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家人
家人
晚上一回到家裏，梁槿微蹬掉了腳上的鞋，拖着步子走進客廳，立馬窩進了沙發裏。
手機震動起來，她卻一點都不想接。
直到振動聲響起第三次，她才勉強支起身子，摸索着口袋裏的手機接通：“喂？”
電話那頭的郭茹音量拔高：“梁槿微，你個不孝女，我不打給你，你是不是都想不起來給你媽打電話了！都多長時間了！”
聽到郭茹的聲音，梁槿微一下沒反應過來，将手機又拿到面前，看到屏幕上“家”那個字，委屈不甘一下湧上心頭，鼻頭一酸：“媽……”
聽着電話那頭女兒的聲音變了調，郭茹有點慌，連忙招呼着梁懷康一起聽電話：“哎，哎，你怎麽了？”
梁槿微抱着膝蓋蜷縮起身子，深吸了幾口氣：“媽媽，你說，接受人的病痛和死亡，是不是真的很難。”
郭茹邊聽邊皺眉，怎麽會突然扯到病痛與死亡呢？
但她知道梁槿微也不會随便提到這些，盡力放平情緒詢問道：“嗯，你說的這件事真的很難，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盧川的姑姑，因為心髒的問題，反複住院了……他們家也有，肥心病的家族史……我……媽，我不知道，原來覺得我很樂觀，我有勇氣去面對的，但是現在又覺得不行了……”
梁槿微還是沒忍住情緒，本來白天面對盧雲的結果時她就想哭，現在面對自己最親的家人，她還是放下了原來的隐忍。
郭茹和梁懷康面面相觑，他們不懂，為啥自己女兒談個戀愛，還哭成這個樣子？
梁懷康出聲安撫道：“女兒啊，你先別哭，先跟我們說說，具體是怎麽了？”
郭茹搭腔道：“是啊是啊，你先說說到底是啥情況？”
梁槿微抽噎着，斷斷續續地告知了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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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些前前後後的故事，梁懷康重重地嘆了口氣。
郭茹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一直覺得小盧是個好孩子，女兒跟他在一塊挺好的，沒想到後面居然隐藏着這麽多的故事。
而事到如今，她只能先控制住梁槿微的情緒：“嗯，別說你，如果是我和你爸，可能也不知道怎麽辦。”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不要怪自己。”
“有任何問題，都一定要及時跟我說，知道嗎？”
梁槿微狠狠抽了抽鼻子：“嗯，謝謝爸爸媽媽。”
沒過兩天，郭茹如天降神兵般一下出現在梁槿微家裏。
梁槿微改完期末試卷回到家，一開門，發現家裏亮堂堂的，一下還以為進賊了，結果就看到郭茹從主卧房間出來，抱着待換洗的床單：“你回來了啊，桌子上有飯，你熱一下吃。”
梁槿微放下背包，坐在餐桌前：“媽，你來怎麽不跟我說一下？”
郭茹麻利地把床單被罩塞進洗衣機設置好，又鑽進房間繼續忙活，嘴上答應着：“說不說有啥關系，我來看我女兒！還要提前報備嗎？”
“哦……”
梁槿微也懶得再加熱，直接提起筷子扒飯，郭茹忙好後坐在她身旁，過了一陣突然道：“走吧，明天帶我去看看盧川他姑姑。”
“啊……媽，這樣不好吧。”
郭茹又夾了塊肉到梁槿微的碗裏：“有什麽不好的，去看看未來的親家不行嗎！”
“不是親家了……已經分手了……”說着話，梁槿微放在桌上的手指蜷了蜷。
看着自己女兒一臉頹喪的模樣，郭茹恨鐵不成鋼：“梁槿微，我早說了你不要做渣女！你就因為這個事跟人家分手嗎！”
聽到郭茹給自己冠上了“渣女”的名頭，一下瞪大了眼睛：“我沒有！”
“那你現在這麽一臉喪氣是幹什麽呢？如果你想和盧川在一起，就要堅持下去，而不是自怨自艾呀！”
這句話一下讓梁槿微像被戳破的氣球般癟了下去，她扒拉着碗裏的飯，心想，這也不是我自己一個人堅持就可以的啊。
郭茹制止了她手上的動作，正色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媽媽也想幫你分擔一點。”
“你很喜歡盧川對不對？即使知道了他家的事，你還是義無反顧選擇他？”
面對郭茹的疑問，梁槿微終于放下了筷子，點點頭。
看到女兒肯定的答複，郭茹繼續道：“既然這樣，我們做父母的就是要支持你，你爸已經全權授予我代言權了，所以這件事，我們也要努力，我和你爸都會陪你努力。”
“媽……可是你們不在意他身體的那個問題嗎……”
郭茹笑意溫柔：“你都說了，那個只是未來可能啊。我只在意我女兒現在不開心。那麽不開心嘛，我就要解決他，解決他就是要讓你和盧川這件事得到解決，對不對？”
梁槿微張開手，撲進郭茹的懷抱裏：“媽……謝謝你們……”
郭茹反手也抱住了梁槿微，嘴上還不饒人：“你都多大了，還那麽愛撒嬌呢？”
第二天，梁槿微提前聯系好了盧雲，帶着郭茹上了門。
一進屋子裏，郭茹就笑臉盈盈地對盧雲打着招呼：“哎呀，你就是盧川姑姑吧。”
同時她手上動作也沒停，自然地往餐桌上放了一個保溫壺：“我給你炖了湯，這裏用了我們老家那邊的一些補品，我讓槿微問過她的醫生同學，你是可以喝的。”
盧雲又驚又喜：“哎呀，你真是太客氣了！”
“別客氣別客氣，我們什麽關系呀！”郭茹毫不畏生，大方挽着盧雲的手臂往裏走去。
郭茹完全發揮了她“社交悍匪”的能力，和盧雲兩個人相談甚歡，梁槿微在旁邊完全插不進話。
兩人家長裏短地唠了一串，郭茹才想起來喝口水，放下水杯，她又道：
“盧川姑姑，我真的覺得我們兩個聊得挺好的，相見恨晚呢！”
“可不是嘛！”
“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多聚聚多聊聊呀！”
“當然了！歡迎你随時過來！”
郭茹話鋒一轉：“哎，他們兩個小輩不知道怎麽了，最近好像在鬧脾氣呢！”
說話時，盧雲眼神也随之轉向梁槿微身上。
郭茹也跟着看過去，只是眼神嫌棄：“都是我們家這個的錯，盧川那麽好一個男孩子，跟人家說什麽分手。”
盧雲很驚訝：“你們分手了？”
梁槿微知道現在無論如何也只能承認，點點頭，道：“是。”
盧雲轉了轉眼，她才意識到為什麽他們兩個人相處的狀态那麽不對勁。
輕輕嘆了口氣，盧雲道：“我不是一個好的長輩，我居然現在才發現，你們兩個分手了。”
梁槿微連忙解釋：“不是的姑姑，這件事，很複雜，我和盧川也不是故意瞞你的。”
盧雲抱歉地笑了笑：“其實我之前就覺得你們兩個人的狀态很奇怪，小川的心情也不是很好的樣子，但我真的以為是你們只是吵架了。”
“或許，你和小川的問題，還是需要好好談一談？”
梁槿微垂下頭：“我們談過的。”
聽到她這麽說，盧雲和郭茹不禁眼神交換了一番。
盧雲循循善誘：“其實我不明白，你們兩個明明很喜歡對方，為什麽就不能在一起。”
梁槿微咬着唇，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我為你們帶來了困擾嗎？”
梁槿微趕忙搖頭：“姑姑你不要多想了，跟你沒有關系的。”
“如果是因為我，那我罪過可太大了，很不值得。”
沉思了一會，盧雲又道：“那是他媽媽對你說了什麽嗎？”
梁槿微一瞬表情松動，但還是迅速搖頭。
看着梁槿微的反應，盧雲心下了然。
她換了個位置，坐在了梁槿微身邊，握住她的手：
“你和他母親，終究是不一樣的人。”
“小川跟我說過，你帶給他很多不一樣的感受，也讓他很開心。”
“我知道，我們這個家族病，給你，給小川，都帶來了很多困擾。”
“即使你選擇離開，我和小川，都沒有資格去指責你。”
盧雲頓了頓：“如果問我離開前還有什麽心願，我希望你和小川，還能好好在一起。”
梁槿微反握住盧雲的手，打斷了她的話：“姑姑，你不要這麽說，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盧雲幫她理了理頭發，沒說話，只是溫柔地笑。
可梁槿微沒有想到，分別到來的那麽快。
接到盧川的電話時，她覺得通體的血液瞬間變得冰涼，腦子一陣陣發蒙。
明明前兩天她還那麽溫柔地對自己說，希望她和盧川能好好在一起。
明明郭茹這兩天還時不時去找盧雲，回來說他們聊天有多麽開心，還約好了以後要一起去旅游。
可死亡怎麽就是瞬間來到了呢？
但她沒有迷茫多久，迅速地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立馬收拾好東西往醫院跑。
現實對盧川更加殘酷，他是眼睜睜地看着懷裏的人失去生機。
當手機程序發出警報的時候，他也是慌張無助的，但他原以為還能和之前一樣，只是一次危險，度過去就好了，只是虛驚一場。
偏偏事與願違。
即使盧雲離開時，表情十分安詳，安詳地仿佛只是再次睡去，但盧川知道，她再也不會醒來了，自己再也沒有親人了。
直到盧雲的軀體被推離病房，盧川都呆呆地坐在那裏。
他打開了手機，上下翻動着通訊錄，盯着一個電話許久，撥通。
被接通的那一瞬，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盧川聲音顫抖，瀕臨崩潰：“槿微，怎麽辦，姑姑沒有了，我沒有家人了……”
……
來到醫院，熟悉的單人病房裏，儀器還在滴滴答答地響，可床鋪空蕩蕩的，好像沒有人來過一樣。
梁槿微走上前，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盧川如此張皇失措的神情，她毫不猶豫地抱住盧川在自己懷裏：“盧川，你還有我，好不好，我陪你，我會一直陪你。”
梁槿微感覺到自己身前的衣衫漸漸被濡濕，她稍微分開了兩人間的距離，想去擦掉盧川的眼淚，可怎麽都擦不幹。
下一秒，盧川狠狠地锢緊了她的腰身。
那一瞬間他明白，他不能再失去眼前的這個人了。
那時梁槿微一陣腿軟，她覺得自己不論做什麽說什麽都那麽蒼白無力。
可她只能告訴自己，梁槿微，你要堅持，你要做盧川的依靠。
那一天，梁槿微的手沒有離開過盧川的身體，就這麽一直抱着他，察覺不到腿酸，體會不到疲憊，她的腦子裏只有一件事，要陪他，只要他需要。
盧雲的喪事做得很簡單，盧川也熟稔地操持着一切。
熟稔得讓人心疼。
郭茹來參加了告別儀式，看着盧雲的遺像沉默了許久。
或許即使到了她這個年紀，也無法明白世上這些變故。
舉辦告別儀式的殡儀館內，來來回回着許多人，盧川站在一旁，向每一個來慰問的親友表示感謝。
他麻木地鞠着躬，梁槿微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向親友們道謝。
一開始梁槿微也想過，自己是不是不太适合站在這裏。但一看到盧川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她明白，她只能站在這裏。
一身素衣的程惟安和蔣希辰也來了。
簡單的祭拜儀式後，蔣希辰和程惟安走到了盧川的面前，盧川也同樣回以深深的道謝鞠躬。
蔣希辰問：“小川，以後過來跟我一起生活吧？”
盧川搖頭，随即将眼神轉開，不看蔣希辰。
蔣希辰的目光又轉向了一旁的梁槿微，皺起眉頭。
但她當着盧川的面，也沒多說話，很快帶着程惟安離開了告別廳。
告別儀式的這些天，梁槿微一直和盧川在一塊，哄他吃飯，陪他守夜。只要是能看到盧川的地方，梁槿微就在他的身邊。
她放不下他。
盧雲火化下葬結束後，梁槿微一個人坐在殡儀館的角落，身體和精神都疲憊到了極致，只想發呆，直到蔣希辰的高跟鞋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蔣希辰的腳步停在她的面前：“我不明白，你在堅持什麽？”
梁槿微擡頭确認了來人，又恢複垂着腦袋的狀态：“我沒有在堅持什麽。”
“那你繼續出現的意義是什麽？我認為我們很早就談過這個問題……”
梁槿微深吸了一口氣：“阿姨，請你放心，我和盧川現在是分手的狀态。”
蔣希辰有些意外，她能看到的是梁槿微一直陪伴在盧川身邊，她沒有想過他們兩個已經分開了。
但她仍不解：“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跟他在一塊呢？這段時間難道還不能讓你意識到那份痛苦嗎？”
梁槿微站起了身子，輕輕眨眨眼，緩慢道：“他應該需要我。我就陪他一會兒。”
“我不是跟你說過……”
蔣希辰話還沒說完，就被盧川快步走近的動作打斷，他一把将梁槿微拉在了身後，緊蹙眉頭：“你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麽？！你可不可以不要插手我的事？！”
蔣希辰被這強烈的氣勢逼得退後了一步。
從瞬間的驚詫中恢複，蔣希辰克制着語氣：“小川，我是在為你考慮，也是在為她考慮！”
“什麽考慮！你無非就是想證明，她和你都是一樣的，遇到困難都會選擇逃避，不是嗎？以減少你所謂的愧疚？”
這是梁槿微從來沒有聽過的盧川的語氣，憤怒、緊張，壓迫感極強。
而蔣希辰繼續不依不饒：“盧川，你怎麽能這麽跟我說話！我是你媽媽！”
“當時是你不要我的，但是她要我，她選擇了我，她一直陪着我，她讓我知道好好被愛是什麽樣的，好的家庭是什麽樣的。”
“你要是真的為我考慮，應該支持她喜歡我，因為現在，除了她，我不會喜歡任何人了。”
眼看着盧川情緒越發激動，越發不像平時的他，梁槿微趕忙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盧川，盧川，你別這樣……”
程惟安也及時趕到，配合着趕緊拉開面色鐵青的蔣希辰：“好了媽媽，哥哥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尊重他，先回去？”
随着蔣希辰的離開，盧川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梁槿微也松開了自己剛才拉住盧川的手。
可盧川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她靠近他的身邊。
他好想抱她。
盧川的呼吸很重，噴灑在梁槿微的額頭邊，她不敢擡頭看他。
梁槿微低頭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腦子裏還回蕩着他剛才那句“除了她，我不會喜歡任何人了”。
可她覺得，她可以暫時陪他度過這個坎，但她始終沒有辦法成為一直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畢竟當時那些艱難的日子，她能做的微乎其微。
“姑姑的事，我很抱歉，如果現在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你再跟我說。”
梁槿微想抽出自己的手，卻受到了阻撓，盧川把她的手臂握得死死的：“槿微……”
梁槿微竭力讓自己語調平靜：“剛才謝謝你幫我解圍。”
但盧川又更靠近了：“我剛才說的是真的，我只會喜歡你一個人。”
“……你不要這樣。”梁槿微說着，往後退了一步。
盧川看着她的反應，神色哀切：“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不是不喜歡你，我只是覺得，我不應該在你身邊，我給不了你什麽，”梁槿微道，“我們現在這樣，也挺好……”
盧川将她拉近了些，低下身子，往日柔軟的語調此時僅剩凄涼：“我不好。”
梁槿微擡眼看他的臉，一點都不像當時她第一次見他那麽潇灑帥氣的模樣。
她也好想摸摸他的臉頰，好好抱抱他。
盧川拉着梁槿微的手，握緊，放在了自己的背後：
“我現在知道，離開你，我一點都不好。”
梁槿微任由兩個人距離被不斷拉近，但心緒紛亂。
她真的能給他需要的嗎？
梁槿微深深地呼吸，但說不出一句話。
此時她聽到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原諒我，不要離開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