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路上的店鋪大多早早關了門,只剩路邊的路燈不知道該和誰團聚,昏黃的燈光照在路上,影子在沈南知身後一聲不響地跟随。
當沈南知要經過第一個路口的時候,她看見人行橫道的另一邊,林舒圍着黑色的圍巾,小半張臉埋進了圍巾裏,夜間穿過城市的風吹亂了他額間的碎發。路上行人很少,但他站在那裏,便會有目光為他駐足。
一輛黑色汽車駛過,隔絕了林舒的身影,綠燈亮起,世界讓行。
沈南知向馬路那邊走去,向林舒走去。
“林舒,你怎麽在這裏?”
“天色晚了,路上行人少,而且是我約你看煙花的,讓你一個人走到北棠公園也于理不合。”
“你怎麽确定我一定會走這裏?”
“你說過你家在我姑姑的書店附近,這裏應該是到北棠公園最近的一條路。”
“如果我不走這裏,那我們不是剛好錯過了嗎?”
“不會錯過,我們的終點是一樣的。”
男生耐心地回答着沈南知的問題,沈南知意識到自己有些反常,她不會詢問另一個人那麽多問題,像在确定什麽,這本是不應該的。
“我姑姑和她喜歡的人也在北棠公園放煙花。”
“有點好奇昭昭姐會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
“沒有在一起,她還沒有追到。”
“有情人終會成為眷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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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北棠公園,他們到的時候,路邊已經有人在放煙花了,絢爛的煙火伴着小孩子們的歡笑聲。
“麻煩稍等一下,我去我姑姑那裏拿煙花。”
“好。”
煙花以具象的形式呈現着人們的幸福,稍縱即逝,甚至會被遺忘,但這種感覺會成為一種關于生活的期盼,成為我們生命永遠的羁絆。
沈南知正看着別人放的煙花,這時她衣兜裏的電話響了。
李芸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買個汽水要買那麽久嗎?”
“沒買汽水。”
“是不是和我說的一樣,除夕夜哪還有超市開着,沒買到也好,汽水喝多了總歸對身體不好,趕緊回來啊。”
“馬上回來,看一會兒他們放煙花。”
“煙花?市裏不是不讓放嗎,哪來的煙花?”
“不知道,我看別人放一會兒就回來。”
“小時候放煙花還沒放夠嗎?”
沈南知沒有說話,李芸像是在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什麽,“這麽大人了還喜歡看煙花,果然還是不懂事。”
李芸好像又和那人說了幾句,然後不耐地對沈南知說:“看完煙花就趕緊回來。”
說完,電話便挂了。沈南知将老年機裝回了衣兜裏,她臉上倒沒有顯露出低落的情緒,只是揣在兜裏的雙手怎麽也暖和不起來。
過了一會兒,林舒拎着煙花回來了,微微被汗浸濕的發際,在路燈的映照下升騰着絲絲霧氣。
“久等。”
沈南知搖搖頭,“沒有,你回來得很快。”
林舒點燃了一根仙女棒,然後将尾端遞給沈南知。
沈南知接過,說了聲謝謝。仙女棒的火光很小,兩人都安靜地看着仙女棒燃燒着,在第一根将要燃盡時,林舒重新點燃兩根遞給沈南知,沈南知只拿了一根。
林舒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溫暖的火光照映在他的面頰上,在半空中揮舞着仙女棒,仙女棒燃燒後的尾煙留下了“snz”的字樣,“沈南知,平安順遂。”
尾煙消散得很快,只剩下煙火燃盡的氣味,沈南知手中的仙女棒也燃到了盡頭。
林舒往前走了幾步,點燃了一個小禮花,引線燃盡,煙火如夏日裏的草木葳蕤,占據了每個可供生長的罅隙。
沈南知看着盛開的煙花,煙火的光落在她的眼裏,開解不了的心緒随煙花一起寂滅,她忽得釋然了,“林舒,得償所願。”
“那邊幹什麽呢!”一道突兀的聲音驚擾了放煙花的人。
“巡邏的人來了!”有人喊道。
沈南知迅速從地上拿起裝着煙花殘骸的袋子,“林······”
林舒隔着袖子抓住沈南知的手腕,随着四散的人們奔跑。
冬日裏的風在耳邊掠過,但能夠被聽到的只有呼吸和心跳聲,落光了葉子的樹枝托着燈籠,看着少年和少女跨過追趕和警告,在這條暫時只屬于他們的街道,沉溺在這時候的他們所無法感知的青春裏。
再次轉過一個拐角,兩人慢慢放緩了腳步停下,調整着呼吸。
心跳平複下來後,林舒松開了抓着沈南知的手,拿過沈南知手中的口袋,将剛才來不及放進袋子裏的小禮花的空殼放了進去。
林舒微微低着頭,看着沈南知,“抱歉。”
“不用抱歉,謝謝你帶我看的煙花。”
“我沒有考慮周全就貿然邀請了你,結果造成現在這種局面。”
“原本我是看不到煙花的,但現在我在新的一年有了一個很好的開頭,謝謝。”沈南知的眼眸裏染着自由輕快的氣息,“不需要做到事事周全,這樣會很累。今晚的月亮不圓不會耽誤明天的太陽,人活着,缺憾難免,不求事事無憾,但願心境無缺。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林舒點點頭,随後看着漸深的夜色,偏過頭對沈南知說:“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特意送我,順路就同行,不順路就此分別也沒事,總會再見的。”
林舒轉換了說法,“那我們一起走一段路吧。”
倆人再次走在寂靜無人的街上,風過林梢,吹得人有些冷。
沈南知開口打破了沉默,“明年我給你放煙花吧。”
昏黃的路燈下,林舒的表情有些許錯愕,但他還是說了聲好。
走到之前林舒等待的路口,恰好是綠燈,沈南知回收跟林舒說了再見。
林舒回應道:“再見。”
直到沈南知的背影彌散在夜色裏,他才離開路口。
回家路上,沈南知雙手揣在衣兜裏,南方的冬天不會下雪,沒有那麽多浪漫的事可以發生。
她突然想起了那個被她放棄的蛋糕,連同那個被舍棄的自己。生活從來不願與我們講道理,只要求我們在事情發生了後學着去接受。當我們似乎如它所願地将門窗緊閉,而它又再次叩響你的房門,“要出來看看雪嗎?”
并不浪漫的季節依舊會有浪漫的人值得等待。
九點十幾分,沈南知回到家,沈立言已經醉倒在沙發上,李芸不在家,應該是送兩位老人家回去了。
餐桌上,花生殼、魚刺之類的散落一桌,杯盤碗筷更是毫無章法地堆疊着,地面上也有水漬痕跡。
沈南知從放外套的架子上拿了沈立言的外套給他蓋上,然後挽起袖子收拾廚房和餐桌,将各種碗碟放進洗碗池裏,洗碗、收拾桌子、掃地。正要拖地時,李芸回來了,見沈南知正拿着拖把,“收拾好了?”
沈南知彎下腰拖地,“拖完地就好了。”
“收拾完,就去洗澡睡覺啊。”
“好。”
李芸走進客廳,将醉倒在沙發上的沈立言叫醒,讓他洗漱了再睡。
“喝那麽多酒,還沒老爺子有分寸,別睡在沙發上,沙發套我才換洗了,別弄髒了。”
沈立言模糊應了聲。
“沈立言!”
沈立言這才真正醒過神來,腳步不穩地走進浴室洗漱了。
沈南知擡頭看了沈立言的背影一眼,然後繼續默不作聲地收拾着地板。
淩晨十二點,沈家沒有守歲的習慣,家裏早早熄了燈,沈南知坐在書桌前,看着窗外的煙花,不被允許卻依舊盛開着的煙花,雖然放的人不多,但依舊如夏花般絢爛。
窗外的煙花的聲息漸漸小了,沈南知放在書桌上的老年機恰好亮了屏幕。
【陳許一:知知,新年快樂!】
祝福是以短信的形式呈現,文字無聲,卻與沈南知腦海中那個熱烈的少女銜接。
沈南知不熟練地用手機按鍵回複了陳許一,她想了想,從通話記錄中翻出另一個號碼發了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老年機的屏幕再次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燈光,而疲倦的機主已經陷入無夢的夜晚裏。
大年初一,沈南知被生物鐘叫醒。
走進廚房,沈南知将沈立言傾倒在水槽裏的茶葉清理到垃圾桶裏,才洗了手,準備煮點面條當作李芸和自己的早飯。
“你燒水做什麽?”李芸站在廚房門口,打了個哈欠。
沈南知從櫥櫃裏拿出一把未拆封的面條來,“煮面條。”
“哪有初一吃面條的道理,你之前十幾年是吃的面條嗎?”
沈南知停住了拆封的手,“忘記了。”
“怪不得都姓沈,活了十幾年和幾十年的都是一個樣子,你和你爸都能記住些什麽?”李芸說着彎腰從櫃子裏拿了一袋糯米粉出來,“初一吃湯圓,記住了嗎?”
沈南知點點頭。
“不會說話?”
“記住了。”
“你爸呢?”
“出門晨練去了吧。”
李芸聽見這話,手中和面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從冰箱裏把紅糖和肉餡拿出來。”
“好。”
李芸一手攢劑子,一手用筷子将餡兒填進去,然後雙手搓圓,紅糖餡的搓的瘦長些,肉餡的圓些,方便下鍋後辨認。
沈南知将包好內餡的湯圓下鍋,等到浮起便撈出,紅糖餡兒的沈立言不愛吃,李芸便包的少些,等到盛好三人份。李芸洗了手,收拾着臺面,“打電話給你爸。”
沈南知走到客廳裏拿起手機,撥通了沈立言的電話,“爸,吃早飯了。”
“我吃過了,不用管我。”
“今早吃湯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好,我在往家走了。”
“嗯。”說完,沈南知等着沈立言将電話挂了,才回到廚房将盛好的湯圓端了出來。
“你爸要回來了嗎?”
“在往家走的路上。”
李芸點點頭,“拿筷子。”
“好。”
将筷子擺放好,沈南知和李芸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看了一會兒,沈立言打開門走進來,“等我很久了嗎?”
沈南知回應道:“沒有,中間那碗是純肉餡的。”
沈立言拿起筷子,應了聲好。
三人落座,席間許久無聲。
飯後,廚房才響起了沈南知清洗碗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