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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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鈴铛總算是哭夠了,窩在柳長羿的懷裏,疲累地喘着氣,哭了一整天,疼了一整天,感覺人都快虛脫了。他動了動壓在柳長羿身上的腿,柳長羿在那滿是傷痕的腿上不斷摩挲着,粗粝的手掌劃過傷口,引起一陣顫栗。他心疼得親吻了大腿根兒處的紗布,看着紗布上涔出的血跡,眉心湧出幾道溝壑。
“夫君今天怎麽突然來了?”鈴铛冰涼的臉和柳長羿的脖頸緊緊相貼,聲音裏還帶着哭腔。
柳長羿撫着他的背,柔聲道:“你們鬧那麽大動靜,估計整個仙緣島都聽見了。”
“我、我記得柳仙人之前給了我一個小鈴铛,搖一下你就會出現,可是、可是明鏡堂那次之後,我就弄丢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鈴铛到現在都心有餘悸,若是二十六和柳長羿沒及時趕到,他怕是連死都沒個痛快。
不知道柳長羿的長生不死藥有沒有那麽管用,他要是被劈成兩半了,真的還能活過來嗎?想到這兒,他又忍不住哭出聲來。
柳長羿也是害怕,他一個沒看住,就出了這檔子事,差一點,他連鈴铛的全屍都看不到了。
他親吻鈴铛的面頰,親吻他的嘴角,不敢深入,怕吓着他,他側過身,和他貼的更緊,“若若,以後去哪裏都叫上我,好嗎?至于鈴铛……我過兩天給你找個更好的物件兒。”
哄好了鈴铛,他出門去,看到泉梅,看到他擔憂的神色,還以為他是來看鈴铛的,便道:“鈴铛睡下了。”
“師父可是要去找十九将軍?”泉梅的聲音有幾分發顫,他知道,他是無法勸服師父的。倘若師父真下定決心要殺十九将軍,他又能如何。
柳長羿看着他臉上的淚珠,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大約是不滿泉梅的不明是非吧,他沉默片刻,并未責怪,遞給他一條帕子,道:“我白天的時候,讓你去叫十九、二十六,還有十二,你去了嗎?”
“去了。”泉梅慌忙道,“他們這會兒都在外面跪着請罪。師父,其實今天那混賬還有一口氣,十九将軍趕去的時候,還在喘息,還是有救的,但是十九将軍只是在他面前站了站,看着他死去,就離開了。說明、說明他并無偏袒之意。”
“他若沒有偏袒之意,這孽障就不會茍活至今!”柳長羿壓着嗓音,厲聲呵斥道,察覺到自己聲音似有些大,停下細細聽了片刻,确定屋裏的人沒醒,這才擡腳離去,
吩咐道:“把人帶到正殿,我當問問。”
衆人進來的時候,一柄刀正橫在桌上,柳長羿随手拿起,扔到幾位将軍面前,“各位覺得自己應當何罪啊?”
“師父……”泉梅心疼鈴铛,可自覺是個明理之人,他不能看師父濫殺無辜,“師父,罪魁禍首已經伏誅,幾位将軍都是無辜的啊。”尤其是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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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我們并不無辜。”二十六率先開口,他低頭,看着地上的利刃,心一橫,将它撿起,“凡是在柳仙人手下做事,便當遵循柳仙人的規矩。柳仙人說過,我等不得仗着身份、能力施壓于那些小妖,不得傷及無辜,不得草菅性命,亦不能見死不救。十九将軍不能約束好孩兒,該治管教不嚴之罪,我與十二将軍明明就在旁邊,卻置若罔聞,見死不救。若非泉梅小公子呼喚,仙尊夫人怕是要折損于此。”
話已至此,便沒什麽好冤枉的。
利刃刺破皮肉,鮮血順着刀刃攀引而出。疼痛讓人手腳發軟,二十六閉了閉眼,握住刀把,又刺深了幾分,更多的鮮血從傷處滴落,氣味兒散得厲害,片刻功夫,便飄得滿屋子都是。
光是聞着那味道,就讓人痛得呼吸不暢。泉梅大張着嘴吸了幾口氣,背過身去,不忍再看,清脆的碰撞聲響起,刀被扔到了地上。
十九撿起地上的劍,看了許久,道:“我這次确實犯下大錯,這把刀,不足以懲罰我。”
柳長羿擡眸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十九道:“我願自斷翅膀請罪,卸下将軍重擔,自請被驅逐仙緣島,永不踏足。”
“将軍這是何必?”柳仙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柳仙人!”小九的聲音響起,“我把那孽障的屍身帶來了。”
十九的身形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柳長羿掃了他一眼,開口道:“泉梅,帶二十六下去休息。”
“是,師父。”泉梅走時偷摸看了一眼屍體上發黑的切口,不可置信地擡眼,打量着十九,因不能久留,他也不能細看。可他打心底裏不信十九會背叛柳長羿,眼淚噴湧而出,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二十六都有些莫名,好笑地拭去他眼角的淚,道:“你是在給我哭墳嗎?死不了。”
泉梅不答,全力壓下心中的悲痛,也許,只是誤會。
十二覺得蹊跷,偷偷擡眼看了一眼柳長羿,卻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連忙縮回脖子,他可不想招惹這個要命的家夥。在遇到柳長羿之前,十二一直覺得神仙也就那樣吧,畢竟那麽小的皮囊裏,能操縱多少法術啊。認識柳長羿以後,他突然明白,哦——原來法術不一定非要藏在皮囊裏,可以直接紮根在天地間,如此,取之不竭,用之不盡。他也想如此,可他連這具九尾狐的皮囊都填不滿。
他在思考要不要斷尾請罪。
“小九,帶十二将軍下去,關半年緊閉。”柳長羿道。
“柳仙人。”十二咽了咽唾沫,糾結得眉頭都皺了起來,道,“我能不能用一百鞭子換這半年禁閉。”
你是真敢啊!小九在心中佩服道,一百鞭子,估計也得在床上躺半年吧,感覺沒有什麽區別。
柳長羿沉思片刻,道:“四十,去吧。”
“謝柳仙人。”十二作揖道,歡天喜地地跟着小九出去了。
都走了,殿內就剩下了十九、柳長羿,和那具醜陋的屍體。
柳長羿轉動着手上的扳指,打量着地上的屍體,他看得仔細,也看了許久,似是打算從頭發絲查起。
“夫君、夫君!”
慌亂的喊聲從旁邊的小路傳來,鈴铛有些失了神智,血流了滿腿還只顧着往前跑,下人想攔,卻都不敢上前。
柳長羿大步一邁,就到了他身前,用身體死死擋住鈴铛的視線,嬌嬌軟軟的身體突然整個陷在自己的懷抱裏,柳長羿一時有些錯愕,寝衣上鮮紅的血液映了滿眼,他伸手要去查看出血的傷口,懷中的溫香軟玉突然沒了力氣,沒骨頭般得往下沉,像是把柳長羿當成了一池能完全托住他的湖水。
柳長羿手上使力,将他抱在懷裏。
哭喊聲傳得到處都是,柳長羿一只手拖着他的腰腹,讓他上半身整個趴在自己小臂上,另一只手去捏他沒穿鞋的腳。
鈴铛這個姿勢沒法使力,也看不見身後,一時竟有些害怕,“別、別打,我現在不想挨打。”
給他拍腳心的手一頓,柳長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誰要打你了?出來不知道穿鞋嗎?看你,要再被石子劃傷了怎麽辦?喜歡受傷嗎。不是怕疼嗎。折騰自己幹什麽。”
柳長羿一連說了幾個“嗎”,卻都不帶疑問,倒也不像是在指責,聲音硬不起來,聽上去,反倒像是打情罵俏。
他看向圍在周圍的下人,“別圍着了,去打盆熱水來,再去煮碗姜湯。拿藥和新的寝衣來。”
下人疑惑:“柳仙人,拿到哪裏呢?”
“拿去夫人房間。”柳長羿不敢随便碰他腿,幹脆直接将他扛到肩上,鈴铛的衣裳撕扯了,大半截兒腿都漏在外面,柳長羿一歪頭就能看到,轉頭幅度大一點,就會和鈴铛皮肉相貼。
他快速走到房間裏,把鈴铛放到床上,正好傷藥也拿來了。
他撕開紗布,又聽到小鳥的一聲嗚咽,從前就算再疼,鈴铛也能在哭的時候和他撒撒嬌,哄他親親自己,今天卻只顧着哭。
柳長羿知道,他是真的吓壞了。
猙獰的傷口露出,柳長羿每次看到都覺觸目驚心,紅色深不見底的傷口和被撕扯的皮肉,赫然展露在潔白的美玉上,柳長羿用輕薄平滑的白玉刮片輕輕挖了一勺藥膏,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才貼上鮮血湧流的傷口。
“嗚……”鈴铛痛得哭喊出聲,卻不如平日裏肆無忌憚。
柳長羿快速地給他包紮好,又将他拖進自己的懷抱,一邊給他洗着黑髒的腳丫,一邊把頭貼在他的額頭上,微微有些發涼的額頭讓柳長羿安心許多,還好,沒有生病。他用沒有碰到腳的手背給鈴铛擦眼淚,卻被鈴铛一把推開。
柳長羿只好用嘴唇去貼鈴铛的淚珠,平和有力的聲音響起,“若若是做噩夢了嗎?怎麽突然跑出來了?”
鈴铛貼着他,主動往他懷裏拱,他心情好些了,也願意和柳長羿說幾句話,“那個巨大的身影總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他太高大了,我根本、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柳長羿,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剛才在夢裏,夢到你沒有及時趕到,讓那個大家夥得了逞,他的蛇尾從我的身體裏穿過,将我……将我撕扯成兩半。”
“不會的。”懷中的小身影不斷顫抖,每一下,都像是極狠厲的一鞭子,打在柳長羿心頭,他強壓下喉頭的酸澀,啞聲道,“若若,我以後定然寸步不離地守着你。”
“師父!”敲門聲響起,“冷凝華那邊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