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凍得失去了知覺的耳朵突然感受到溫暖,沈南知的耳道裏傳來不那麽冰冷的聲音。
“冒犯了。”
沈南知轉過頭,林舒正站在她的身後。
“別聽。”
林舒的手輕輕攏在沈南知的耳朵上,感受到熱意的耳朵泛着幾絲癢意。
兩個女生的聲音在沈南知的耳道裏逐漸小了下去,只剩下林舒的呼吸聲和自己胸腔裏的心跳聲。
沈南知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感受到沈南知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不再像無人問津的廟宇裏獨自灰敗沉默的雕像。
林舒走進教室。
“如果秦同學真的很想要這個名額的話,可以跟何老師争取一下,畢竟二位同學的語文表達能力的确不俗,希望二位美夢成真。”
說完,不管兩個女生尴尬的神色,林舒拎起沈南知座位上的書包,便快步離開了教室。
看着沈南知呆呆地等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林舒輕輕勾了一下嘴角,不複之前冷肅的模樣。
“走吧。”
“好。”
沈南知跟在林舒身後走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書包在林舒手裏,試探着開口,“林舒,我的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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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習慣性認為是我的了,忘了我書包放自行車上了。”
林舒将書包遞給了沈南知,沈南知打開書包,把報名表和寒假作業放在了一起。
“謝謝你幫我拿書包,還有剛才的事,謝謝。”
“沒事。”
看着沈南知繼續往校門走,林舒問了一句,“你今天沒騎車嗎?”
“嗯,天太冷了。”沈南知點點頭。
“那能麻煩你去一趟我姑姑的書店嗎?我把你上次借我的書還你。”
“沒事,你不用急着還我的。”
“其實我是在等着沈老師給我答疑解惑,沈老師,可以嗎?”
“林老師,您言重了。”
“那等會兒見?”
“等會兒見。”
看着少年離去的背影,所以他是來找自己還書的嗎?
沈南知摸了摸已經冷下來的耳朵,然後往學校大門走去了。
在公交車站臺等了一會兒,沈南知等到了有點晚點的公交車。
幸運的是,公交車還有位置。
沈南知坐在靠窗的座位,玻璃窗上的霧氣已經被陽光曬化了。窗外變化的光影投在沈南知的眼睫上。
其實沈南知并不覺得自己不配得到這張報名表,無論小學還是初中,她都參加過許多次征文比賽,只是規模大小不同而已。
只是這次是她主動放棄了選擇文學,而她害怕的是,這次是一場告別,她害怕的是因為這次選擇,她将永遠被拒之門外。
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何似對她說“你也認為它是附屬品嗎?”的場景,何似說話的時候,聲音裏帶了點不确定,不是質問,卻叩擊着沈南知毫不猶豫地選擇理科時的懦弱。
所以聽見女生的不甘和罵聲時,她在想她是不是應該把這個機會交給更堅定的人,也許那個女生的目的并不純粹,但很顯然,那個女生大概率以後會選擇躬耕文學。
而她不能。
她不能賭自己是否擁有足夠在文學領域嶄露頭角的天賦,文學、繪畫、音樂、數學、物理······太多太多的領域需要天賦,這不是努力能夠彌補的事,刻苦應該是天賦之下的錦上添花,而不是逾越天賦這道鴻溝的橋梁。
她這也算不算掉進了上天設下的陷阱,物競天擇,不能适應環境就應該被淘汰。
沈南知臉上浮現出嘲弄的神色,她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盤算着怎樣歪歪斜斜地塗抹着她這一生。
公交車到站,下車後她如往常一樣沉默地走在這條永遠被遮擋了盡頭的長街上,仿佛這樣就不會走到終結。
快走到林昭的書店時,沈南知才調整了心緒,才走進店裏,被推開的玻璃門撞響了陶瓷風鈴,希望它也能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季。
聽見聲音,林舒向沈南知望去,“沈南知。”
沈南知朝他點點頭,“林舒。”
像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在交換自己的姓名。
看着女孩沉默的樣子,林舒将一個小蛋糕放在了沈南知的眼前,“對了,這個小蛋糕給你,當作我遲來的謝禮,我姑姑上次在華興街訂蛋糕的那家,我母親和姑姑都挺喜歡那家的蛋糕的,想來應該還算不錯。因為不太清楚你的口味,所以我自作主張選了一款,希望你不要介意。”
盛放在透明盒子裏的蛋糕大概6寸大小,一層水果,一層椰子凍,蛋糕周身并沒有抹太多的奶油,是一個裸蛋糕。
沈南知并沒有接過蛋糕,“不用這樣特地給我謝禮,我也沒有幫上什麽忙。”
林舒沒有再次提出讓沈南知接受蛋糕,看着女孩微微低垂的腦袋,他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她們那樣說,你不難過嗎?”
“也許,有點。”
“我覺得很難過。”林舒的語氣沒什麽起伏,像是在陳述看到的某些字詞。
為什麽?沈南知的目光落在林舒的眼睛上,從夏日樹蔭下那抹不沾纖塵的月色,到眼前具象化的攏在葉片上的霜,沈南知并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向自己走近。按照所有的影視劇橋段,他應該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然後成為留在記憶裏模糊的身影和情愫,他不應該望向自己的。
這一切太不真實,讓沈南知産生了她是主角的錯覺。
“我覺得不應該如此,你不應該受到‘不喜歡文學’的質疑。”林舒的聲音很堅定,蓋過了沈南知心底的對自己的質疑。
“如她們所說,我沒有選擇讀文科。”
“這只是一次選擇,沒有人的人生會因為一次選擇而全盤崩潰,選錯了只是會比其他人多走一段路,不管這段路是長得讓人心生絕望,還是短得一眼望得到頭,它都不能決定你該去往哪裏。會走到你并不期望的終點只是因為你屈服了命運的安排。”
沈南知突然意識到自己與林舒是完全不同的人,但她只是回了一句“謝謝”。
“人與人之間表達謝意的方式不是只有‘謝謝’,還有接受別人的謝禮,比如收下這塊小蛋糕,希望甜食能夠幫助分泌足夠多的與世界所有不愉快對抗的多巴胺。”
“謝······好。”
“還有書。”林舒将書遞給沈南知。
沈南知接過書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指針已指向十一點半,“快到午飯的點了,我就不過多叨擾你了,謝謝你的蛋糕。”
“好,明年見。”
沈南知走得很快,很快便離開了林舒的視線範圍。
好容易害羞,想着想着,林舒的嘴角便像上弦月似的呈現出所有人可見的弧度。
“什麽事這麽開心?”林昭推門而入。
“期末考試考得還不錯,所以開心。”
林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也不見得你會這麽高興,午飯。”林昭将飯盒放在了長桌上。
“謝謝姑姑。”林舒打開盒蓋,心下了然,“姑姑,你中午在溫爺爺家吃的飯嗎?”
“你怎麽知道?”
“你不會做藥膳。”
“不會不能學嗎?不過還是阿殊的手藝好。走了,拜拜。”林昭向林舒揮揮手,轉身走向了門外。
“你的書店······”林舒的話還沒說完,林昭便已合上了書店門,也不知道是沒有聽見還是不想聽見。
林舒看了一眼還在響動的風鈴,便低頭拿起了筷子,就着書店外來往的人聲吃着午飯。
回到家,沈南知将蛋糕放在了自己房間的桌上,她不知道該怎麽對待這個蛋糕。
或者說,她該怎樣面對林舒,很多時候,她連與自己融洽相處都做不到。
沈南知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從情緒中冷靜下來,首先她需要做的是回禮,挑選一份符合林舒喜好且等價的禮物,以及不要再對林舒心動。
林舒和她不一樣,她習慣了随風如柳絮,順水如枯枝,顯然林舒是更有生命力的人,他從來不會輕易順從命運的軌跡,哪怕擺在他是一份已經擰開蓋子的蜂蜜,他也會先思考這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而她故作聰明人慣了,也會有露出愚态的時候,哪怕裝作一份豁達的樣子,心裏也會有怨怼,但有心無力,所有不得排解的情緒都在時間裏被墳土掩埋。
被水窪反射的月光誘惑而産生的悸動,在太陽還沒升到正中時便蒸發殆盡。
所以這樣容易動搖的喜歡還能被冠以愛的名號嗎?沈南知不知道,也許是不配的吧,所有歇斯底裏的愛戀都不會被沈南知允許在自己身上發生。
窗外吹來一陣寒意,将沈南知拽回了人間。
沈南知将書歸置在數架上的時候,發現書頁中像是夾了什麽,是一張信紙和一個用行書寫了“月明風清”四字的書簽。
展開信紙,沈南知突然想到林舒說的需要讨論的“有些問題”,所以是寫在了紙上嗎?
“見字如晤。沒有按照嚴格的書信形式,見諒。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偶然發現我在數學上或許有點天賦,所以對我進行了數學領域的培養,也許是得益于我父親并未對我進行嚴苛的習題訓練,我并未對數學産生反感,而是一直保持了這種學習狀态到現在,所以我有時候會想這是否是習慣使然,直到有一天我讀到阿基米德之死,我意識到我對待數學這樣模糊的态度是不正确的。
所以我迫切地想知道能讓阿基米德全然摒棄恐懼與死亡的熱愛是什麽樣的,值得慶幸的是,我遇到了你,就像聖地亞哥遇到麥基洗德,而我的父親則充當了為我解夢的吉普賽人。”
讀到這裏,沈南知思維難得跳脫了一下:你爸爸知道你把他比作吉普賽老婦人嗎?
沈南知收斂了發散的思維,繼續沿着信紙往下看。
“所以我想也許我苦惱的問題已經如你所說找到了答案,我并未想過會這樣迅速地解決這個問題,謝謝。
謹祝學業進步,萬事勝意。”
內容不算長,沈南知看完後,神色怔怔地說了句“恭喜”。
信紙翻頁似乎還有幾行字,字跡不如前一頁工整,像是臨時寫的。
“無論你選擇理科還是文科,甚至無論你以後決定從事什麽工作,我都在地球的某一個經緯線交織點期待着可以讀到你的文字,小文學家。所以別太在意別人說什麽喪氣話,喜歡什麽就去做,哪怕以後不喜歡了,雖然我覺得這件事發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這時候你所有感知到的情緒都是真實存在的,這就夠了。希望蛋糕你喜歡,不喜歡也沒事,別勉強自己。”
沈南知将信紙疊好,放回了書裏,至于書簽,下次回禮的時候再還給林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