為自己會睡不着,其實疲憊的大腦早已收到需要維修的信號,權當作自我的一種保護手段吧。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沈南知舀着碗裏的粥,“媽,你看見我抽屜裏的那捆繩子了嗎?”
“哪捆?”李芸想了想,“哦,有個同事要給他小孩借初中的書,你不是上高中了嗎?之前初中的書你也沒扔,反正你留着也沒用,放在家裏也占地方,正好你抽屜裏有繩子就一并捆了送他了。”
沈南知停止了舀粥的動作,擡頭看着李芸的眼睛,“初中的書我已經清理過了,用不着的也已經賣了,那捆繩子我也有用處,所以動我的東西之前可以先和我說一聲嗎?”
“你認為這家裏有什麽東西是屬于你的?”李芸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聲音裏帶了愠怒,“一大早我就起來給你們爺倆做飯,有人和我說謝謝嗎?我只是動了你一截繩子和你不用的書,就跟我在這裏計較,這些年我有要求過一絲回報嗎?”
“我明白您辛苦,但有些東西我就是有用啊!”
“有什麽用,你從小就喜歡撿這些破破爛爛的,撿了就往家裏放着,我沒見你拿着這些做什麽有意義的事啊!”李芸越說越激動,“你要是明白我辛苦,就不該和我扯這些有的沒的,而應該好好學習,以後當一個醫生。這樣,我才會放心,你明白嗎?”
沈南知的眼淚不受控地順着臉頰流淌,滴落在餐桌上,她其實并不覺得難過,只是李芸說話的聲音太大了些。
“哭什麽哭!我一沒打你二沒罵你,怎麽這麽軟弱!趕緊吃飯,再耽擱早自習要遲到了。”
沈南知碗裏的粥不知道什麽時候見了底,直到勺子和陶瓷碗底碰撞出聲音,沈南知才重啓了對外界的感知。
在李芸情緒平穩後,沈南知按部就班地到校上早自習,今天的早自習是英語,讀背聲掩蓋着八卦的流通。
“知知,你眼眶好啊紅。”
“昨天熬夜寫了會兒數學題,今早起來眼睛有點不舒服,就揉了一下,很紅嗎?”
“這樣啊。”陳許一信服地點點頭,“看起來像哭過一樣。”
“那陳許一小朋友要安慰我一下嗎?還有點痛呢。”
“禁止撒嬌。讀單詞。”陳許一嚴肅地說道,然後一本正經地讀着單詞。
“哦。”沈南知故作失落地說了聲。
陳許一沒有再和沈南知搭話,也沒有注意到沈南知機械地讀着課文。
沈南知捏造謊言的本事早已駕輕就熟,半真半假,流暢自然,她時常會厭惡這樣的自己,但卻也找不到另一種保全自己的手段。
如果有人和她說人生就是一場謊言,她大概會覺得親切,在他人崩潰時反而感覺得到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