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帶回家
被帶回家
大早上,鈴铛還沒徹底清醒,就聽小芝姐姐說,山後面的妖王往這邊來了。
說是妖王,其實就是只瞎了一只眼的老虎罷了,柳長羿沒來之前,除了栖息在叢林深處的九尾狐、鳳凰之類的神獸,其餘都聽他擺布。他為了征服這些弟兄們,瞎了一只眼睛,憑什麽柳長羿一來,他就得俯首稱臣。
因為不服,所以總是鬧事。不過自從他娶了泉梅的義妹之後,就很少鬧事了。今天怎麽突然從後山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
鈴铛聞聲竄到高處層疊的葉子裏,看着下方大搖大擺而來的妖王,身後還跟着幾個小弟。
光妖王一個就夠難對付了,更別說還有這麽多走狗。鈴铛怕就是在這裏死上千次萬次也不能阻止他們進入将軍墓。
他看向小芝,對着遠處擡了擡下巴。
小芝會意,連忙朝着白澤宮的方向飛去,要在鈴铛抵擋不住之前找到泉梅。
幾個妖怪在下面高聲談論鎮守将軍墓的鳳凰有多貪睡,想拿到将軍墓中的寶貝簡直易如反掌。
正在興頭上,突然一道黑影從樹上一躍而下,站立在衆人眼前。他赤手空拳,也不廢話,一個箭步沖上去,袖子剛挂住老虎的脖子,還沒用力,就被妖王掀翻在地。
天生的差距難以克服,他們之間差得太多。
但那些成功者也不見得都是一身蠻力之人。
鈴铛也不是沒有和猛虎搏鬥過,要想戰勝敵人,就不能因為敵人的高大而露怯,不能因為恐懼而止步。他起身,一個跟鬥翻過去,躲過當頭的那一爪子,正要一腳踹過去,卻被抓住腳踝,狠狠摔翻在地。
他再次起身。
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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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
又一次,卻不是最後一次。
他好像沒有痛覺似的,無論妖王如何努力,都只能掀翻他,不能打倒他。
老虎笨重,不如山雀靈巧。好容易逮住一個将老虎掀翻在地的機會,他趁着歹人無法起身,摘下項鏈,捆住歹人的雙手。
“崩”的一聲,草繩斷了,珠子崩到臉上,差點崩進眼睛。但鈴铛只是甩了下頭,讓眼前的霧氣散開,又一次,像不要命似的沖上去。
那老虎似是有些累了,左右躲閃着,看了一眼腳邊掉落的珠子,冷笑道:“沒想到啊,是個手腳不幹淨的,說說吧,那串項鏈上,有多少珠子是從本王的房裏偷的?”
鈴铛不像這只人模人樣的老虎,受過教育,明白偷盜之恥。他只知道這些珠子亮晶晶的好看,便拿走了。至于這歹人為什麽突然提及此事,大概是因為他連自己喜歡的珠子都看不住,故而惱羞成怒吧。
最終,這只靈巧的山雀還是被鎖住雙手,被繩子死死綁住,他正準備化成山雀逃脫,卻被封住了法力。
虎妖松了口氣,一只腳踩在他身上,大喘氣道:“沒招了吧?說,為什麽要襲擊本王。”
剛才幾個差點被勒斷脖子,找地方躲藏的小妖,一看大王贏了,連忙從四面八方趕來,恭賀大王。
虎妖嘿嘿笑道:“我可是奉柳仙人的命令來叫醒那只鳳凰的。”
鈴铛不屑地撇嘴,他剛剛明明聽見這些妖怪在讨論如何從将軍墓中偷走東西。
“哎呦!”
随着這聲叫嚷,鈴铛感覺身上一輕。
應該是泉梅來了。
這麽想着,他擡頭,希望泉梅能先幫他松綁,并幫他隐瞞今天的事,如果柳仙人知道的話,雖然不至于治他個看管不嚴之罪,但心裏肯定會覺得他沒用。一百年前打不過那只老虎,一百年後也一樣。
但看到來人後,他愣住。來人比泉梅高出一截子,他撥開擋住視線的枝葉,露出真容——是柳長羿。
鈴铛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便垂下頭,裝模作樣地玩着地上碎裂的珠子,仿佛對剛剛的一切都不知情。柳長羿的眼睛裏,沒有怒火,只是淡淡的,配上抿直的嘴角,冷得讓人打顫。
罪魁禍首在柳仙人的注目下跑了,鈴铛只覺得疑惑,柳仙人竟不問罪嗎?
說起來,他是鎮守将軍墓的,卻沒守住,要問罪也是問他的罪。
小芝在地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顆完好的珠子,用嘴銜起,遞到鈴铛手邊。它還記得鈴铛湊齊這些珠子,用了整整半年的時間,又費了好大工夫找合适的草繩,細心串連,才成了這麽一串兒不算好看但足夠晃眼的項鏈。
柳長羿盯着他看了許久,卻見他左顧右盼,一副心虛裝蒜的模樣,可柳長羿不知道,他在心虛什麽。
但經此一事,他可以肯定,這只山雀,是在用自己的命守着将軍墓。
他走過去,蹲下身,放緩語氣:“能走嗎?”
鈴铛點頭,三兩下爬起來,端端正正地站在柳長羿面前。
“那跟我去白澤宮吧。”
言罷,自顧自往白澤宮走去,也不顧身後的山雀有沒有跟上來。
鈴铛先是愣神,随後慌慌張張地跟上去,柳長羿果真是要治他的罪嗎?
治罪便治罪吧,這些年來,他也并非僅此一次看管不力,以往,柳仙人都不跟他計較,這便是天大的恩賜了。
他一路跟着柳長羿,總覺得好像連林子都還沒出,卻不知為何,已經到了白澤宮。難道是柳長羿用了法術?
他回頭,還能看到這一路走來拖在地上的血跡,看來不是法術。
“連個趁手的武器都沒有,也是難為你了。”柳長羿見他看着地上的血跡愣神,明白過來,“我找人給你包紮傷口。”
他看鈴铛身形一震,像是魂魄浪蕩一圈後終于回到身體中,他湊近,能聞到鈴铛滿身的鐵鏽味兒,可當事人卻仿佛麻木一般,一點兒也不在意。只看着他,一直看着,傻乎乎的。
“咳咳。”柳長羿輕咳兩聲,轉身走進宮門。他聽到鈴铛左右腳不一的腳步聲,忍不住去看,他腳上的兩只鞋,大小、樣式、顏色都不一樣,像是一對兒夫妻一人捐贈了一只給他。
看到這裏,柳長羿沒忍住,笑出了聲,“讓丫鬟們給你包紮好,再讓人伺候你沐浴,換身新衣裳。”
眼前的人愣愣的,半晌,突然改了神色,揚起唇角,滿臉通紅,真像一只尋得野果的山雀。
這是柳長羿第一次帶他來白澤宮,但鈴铛的表現,卻不像是第一次來,柳長羿看着他一副到自己家的模樣,故意放慢腳步,跟在他後面,直到他走到了柳長羿每晚沐浴的地方……
柳長羿壓了壓手,制止了準備出聲的下人,“打水吧,幫這位小公子清洗幹淨,他身上有傷,注意些。”
他就這麽笑着,一直等鈴铛被催促着進了房內,關上門,他才漸漸收斂了勾起的嘴角。
作為一只山雀,想要摸清白澤宮的布局,并沒有多難,白澤宮內也沒有限制鳥類往來的結界。奇怪的是,他若是常來,為何泉梅會不認得他?
鈴铛從來沒有這麽安寧地躺在水中過,第一次觸碰到溫暖到有些發燙的水,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顫,每一寸肌膚都叫嚣着,迫不及待地要躺進去。
他躺在木桶中,看着被舀起的水傾倒在肩上,連一絲水花也沒有濺起。他大口大口吸着氣,霧氣氤氲,他有些想睡了。
此刻,他突然明白了小芝姐姐嘴中的羨慕是什麽滋味,他羨慕能每天生活在這裏的人,就像泉梅那樣。
泉梅說樹上的果子沒有什麽汁,發苦發澀,可那已經是山間最好吃的東西了。後來有一次,小芝從白澤宮裏的廚房偷了半塊糕餅出來,那樣的甜,膩了他整晚,一整晚,他都想着那塊糕餅的滋味。可泉梅卻說,這糕餅太甜,太噎,他也不喜歡。
後來,憑小芝怎麽邀請,鈴铛也不願再往泉梅跟前湊了。
他看守将軍墓百年,柳仙人卻從來想不起帶一塊糕餅給他,柳仙人會專門抽空來看那只睡覺的鳳凰,卻不願抽一炷香的時間,慰問慰問門外眼巴巴候着的他。
他看着身前的将軍墓,也看着身後的葉子窩。他看着光鮮亮麗的泉梅,也看着一無所有的自己。
柳長羿回到房內,他并沒有囑咐下人把鈴铛帶到哪裏,但不出所料的是,換了新衣服的鈴铛自己跑到了他的寝宮來,算算時間,應該沒繞什麽路。
尋常的精怪知道柳仙人喜靜,都不在柳仙人居住的地方多逗留,頂多就是去廚房偷點吃的,或是去找泉梅說說閑話。
他竟不知道,白澤宮在有些妖怪眼裏,竟是透明的。
新的紗布很幹淨,與脖子接觸時,舒服到有些發癢,鈴铛忍不住用手去摸,不停地摸,隔着一層柔軟,撫摸着滑嫩的皮膚。他被柳長羿淡漠的眼睛吓到了,柳仙人看着他,不停地看着,他只好低下頭,放下手。
“為什麽要守在将軍墓外?”柳長羿看着他臉上的紅潤随着這聲問話慢慢消失,被嘴角擠壓到變形的眼睛逐漸恢複原狀、水霧朦胧,眉毛一撇,就擠出一滴淚來。
柳長羿錯愕,“你哭什麽?”
眼前站着的人卻是越哭越狠,從開始的幾滴眼淚,到上氣不接下氣,從微微發顫,到站不穩,跪坐于地。他縮成一團,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柳長羿扶額,再擠不出一句話來。無奈地将他扶起,“我知道你不便開口,那便不說了,今晚,你就在此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