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而複生
死而複生
清早,柳長羿打開門,被端端正正站在門口的泉梅吓得嘴角微動,道:“做什麽?”
“師父,我今早出去練功的時候看到有只小妖暈在宮外,還有氣。”
“是那只彩色的山雀?”
“正是。”
柳長羿沉吟片刻,道:“別讓他死到宮門口,丢到海裏去。”
“不救一下嗎?”
“我可沒有解藥,難不成讓我去天庭幫他要來?”
“是。”泉梅輕聲應了一聲,擡腳離去。
泉梅再次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冰涼了,原本還微微起伏的胸膛此刻也安靜得可怕。他閉着眼睛,睡得安詳,泉梅看着他白淨的臉龐,忍不住想去扒開他的眼睛,好像只要眼睛睜開了,就能活過來了。
他就這麽死了。
泉梅抱起他,沒用什麽力氣。他走了很久,才走到裏白澤宮不遠的海岸。
他俯下身,像放一朵花那樣将這具沒有什麽分量的屍體放入海中,看着他越飄越遠。
鈴铛睜開眼,一次又一次,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總是一團漆黑,他什麽也聽不到,什麽都抓不到,身體輕飄飄的,可神志是清醒的。一刻清醒,一刻不清醒,睜開眼,又閉上,活過來,又死去。循環反複似無終。
他不知道這樣的痛苦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好想死去,可死去了,又會醒過來。
不知道太陽第幾次落下,終于,這一次醒來的時候,他在岸邊了。不知道是被海浪拍打上來的,還是被哪只好心的小魚背上來的,他只覺得全身腫脹酸軟,有些不記得怎麽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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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眼發白,還是什麽都看不清,眼前一片霧蒙蒙的。脖子上的繃帶被海水浸透浸濕,但是他沒有新的可以換,只能把水擰幹,再重新戴上。如果露出脖子上的疤,吓到旁人,那可比戴着濕漉漉的繃帶還要糟糕。
淚水從眼睛湧出,他無暇顧及,随手擦幹。此刻,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克制想要傾瀉而出的哭聲上。
他坐在岸邊,抱着腿,将頭埋在雙膝,團成一團,休整片刻。等心裏舒坦些了,再踉跄着起身,一步一個血印地走回将軍墓。
那個用葉子堆成的小窩早就被風吹得無影無蹤,他一言不發,重新用葉子堆起窩來,風太大了,那就換一個沒有風的角落。
“鈴铛,鈴铛,鈴铛!”小芝叫道。
鈴铛轉頭看她。
小芝問道:“你去哪裏了?身上怎麽都濕了?”
鈴铛指了指白澤宮的方向。他是去找柳仙人的,至于為什麽會在海裏,他也不知道。可能是神志不清的時候走錯了路,也可能是哪個山精妖怪以為他死了,故意丢到海裏去的吧。
小芝知道他開口困難,沒有再追問下去了,“你今晚跟我擠一擠?”言罷,還往旁邊挪了挪,将葉子窩空出一半來。她見鈴铛呆愣在那裏,正要催促,卻見他又突然回過神來,變幻回山雀,窩在小芝身邊。
她不是沒有問過鈴铛,為什麽要守在将軍墓旁邊。
可鈴铛只是胡亂比劃半天,小芝瞧着,像是比劃了一只鳳凰,可又實在不知道他想說什麽,便作罷了。
泉梅每日都要早起練功,向來勤勉,從無一日耽擱,可今日,出來采露水的小狐妖卻沒見到他,聽那些覓食回來的山雀說,是跟着柳仙人去将軍墓了。
這麽多年,柳長羿很少踏足将軍墓,上次去是因為冷凝華想祭拜,這才沒過多久,怎麽又去。
泉梅雖有此疑問,但沒敢真的問出來。
又是熟悉的彩色羽毛,藏在樹叢間,他每次都要露出點馬腳來,真搞不明白到底是想被人發覺,還是不想被人發覺。
從前,柳長羿只是掃一眼便揭過了,可今日,他卻駐足在原地,朝着那幾片聳動的彩色羽毛看了很久,才轉身走進洞中。
剛走沒幾步,就聽到洞中巨大的喘氣聲。
與其說是喘氣聲,不如說是鼾聲。
震天響。
泉梅抓抓頭,真是羞死人了,拿着師父給的銀錢,卻不盡職,竟在這裏呼呼睡大覺。他輕咳兩聲,但鼾聲依舊。
柳長羿摘下手中的戒指,放在石桌上,輕輕一敲,一道裂痕從中心向四周蔓延,“轟”的一聲震響,蓋過了鼾聲,石桌塌了。
泉梅還沒回過神兒來,一只鳳凰突然出現在眼前,滿臉的怒意,正要問罪,定睛一看,突然收了神情,俯下身,恭順道:“柳仙人。”
就在泉梅以為師父要發火的時候,只見他淡然地點了點頭,“你在這裏鎮守百年,辛苦。”
鳳凰:“……”
柳長羿:“近來可有異樣?”
鳳凰斟酌片刻,答道:“并無異樣,那些妖怪精靈都敬着您和将軍的威嚴,不敢靠近。”
柳長羿沒有接話,大步越過他,往更深處走去。
泉梅踮着腳尖,确認柳長羿消失在視線中了,才敢小聲說道:“您不會在睡覺的時候放了什麽人進去吧?”
鳳凰連連搖頭,“不會不會,我在前面設置了機關,再往前走就會……”
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話,巨石從洞頂砸下來,原本黑暗的洞穴突然出現了一片光亮。
“師父!”泉梅連忙跑過去,瞪了一眼吓得擦汗的鳳凰,咬牙道,“你活夠了吧。”
鳳凰抖了抖被汗水打濕的羽毛,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沒事,不用過來了。”柳長羿的聲音傳出來,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泉梅回頭,正要再罵幾句,卻看到一個少年正站在不遠處向洞裏張望,他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爛,卻鮮亮,脖子上用草繩串起來的珠串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讓人不能不注意到他。
是那只暈死在白澤宮外的小山雀。
他竟然沒死。是誰救了他?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泉梅向前走了幾步,他卻突然一個閃身,不見蹤影。
“山雀果真靈巧。”泉梅喃喃道。
他聽到腳步聲,轉身,柳長羿已經出來了,他衣衫整潔,連點灰都沒沾上,手上還多了個金色長條的東西,仔細一看,是卷軸。
柳長羿将卷軸遞給他,“你先別出去。”言罷,擡腳往外走去。
泉梅不明所以,卻也并未追問,站在原地看着柳長羿的背影。不知從哪一刻開始,師父的身形好像突然矮了許多,身上的衣服也有些不一樣了,好像……變了個人。
不對!就是變了個人!
鈴铛剛去洞口望了一眼,瞧着那只胖乎乎的鳳凰将洞口堵了個水洩不通,便知道自己可以好好歇息一段時間了。
作為同僚,鈴铛曾經也發過善心,在柳仙人過來之前去叫醒那只鳳凰,可那個大胖鳥卻不領情,幾次三番與他刀劍相向,有一次,差點将他活活燒死在洞中,每次柳仙人來了,還只說自己是多麽的英明神武,從來不提他的功勞,既如此,他也不用再發善心了。
他閉目養神片刻,再睜開眼時,突然看到一個瘦高的男子正向将軍墓去,這男人從前從未見過,怕不是來偷盜的吧。
他飛撲而下,以單薄的軀殼擋在洞前,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正要拿出自己編造的那一套溝通方式來詢問男子的目的,誰知道那男子竟是個幹脆利落的,上來一記掌風将他掀翻在地。
果然,一只山雀能有多大的本事,柳長羿這麽想着,面前的小鳥卻突然翻身起來。他放慢步調,耐着性子與山雀打了幾個來回。這山雀連個趁手的武器都沒有,卻一點沒在怕的,好幾次想用袖子将他勒住,都被他躲過。
他的步調輕盈,動作迅捷有力,無人教導,卻能打出自己的一套章法,柳長羿不禁有些佩服這只山雀。
他雖厲害,但說憑着他自己,能化開冷凝華的毒,柳長羿是不信的。
琢磨不透。
鈴铛剛覺得自己落入上風,下一秒,一把劍便抵在喉嚨。
柳長羿正準備問幾個問題,卻見他突然毫不猶豫地往前沖,一副要撞死在劍上的模樣。柳長羿連忙收手,一掌将他推開。
他倒在地上,還要爬起來,可等他爬起來的時候,面前的男人已經沒了蹤跡。他連忙跑到将軍墓外,向裏望去,那只鳳凰正琢磨着如何修整洞穴呢,并無異樣。
今夜,泉梅又像往常那樣來師父寝宮,卻見師父早就将屋裏屋外的下人打發幹淨了,瞧上去,像是有重要的事情。
“師父有何吩咐?”泉梅問道。
柳長羿拿出卷軸,是他今天在将軍墓中取出的那卷,“我要你帶幾個得力的人,喬裝改扮,趁着天黑,去趟老天帝的墓。”
“現在嗎?”
“現在。”他将卷軸交到他手中,“人我已經給你找好了,你們等會兒在湖中央的亭子裏彙合,這卷軸,我要你親自放到老天帝的墓中。”
“老天帝的陵墓恐有重軍把守,徒弟怕……”
“那裏不過一只黑龍在看守罷了,容易。”
泉梅松了口氣,“那黑龍也是從咱們仙緣島出去的,哪有不效忠師父的道理。徒弟知道的,徒弟這就去。”
“對了,那只山雀,你可知道他的來頭?”
“聽別的山雀提起過,他在将軍墓外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凡有妖怪山精前來騷擾偷盜,都被那小山雀打得落荒而逃。徒弟想着,或許他是覺得自己靠着将軍墓的靈氣修煉成形,為了報答恩情,才守在将軍墓外保已故将軍的安寧吧。”
柳長羿沒應他,過了片刻,道:“你且快些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