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班裏突然安靜下來,江方明來了。
沈南知收回思緒,身側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同學你好,我叫陳許一。這裏有人嗎”
沈南知搖搖頭。
江方明咳了一聲,陳許一才發現似乎自己來的最遲,臉上紅暈更甚,彎下腰輕輕拉開椅子,放好書包,坐下。
少女的眼睛黑亮亮的,泛着紫皮葡萄上才會有的光澤。
沈南知輕笑了一下,“你好,我叫沈南知。”
陳許一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讓人情不自禁地随她舒展笑顏,“你好呀,沈南知!”
“來幾個男生去抱書回來,然後把書發了。”江方明的聲音不大,但配合着他板正嚴肅的面孔,倒顯得很有威嚴。
“我也想去。”陳許一小聲嘀咕了一句,複又說,“沈南知,我可以叫你知知嗎?你可以叫我橙子。”
少女直白得不像話,沈南知捏了捏手指,回了句,“可以。”
“那等會兒分座位,我們一桌吧。”
“行,但不知道江老師如何安排座位,按成績或者高矮?如果自由選座的話,我就可以和你一桌了。”
“不會吧,才來就會按成績分座位,按中考成績嗎?”陳許一的眼睛睜大了許多,看起來充滿了震驚與疑惑。
“哈哈,不知道,我只是做個假設,你好可愛。”沈南知說道,她知道适當的誇獎會更快地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以更快地建立穩定的人際關系,穩定的人際關系會讓她覺得心安,但熱烈明麗的少女确實值得被人優待。
很快,發下來的書便像雪花似的快速占據了人的視線,宣告着又一人生決定的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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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一上期期末,我們将進行文理分班,并根據你們的成績劃分班級。在此之前,你們将需要學習九門課程,時間說多不多,請各位盡快在這幾個月的學習時間內決定自己的學習方向,如有疑問,可以向我及各科任老師詢問。”江方明平靜地說道。
教室裏很安靜,剛上高中的少年們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聽見了催促自己長大的號角。
江州一中的文理分班分的算早,畢竟是市上的重點高中,盡快分流有助于後期教學工作的展開。如同超市貨架上的商品,熟食與生冷要分開才是,然後明碼标價,再進行售賣。
“知知,你想學文還是學理?”
“暫時不知道。”說着沈南知的目光落在了別處。
“我多半學理了,背書讓我頭大,而且我看過我家一個學文科的親戚做地理題,救命,那是人能想出來的答案嗎?”陳許一耷拉着腦袋,想讓人摸摸她的頭發,應該是絨絨的,軟軟的。
當衆人還在讨論學文學理的話題的時候,江方明暫時打斷了高中生們的讨論,“現在可以随機選擇座位,選擇座位時請盡量優先考慮自己的身高與視力,也盡量不要男女一桌,友好協商,和平解決。”
于是教室裏又烏糟糟地嘈雜起來,因為并不熟悉班上的人,又因為剛發了很多書,需要整理。倒也沒有很多人願意再次更換位置,于是位置很快便敲定下來。
看着教室裏逐漸安靜下來,江方明推了推眼鏡,“位置決定好了,就開始自習吧,晚自習的時候再進行自我介紹,明天我們學集合,比較簡單,進度會拉的比較快,大家提前預習一下。”
教室裏順着話音落下響起嘩啦啦的翻書聲。
江州一中是有晚自習的,也許憐憫他們才高一,九點二十就可以放學,高二高三是要上到十點半的。
沈南知初中的時候沒有晚自習,讓陳許一一陣羨豔,她初中就有晚自習了。
雖然沈南知有熬夜看書的習慣,但看的又不是教科書,她看得有點犯困。
突然一只手扒拉了她一下,困意消散了些,一個紙團塞了過來,皺皺巴巴的,像在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沈南知覺得些許好笑,在數學書的遮掩下展開了紙團。
“知知,你為什麽叫沈南知啊?”紙條上的字跡圓潤俏皮,後面還畫了個笑臉。
當然是父母取的呀,沈南知彎了一下嘴角,但想想這樣好像有些惡劣。
她在紙上寫下:“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沈南知看着寫下的詩句,怔愣了一下,複又提筆寫下,“那你為什麽叫陳許一?”
南知,難知。
世上所有人都有自己所處的環境,他人心境難知,世上多事難料,南國的一兩風也許到了北地就是人心上的一道風雪。
沈南知,說了不要讓自己想那麽多了。沈南知微微垂着頭,在心裏對自己提醒道,這風是要吹到大學的。
陳許一好久沒再傳新的字條過來。
沈南知翻了一頁書,紙條又偷偷摸摸地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
“我父母取的,說為了見證他們互許一世的愛情,我感覺我就是個行走的工具人。”後面是一個Q版的生氣的小女孩,沈南知現在倒是明白她為什麽會回複那麽久了。
“你的名字真好聽。你的字看起來好灑脫啊,我以為你的字應該是娟秀的那種。我發現我們班上有好多好看的人啊,顏狗狂喜。”這段話後面也跟着個小表情。
少女的思維跳脫,字字句句都浸着本人活潑的氣息。
看見陳許一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一直往自己這邊瞥,她順着視線看去,發現是早上遇見的那個人,他依然拿着本書,不過并不是教材,沈南知仔細看了看,書的扉頁上寫的是《古今數學思想》。
她向陳許一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晚自習第二節課的時候,江方明走進教室。
“各位好,我是你們這學期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如果你們學理的話,有很大可能我會與你們相處三年,我叫江方明。”說着,他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跡很工整,也很嚴謹。
将粉筆放回粉筆盒,他繼續說道:“科任老師會在之後的課程中與你們見面,在此不作贅述。下面從左邊這列開始,依次往下,上臺介紹自己,加深一下各位之間的了解。”
沈南知看了看教室裏的位置布局,粗略估計了一下什麽時候會輪到自己。
她并不喜歡自我介紹,或者說她并不喜歡人前展露自己的喜好,也無法對自己的性格做出準确的概括,貨架上的商品如果弄錯了自己的标簽和定位,無法出售是一回事,讓人誤會并氣惱才是真正的麻煩事。
“大家好,我叫林舒,希望與各位在今後的日子相處愉快。”少年長身玉立,唇角帶了點笑意,秋夜裏的風吹過他的發梢,果然連上天也會偏心的。
望舒,原來真是月亮啊。沈南知看着他,跟所有人一樣地看着他,也許有點不一樣,無人發現又與人無害的事,不願承認,困擾的只會是自己而已。
自我介紹完,沈南知忘了自己自我介紹時說了些什麽,無非就是些“請多指教”的官方話而已。
将近九點四十,她回到家,李芸留了一盞燈,在客廳裏看電視,沈立言應該已經睡了。
在沈南知的印象裏,父親的形象總是很單薄的,只隐約記得小時候挨了母親的罵,沈立言會騎着他的摩托載着她去鄉下兜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是畫家無法用顏料鋪排出的色彩,但記憶裏的油菜花大概只有在那些畫中才能承載人類無法言說的情緒。
失去的時候也許你能夠清楚地明白有些東西失去了,但大概很長時間以後,你才會恍然想起,原來已經失去了啊。
再後來的印象便是沈南知想要一個芭比娃娃,她不知道母親會不會給她買,但她卻知道她不能要,那個芭比娃娃要一百多,她很少開口要什麽,但見到那個芭比娃娃的那一刻,她就是很想擁有它。
于是當李芸讓沈立言上街買調料時,沈南知拉着父親來到了那家店,問:“爸爸,你可以給我買那個芭比娃娃嗎?”
沈南知長大以後,也不能忘記父親當時的眼神,風霜磨出的一道一道的皺紋下的那雙眼睛很安靜,沒有一向懂事的女兒突然任性的驚訝,也沒有那個東西很貴且沒必要的不滿,他平靜地看着沈南知,如同江邊垂釣的老翁,明明是很重要的漁獲,卻顯得漫不經心,不甚在意。
沈立言從兜裏摸出兩張錢,“買吧。”他沒有數,因為包裏揣的錢從來都不只是放在了包裏。
後來沈南知再也沒買過玩具,也不再記得那個芭比娃娃到了哪個小輩手裏,甚至不再記得那個芭比娃娃的裙子長什麽樣子,只記得那是個黃昏和父親平靜的眼神。
“媽,我回來了。”沈南知将鑰匙放在玄關的櫃子上,“爸睡了?”雖然知道問題的答案,但她知道這是必須要問的問題。
李芸的眉眼裏才露出一點滿意,“你爸挺辛苦的,多關心關心他。”
“嗯。”
看着李芸的眉頭又有皺起的趨勢,沈南知又接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李芸的表情舒展下來,“飯在鍋裏,應該還是熱的。我給你端出來。”
“好,謝謝媽。”
沈南知在飯桌上吃飯,李芸的電視劇正放到男女主鬧矛盾,沈南知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誰是主角。哪怕是從未看過的劇,你也能從片段中很快地認出重要角色,他一出場,你便能明白他不是陪襯。
吃過飯,沈南知刷了碗,收拾好廚房,經過客廳的時候,李芸突然從電視劇情節中回神,“刷了碗?我還說留着我刷呢。”
“不用,我刷了。”
“與同學相處怎麽樣?”
“還行。”
“才認識第一天,能知道些什麽,反正還是我說的,人心隔肚皮,少去八卦,好好學習才是。”
“嗯。”
李芸的聲音又尖利起來,“不會說話嗎?不要像個木頭一樣,又不是啞巴。”
沈南知沒有回答,只是在那裏站着,看着像被電視劇情吸引,李芸神色郁郁,卻也沒再說話。沈南知站了一會兒,便走回房間,并帶上了門。
沈南知從書架上抽出《白癡》,繼續翻閱起來。
沈南知看得有些沉重,如果這樣的人是一個白癡,那她這樣的人是否早就應該堕入地獄。
如果一個生命活成了她這副模樣,是不是該感到悲哀。
所以真正的生命是什麽?
是她看見林舒那一刻時的心動,還是她在李芸不容拒絕的愛裏的疲于應對;是她看見被陳許一的笑容感染産生的愉悅,還是看見沈立言寫下的密密麻麻的工資記錄而産生的愧疚。
生命的意義是生活裏值得被記住的每一刻,還是那不得不記住的每一幕。
沈南知再出去時,外面已經熄燈,只有飲水機的紅光一閃一閃,洗漱完後,沈南知躺在床上,“晚安,小糾結鬼。”她輕聲說着。
是為深夜裏不能被發現的靈魂,也是為深夜裏徹夜不眠的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