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慈悲為懷的神仙
慈悲為懷的神仙
“他能有什麽冤屈啊?有什麽冤屈是柳仙人不能給擺平的?”廣吟嘴裏含着肉,含含糊糊地道,“估計是好奇吧。”
藍煙問道:“明鏡堂是在天上嗎?”
“是,但離神仙居所挺遠的,在東海那邊,離仙緣島倒是近,趕過去很快。”
“還請夫君說得明确些。”
“嗯……這怎麽說得明确。如果一直朝着南邊飛的話,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看到了。”
藍煙點點頭,轉頭看向鈴铛,“還有什麽問題嗎?”
鈴铛搖頭,站起身來,指了指門口。
“你要走了嗎?我送你。”藍煙放下碗筷,也站起來。
鈴铛搖頭。
“你要去明鏡堂?是柳仙人讓你去的吧?那你去吧,晚些我去白澤宮看你,順便把那些衣服給你送過去。”她轉過頭,招呼侍女,“你,幫我送鈴铛出去。”
一百年了,已經有一百年沒有離開過仙緣島了,說不期待是假的。他還沒完全走出妖怪洞,只是看見了透進來的白光,便迫不及待地變回原形,朝着南面飛去了。
他繞了一大圈子,先去看了看将軍墓,又繞着白澤宮飛了兩圈,他看到泉梅在門口練劍,看到院子裏的侍女正在掃地,看到從泉梅房裏跑出來的胖貓自己掀起廚房的簾子,走了進去,還看到了滿院子裏開得正盛的花朵。
但是,沒看到柳長羿。
他本想就這麽飛走,可實在好奇,便趁着泉梅沒回來,停在了柳長羿的院子裏,他像以前那樣,藏在繁茂的葉子裏,偷偷地,從半掩的窗戶往裏看。
他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卻沒看見裏面有人,床上也沒有,凳子上也沒有,桌子上也沒有。難不成……是在桌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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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推門的聲音響起,鈴铛吓得魂不附體,跟做了賊一樣,登一下就飛得沒影兒了。他飛到天上,偷偷往下看,正好對上柳長羿的目光,連忙撲閃着翅膀往前飛,都來不及看一眼他端的碗裏裝得到底是鮮魚湯還是綠豆湯。
他繞回南邊,這一次,他真的要離開仙緣島,去明鏡堂了。他不自覺地減慢了速度,像是生怕柳長羿追不上他,可是過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尋他。
外面的天空和仙緣島沒什麽不同,可鈴铛卻覺得格外明朗,如果能讓恒禹涵死了,那天空就更明朗了。能在天上生活的神仙,一定都是極好的人,說不定,會比柳仙人更耐心,若是聽了他的悲慘遭遇,肯定會為他做主的。
嗓子上的傷又隐隐作痛,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因為昨日沒抹柳仙人給的藥。
廣吟沒騙他,飛了一會兒,便看到了遠處浮空的小島,離得遠,看不清島上是雷鳴電閃還是山河秀麗,只能看到圍在四周的天兵,一個挨着一個,将那座小島圍了個水洩不通,如此大的陣仗,不像是抓不住恒禹涵的樣子。
他飛得近了,卻沒找到進去的路,只看到一面鼓立在外面。他有些疑惑,故意用勁兒震了震翅膀,吸引了天兵的注意。
“哪裏來的鳥?快打死,別驚擾了裏面的人。”領頭的人說道。
鈴铛一驚,連忙化作人形,恭恭敬敬地跪在衆位天兵面前。
“難不成……是來告狀的?”
“天帝在裏面,多大的冤屈要驚擾天帝?”領頭的天兵反駁道。
“可若是打死了,弄出太大的聲響,恐怕還是會驚擾天帝,不如趕走算了。”
鈴铛連連搖頭,他見過天帝,看着挺和善的,他不怕這件事被天帝知道,但若是錯過了這次告狀的機會,不知道下次再有機會是什麽時候。從再次見到恒禹涵的那日開始,報仇的根就紮在腦子裏了,此刻,已經跪在了明鏡堂前,他說什麽,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不走?”面前的人大怒,抓起他的領子,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上用勁兒,登時,脖子上的紗布便被染紅了,鮮血沾染了滿手。
砰!鈴铛一腳踹過去,掙脫開了。
莫說天兵,就是鈴铛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還以為這些天兵的功力都和恒禹涵差不多呢,沒想到,竟是如此輕松便掙脫了。那便好辦,打進去就行了。
今日沒有寬大的袖子給他使,他便用小臂将就着,沒用多久,就勒暈了好幾個天兵。
可他想得還是太簡單,饒是他厲害,抵不過天兵數量多啊。沒多久,他便挂了彩,一條胳膊被摔得脫臼,一時間,什麽招式也使不出來了。
罷了,不就是一死,又不是沒死過。
他喘了兩口氣,蓄力,向那尖銳的刀尖兒撞去。眼見着就要撞上,卻突然被抓住後衣領,兩道力互相撕扯着,扯壞了衣裳,還掉了兩顆珍珠。他回頭,對上一雙兇惡的眼睛,往上是緊皺的眉頭,往下是抿成一條線的嘴唇,說是生氣,卻明顯感受到他力道中的小心翼翼,若說是心疼,也說得過去。
“什麽事這麽吵?”
“先走。”柳長羿推了鈴铛一把,看着他撲閃着翅膀,毫不猶豫地飛走了,這才将目光轉向他留下的爛攤子,“齊大人,我帶鈴铛出來玩兒,一個沒看住,讓他走岔了路,莫怪。”
齊方水掃了一眼四周歪七倒八的人,“柳仙人的愛寵傷了人,只一句莫怪便完了嗎?”
“鈴铛不是寵物。”柳長羿好聲糾正道。
“……無論是什麽,總歸是柳仙人的人,白澤宮的人壞了規矩,難道就一走了之了嗎?”齊方水的嗓門提了個調。
“這我倒是要問問齊大人了,走錯路,趕走便完了,何至于要狠打一頓?幸好鈴铛會些拳腳功夫,不然就要命喪于此了。”柳長羿掃了一眼倒在一邊的将領,被他手上的血跡刺得皺眉。
齊方水語塞片刻,不依不饒道:“到底是怎麽個情況,還要進去分辨了才知道。”
“齊大人要審我?”柳長羿冷笑出聲,“那就要看看齊大人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你……”
“齊大人!”一聲呵斥攔住了他,冷凝華大步而來,恭敬道,“齊大人冒犯師父,還望師父莫要計較。”
“告辭。”柳長羿颔首道。
恭送柳長羿離去,冷凝華回頭,對上齊方水不屑的眼神,一甩袖子,氣道:“不知天高地厚!柳仙人乃是本君的尊師,你竟敢對他不敬!”
“他也就罷了,可那只畜生,算什麽東西,也敢……”
“住口!”冷凝華疾言厲色,“自他入白澤宮後,柳仙人如何待他你并非不知,這話,若傳到他耳朵裏,他要發落你,本君也難保住你。”
“……是,我知錯了,天帝莫怪。”
“罷了。”冷凝華見他服軟,平心靜氣道,“你若實在難裝笑臉,便少湊到跟前去,賞花宴你也不必來了,到時候本君挑些好看的花送到你這兒來便是了。”
“是,多謝天帝。”
柳長羿找到鈴铛的時候,他正躲在石頭縫隙裏裝死。柳長羿怕驚着他,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只輕輕咳了兩聲。
鈴铛睜開眼,卻沒看他,而是低頭啄了啄羽毛。
柳長羿趴在石頭縫隙看了半晌,确定他傷口不在出血,這才稍稍松了口氣,“這石頭縫隙狹小,你擠在這裏也難受,不如先出來吧。我保證,不逼着你回去。”
鈴铛往更深處擠了擠。
“我知道你不是氣我對你的死不管不顧,你是氣我不記得你。”他知道鈴铛不想理他,但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我的錯,我對你的印象只有一百年前,在樹林裏救下了你,我想看你會不會醒來,就一直把你帶在身邊。是我說了什麽,你才守在将軍墓外不肯離去的嗎?”
鈴铛用翅膀将耳朵堵住。
“對不起,你的苦難,因我而起。”他誠懇道,“那時說了太多太多的話,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話害你在此受苦,無論如何,都是我對不起你。曾經的事,我不大記得,可以後的事,我不會再忘了。”
鈴铛将耳朵捂得更緊了。
“無論你在不在我身邊,我都會記得你。”柳長羿頓了頓,他看到鈴铛的翅膀被堅硬的石頭磨出血來,“你替我看守将軍墓一百年,于我是大恩,我必然全心全意對你,望能報答一二。還望你允許我為你醫治脖子上的傷,也算是給我報恩的機會。”
鈴铛覺得自己的翅膀好像沒有知覺了,竟不聽使喚地放下來。
醫治舊傷……他已經期待了一百年了。他天天都盼望柳仙人能因為他的辛勞降下賞賜,即便不是治愈百病的神藥,也請封他做個小将軍,讓他能有機會去天庭,求求那些慈悲為懷的神仙。
他多麽盼望,他能說出話來。不奢望像從前一樣,能靠唱小曲掙些錢財,只求能說出話來,只求那甘甜的果子能順暢地滑入腹中,只求能将這滿腹的委屈與痛苦,都說出來。
吱吱呀呀的哭泣聲從縫隙裏傳出來,像指甲劃過床沿,不堪入耳。
柳長羿靠得更近了些,想讓他出來,可這縫隙實在狹小,用強肯定會傷着他,只好靜靜地守在一邊。粗啞的聲音像一根根銀針,連綿不絕地紮在心上,聲熄痛難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