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初秋的早上,沒什麽涼意,只有假期結束的煩躁與即将開學的忐忑,本來打算在假期裏要做的事一件沒做,初升高的暑假沒有作業卻也沒比有作業時愉快多少。
一班在頂樓,沈南知需要向上爬四層,樓梯上遇見只見過幾面的初中同學也只是裝作遺忘的樣子,擦肩而過。
走到班級門口,刻着“高一一班”字樣的銘牌泛着光,是新換的。
沈南知抽出紙巾擦了擦汗才走進門,教室裏并沒有什麽學生,免了排隊的困擾。
講臺上,一個戴着眼鏡的人坐在掉漆的木凳上,額頭上布着一顆一顆的汗,他頭頂的風扇正不堪負荷地高速轉着。沈南知明了,眼前的中年男人是她的班主任以及數學老師,江方明。
她走上前,微笑着喊了一句:“江老師,請問學費是交給您嗎?”江方明停下筆,擡頭看了看沈南知。沈南知對上他的視線,覺得自己應該先問好才是,但此時的懊惱已經無濟于事了。
江方明沒說別的話,只是簡單說了句:“名字。”
“沈南知。”
“微信還是現金。”像一臺只會執行既定程序的機器。
“現金。”
“好了,下午兩點來教室領書。”
“好的,謝謝江老師。”
交完學費,沈南知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逛着,她不太想回家,哪怕桌上那本書還沒讀完,書頁太長,她已經開始喪失剛開始購買來閱讀時的新鮮感,也同樣不想看見父親永遠打結的眉頭,不想聽見母親說“我不喜歡,給你就好。”
校園裏榕樹的根須彎彎繞繞地纏在一起,垂在空中,無人搭理地生長,自然也就無人打理。
細碎的陽光通過葉子間的縫隙落在來人的身上,明明站在秋日正猖獗的太陽下,卻無端讓人想起夏夜裏清淩淩的月,引人心動的眉眼映出來的目光也帶着點不會為人所擾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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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知擡眸看見的那一刻覺得作家詩人一類的話總是摻了假的,當你真正看見落滿清輝的月亮時,哪能想到什麽動魄驚心的贊美。
所有或直白或含蓄的話語該是見過以後再次回憶時的表達,是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人見過,而妄圖通過文字來尋找認同與共鳴,也是不願自己在漫長的歲月裏遺忘而為自己刻下的記號。
真正遇到的那一刻你所能做的大概只是呆愣地看着,直視的瞬間,只會留下頃刻宕機的大腦。
這是十六歲的沈南知第一次遇到十六歲的林舒。
林舒向沈南知那邊微微偏了偏頭,沈南知立刻移開了視線,往前走去。直到走到車棚,沈南知才收回心緒。
騎車行駛在路上,撲面吹來的風都淌着熱氣,但并不如來時讓人煩悶。
回到小區樓下,沈南知鎖了車,轉頭看見顧阿婆在樓房投下的陰影裏搖扇子,喊了一句“顧奶奶。”老人沒應,于是她稍微加大了音量再喊了一句“顧奶奶。”
老人這才反應過來,“知知回來啦。”然後又笑着搖自己的扇子,沈南知朝她大幅度點了點頭。
顧阿婆前年耳朵不好了,但好在老人家身子骨還算硬朗,耳朵聽不清了也清淨,總有些話是不适合被聽見的。
沈南知上了樓,用鑰匙打開門,廚房裏的人聽見了動靜,拿着鍋鏟,穿着紫色的格子圍裙便走到了門口,“知知回來了?”
“嗯。”
“不會說話嗎?”李芸立刻皺起了眉。
“媽,我回來了。”沈南知又提高了音量,帶了點喜悅再應了一遍。
“這才對。小孩子就是要活潑一點才好。”李芸這才勾起嘴角,笑了起來,“我給你做了糖醋排骨,馬上就好了,洗手吃飯。”
沈南知應了一句好,臉上挂着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她似乎從未有過叛逆期,沒有與父母大聲争吵,也沒有強烈地索求過什麽,她按照大多數家長所期待的樣子,上了小學,上初中然後考上了重點高中,因成績不錯又被分到了重點班。
她也沒與什麽人發生過沖突,同樣也沒與什麽人建立什麽密不可分的聯系,她覺得也許自己就會這樣度過沒什麽的一生。
但生命永遠比小說要來得離奇,在未曾做好準備的時候,在你覺得生活不過如此的時候,讓你不知所措,卻又必須做出決定,也許生命就是如書上所說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房間裏,沈南知看見桌上放的《白癡》,驟然又想起榕樹下看到的少年,暗笑道,自己也會有像白癡一樣的時候嗎,雖然人生中這樣的時候挺多的,明明知道可能沒有自己期待的結果,卻總是執着地設想自己可能是那個意外。
沈南知将書歸置在書架上,轉身出了房門。
沈南知洗了手,擺好碗筷,再次回到廚房裏,想幫忙,但李芸無暇給她安排,她便在那裏站着,李芸關了火,盛好菜,沈南知伸了手,想幫忙端。
“放那,我端,等會兒你端灑了。”李芸背對着,突然說了句。
沈南知想反駁,剛張開嘴,卻又不知被誰按下了靜音鍵,便走出了廚房。
中午沈立言不在家吃午飯,李芸給他盛了幾塊在碗裏,留到晚上給他。
沈南知吃完一塊排骨的時候,發現李芸沒有夾排骨,便夾了一塊,想夾到李芸碗裏,還沒落筷,李芸便攔了下來。
“你吃就行,我怕胖。”
沈南知還想放到李芸碗裏。
李芸便提高了音量,“說了我不吃,你還在長身體,多吃點。”
沈南知想說,有這麽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的,卻還是沒有開口。
當一個人被自我感動了的時候,他人的拒絕與好意提醒在他看來都顯得那麽不近人情,沈南知這樣想着,但這是你的媽媽。
沈南知靠在椅背上,心裏鞭笞着不近人情而又刻薄的自己。
“下午幾點去學校?”
“兩點。”
“老師見過了嗎?”
“只見了班主任。”
“要與老師同學好好相處,不要鬧矛盾,好好學習。”
“明白了。”
“我下午要上班,吃了飯,把碗洗了。自己看着時間,不要玩得忘了時間。”
“好。”沈南知停下筷子,看了眼時間,十二點半,還早。
李芸吃完飯後,便去上班了。沈南知吃過飯,刷了碗,整理好書包,然後坐在桌前,翻開了《面紗》。
沈立言和李芸沒有看書的習慣,但對于沈南知愛看書,他們總是顯得很高興,。
沈南知的看書習慣并不好,基本只看一遍,并不代表她過目不忘,只是她喜歡的只是看書本身而已,至于從哪本書中懂得了什麽人生道理,從來不是她追求的事。
但在一本未看完的情況下翻開另一本這是頭一次,像是為了怪罪自己像個懷春少女一樣,翻了幾頁也沒進入平日看書的狀态裏。她合上書頁,長嘆了一口氣才背上書包,出了門。
一踏進教室,沈南知便看見了靠窗坐着的少年。沈南知知道自己肯定會再次遇見他,卻也未曾想過會如此快。
少年在光下坐着,睫毛忽閃,沈南知突然想起北極雪地裏的極光,在冰冷而又漆黑的雪夜裏,引着南方未曾見過如此绮麗風景的人飛蛾撲火般擁向北地。
沈南知沒有再如同上午一樣宕機,而是一副在找位置的樣子環顧着教室,看到一個沒有人坐也沒有同桌的位置,她快步走了上去,放好書包坐下。
他好像在看書,沈南知悄悄瞥了眼,她并不能做到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裏看書。與他人不同,意味着會有更多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哪怕在書上讀過多少遍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但書上的道理哪有那麽容易在生活中實現。
似乎總有些人,生來就是與旁人不同的,他們為自己喜歡的事執着,不會被外界所輕易擾亂,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去,也許是天賦使然,也許是後天的教育養成。
但大多數人都沒有這樣的天賦,也沒有接受過這樣的教育,到了最後要選擇的時候,便胡亂指了一條路,又摸黑往下走着,有的人幸運地走對了,而更多的人再繼續順着人潮擁擠再做出另一個以後也許會後悔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