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大年初二,沈家要去李芸舅舅家走人戶。
李芸年幼失孤,是她舅舅一家将她撫養長大,雖談不上視如己出,但至少李芸平安健康地長大了。于情于理,沈家都合該登門拜年。
一大早,沈南知便和父母搭上了去往小鎮的班車,小鎮偏僻,一天只有一往一返兩班車。
沈南知靠坐在公車的椅背上,窗外的景色漸漸由林立的樓房變為了一眼望去只餘田地和遠山的風景,每經過一架車輛,就能揚起一陣塵土。
李芸和沈立言坐在前方,一個看着手機,一個望着窗外。
在沈南知嘗試回憶剛剛駛過的第22輛車的車牌號時,小鎮到了。
沈南知和李芸手裏提着禮品,沈立言跟在後面走着。
走到一棟兩層小洋樓時,一道欣喜得過了頭的女聲響起。
“小芸,就等你了。”
“舅媽,新年快樂!久等了,小孩子不懂事,早上一直叫不起來。”李芸将手裏的禮品遞給穿着一件帶毛領大衣的女人,親熱地挽上了她的臂彎。
“來就來,還帶什麽禮物呀。”女人用餘光看了一眼禮物,又看向沈南知,“這是南知吧,許久不見,都長這麽高了?讀高中了嗎?還是你女兒省心,又聽話又懂事。”
“一天到晚讓我操心的事可不少,知知,看見人不知道喊人嗎?我平常教你的你都記哪裏去了!叫舅母。”
“舅母。”
女人的臉像秋天裏開敗了的花,強撐着一股生機,“好孩子,好孩子。快進去吧,別站在外面吹冷風了。”
沈立言也順着喊了女人一聲,便也跟着往裏走。只留下兩個女人狀若親密地聊着天。
Advertisement
沈南知在客廳的沙發上找了一個角落坐下,屋子都是些眼熟卻又叫不出稱呼的人,沈立言進門便不知道被誰拉着去聊天去了,于是沈南知如往常一樣沉默着。
幾個小朋友将沙發當作蹦床,脫了鞋肆意打鬧着,沈南知往邊上縮了縮。幸好電視上放着《海綿寶寶》,沈南知看得倒很投入。
動畫還未放完一集,便開飯了。
客廳這一桌坐的都是些小孩,由母親、外婆或是奶奶哄着吃飯,李芸本來說挨着沈南知坐,硬是被鬧着拉去了另一桌。
小孩子愛吃甜食、油炸的菜品,卻被大人哄着吃炖煮的湯品,有些哭鬧着希望大人妥協,有些則是在威壓下抽抽噎噎地吃着,沈南知快速扒完了一碗飯,等着有小孩吃過了下桌,才順勢說了一句,“慢慢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環境太鬧了沒人聽到,或是忙着照顧小孩子,并沒有人在意沈南知的離席。
正當沈南知往門外走的時候,李芸端着碗朝她喊了一句,“吃飯沒?”
“吃了。”
聽見滿意的答複後,李芸才拿起了筷子,“別到處亂走。”
沈南知沒有回答,也許是人聲太過吵鬧。
沈南知漫無目的地往院子裏走着,嘈雜的人聲小了之後,她聽見了一陣鎖鏈拖地的聲音,循聲望去,是只金毛。
金毛的毛色看着有些髒了,屋外也很冷,但許是聞見沈南知的氣味靠近,金毛便從窩裏出來了,端坐在那裏,用濕漉漉的眼睛看着沈南知。
沈南知伸手摸了摸金毛的頭頂,“你這麽乖,也被關着嗎?”
順毛摸了一會兒,沈南知得寸進尺,“會握手嗎?握手。”
沈南知擡起了金毛的右前爪,金毛好脾氣地看着沈南知,沒有收回前爪。
“發財!骨頭。”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
然後一個骨頭向金毛投擲過來,砸在了金毛身上,金毛嗚咽了一聲。
沈南知立刻放開了金毛的前爪,說道:“對不起。”
沈南知想摸摸金毛被砸到的地方,但金毛叼着骨頭,背對沈南知回到了窩裏,沈南知只能摸到金毛的尾巴。
沈南知的面色變得有些冷,回頭望去,一個小男孩裹着厚厚的紅色襖子站在她的斜後方,注意到沈南知的視線,他挑釁地看了沈南知一眼。
考慮到他的年紀,沈南知斟酌了一下措辭,開口說道,“你這樣做,小狗會難過的,它也會疼的。”
男孩翻了一個白眼,“關你什麽事?”
意識到男孩惡劣的性格,沈南知的聲音有些冷,帶了些命令的味道,“和它道歉。”
“憑什麽,你算老幾?”
“乖孫。”一個女人的聲音截斷了沈南知将要繼續說出口的話。
一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喊他,小男孩便轉頭跑回了溫暖的屋子裏。
沈南知蹲下身看着窩裏的金毛,她沒有喚它出來,安靜地看着它舔舐着骨頭。
“沈南知!”李芸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屋子裏出來了,“才吃了飯,就去摸狗,那狗身上那麽髒,去洗手。還有你那麽大人了,怎麽還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沈南知很少見地和李芸對峙着,“我計較什麽了?”
“為了一條狗還和我頂嘴了。難道一條狗還能比你媽媽更重要嗎?”
“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你這是在偷換概念,原本我的話的重點是指那個小孩子,不是指這只金毛。”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能懂事一點嗎?飯也不好好吃,難道你不知道這會讓我很擔心嗎?還跟我頂嘴。”
沈南知的眼淚無法抑制地湧了出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眼中的懂事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李芸沖到沈南知面前,高高揚起了左手掌,但最終還是放下了,“大過年的,我不想因為一條狗和你吵架,也不嫌丢人。”
沈南知沉默地流着眼淚。
“哭什麽,你為什麽不能堅強一點?別人家的女孩也和你一樣軟弱嗎,也和你一樣遇到事就哭嗎?”李芸邊說,邊擦着沈南知的眼淚。
“沈南知,道歉,和你媽媽還有你舅母的孫子道歉。”沈立言冰冷的聲音穿進了凜冽的風裏。
沈南知拂開了李芸的手,自己擦去了眼角淌下的淚,“我沒有錯,不需要道歉。”
“你一個半大的人了,還欺負小孩子,你母親教育你,你還發脾氣,你覺得你不需要道歉嗎?”
“我沒有欺負他,是他在撒謊。”沈南知沒有再哭了,只是用泛紅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沈立言。
屋子的窗邊和門口站了許多人,或端着碗,或抱着孩子,沈立言站在臺階上,仿佛一個無私的審判者。
李芸攬着沈南知的肩膀站在院子裏,“知知啊,別和你爸置氣了。”
沈南知陳述着,“我沒有生氣。”
我只是又一次失望罷了。
“立言啊,別和一個小孩子計較。”穿着帶毛領衣服的女人抱着那個小男孩,“我們乖孫會原諒姐姐的,對吧?”
穿紅色衣服的男孩将頭埋在了女人肩膀上,點了點頭。
“你不承認自己在撒謊嗎?”
窩在奶奶懷裏的男孩擡起頭,滿臉淚痕地看着沈立言,“我沒有撒謊。”
沈南知看着男孩的側臉,“看着我的眼睛說。”
“夠了。”沈立言打斷了将要繼續的争執,他走上前抓住了沈南知的手腕,“回家。”
沈南知用力掰着沈立言的手指,想要掙脫,沈立言的手進一步用力抓緊,拖着沈南知往門外走。
“舅舅,舅媽,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見笑了,不好意思。”
“小孩子,鬧矛盾是難免的事,總不能因此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回去和南知好好說說吧,也可能是學習壓力太大了需要發洩一下吧。說開就好,都是好孩子。”站在女人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說話了,說完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頭,男孩瑟縮了一下。
“舅舅,今天實在不好意思了,我回去會好好教育她的。掃諸位的興了,是在對不住。”李芸扯起嘴角,面對衆人歉意地笑着。
“沒事沒事,去看看孩子吧。”
“路上小心。”
衆人看夠了熱鬧,終于善心大發,放過了這一個丢了面兒的可憐人。
李芸勉強地點點頭,快步離開了她舅舅家,去追趕沈立言和沈南知的腳步。
沈立言拖着沈南知,直到走到客車站臺才松開。
沈南知的手腕早已因供血不良泛出一種不正常的白色,沈立言放開手後,周遭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态的紅色。
沈立言走到一旁,點燃了一支煙。聞到煙草燃燒的味道,沈南知走到了離沈立言最遠的位置,用衛生紙擦了一下布滿揚塵的凳子坐下。
過了一會兒,李芸也追到了車站,正要挨着沈南知坐下,沈南知攔住她,用團在手裏的衛生紙擦了擦凳子,才放開了抓着李芸手臂的手。
李芸坐下後,輕聲對沈南知說,“班車要三點半才到,可能還要等好一會兒。”
沈南知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