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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芒果啤酒」

第40章 「芒果啤酒」

“你最近有空嗎?”

電話裏的崔栖燼這樣講, 聽不出到底是什麽語氣。

以至于陳文燃無比錯愕。

而她還沒來得及接話,電話那邊就傳來一陣被挂斷的突兀忙音。

打錯了?

陳文燃稀裏糊塗,剛想回撥過去。快要撥通之前,卻又留心, 停下動作, 一秒, 兩秒……五秒——

崔栖燼打來了。

果然還是這個翻來覆去, 愛折騰自己的性子。

陳文燃嘆了口氣, 接通電話,語氣是很故意的嘻嘻哈哈,“怎麽着了崔大師?有事找我啊?陪聊五十塊一小時不講價啊。”

崔栖燼許久沒有講話。

像是又有一聲不吭要挂斷的趨勢。

陳文燃連忙打算解釋,可電話裏的崔栖燼卻先開了口,

“我去找你,還是你找我?”

陳文燃一愣, “你說什麽?”

電話那邊又沒聲了,這次是連呼吸聲都跟着消弭, 像那邊手機平白被吞入失蹤的電波信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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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燃以為信號不好。

拿開手機看了一眼,點開免提,一大段留白之後, 手機屏幕彈出轉賬消息, 點開, 是六個五十塊。

與此同時崔栖燼的聲音回到電話裏,

“你在哪?”

還是沒有什麽語氣, 被電波信號撞得有些散。

卻足以讓陳文燃如臨大敵,

“還是我去找你吧?今天下午正好看完一個現場有空, 你六點之後在家?對吧?”

崔栖燼的反應似乎變慢了許多。

又是隔了許久,才緩緩吐出兩個字,

“在家。”

挂了電話。

陳文燃覺得不太對勁。按照以往經驗來講,崔栖燼是那種打碎了牙要往肚子裏吞,甚至在別人試圖探究之時,甚至還要寧願把肚子剖開證明裏面沒有分毫苦楚的性格。

即便她們看到的事實如此,可崔栖燼早已做好準備,決定将那些無以名狀的痛楚獨自分解,碾壓,融進無人能探的四肢百骸之中。

實際上,就是因為太過了解崔栖燼這個性子。于是從樂山回來之後,陳文燃沒有過問過一句,就是怕崔栖燼要整理消化的同時,還要來抽出精力來應付她的探究。

可現在……

崔栖燼竟然主動來找她?

陳文燃不敢怠慢,下了班,和冉煙說了一聲,心神不定地開車往崔栖燼家裏趕。

到了愛情迷航街,堵了二十分鐘車,瞥見烏泱泱的一堆人,看一眼時間,到六點還差半個小時,有些猶豫,給崔栖燼發了條微信:

【你現在在家還是在工作室?】

五點半,崔栖燼的工作時間,在這個時間段內,不出意外陳文燃得不到她的回複。

可還是出了意外。

兩分鐘後,崔栖燼回複:

【在家】

還有一條:

【你等下按密碼進來吧】

——工作時間內,回了微信,甚至還在家裏待着,讓她直接按密碼進去。

陳文燃越想越覺得不妙。

火急火燎地趕到,按了密碼,門打開了,她提着心,下意識憋緊氣踏進去,好久都沒再放下來——

這是崔栖燼家嗎?

怎麽會……有這麽多東西?怎麽會……這麽亂?

客廳地毯上被風嘩啦啦翻開的亂七八糟的雜志,用完之後沒有複位亂哄哄攔在過路的幾張木椅,開到最大音量正在播放那部古早臺偶的電視機,沙發上随意扔放着的藥袋,擺在電視機櫃上沒有合蓋的藥盒,零散的幾罐沒有開封的罐裝啤酒,沒有收好的框架眼鏡,随意擺放在一邊敞開着的行李箱,裏面扔着幾件衣服,垃圾桶裏沒有第一時間處理掉的芒果核……

崔栖燼人呢?

門在身後關上,密碼鎖發出“門已鎖”的提醒。聲音很響很突兀,可“在家”的崔栖燼絲毫沒有動靜。

陳文燃茫然地晃了一圈。

終于在陽臺肆意生長的那些熱植裏,看到崔栖燼在其中影影綽綽的身影——

她應該是坐着的,側背對着門,連眼鏡都沒有戴,像那天在樹下的姿勢,兩只手環住自己的膝蓋,手腕垂着,背脊兩塊骨頭微微凸出,被濃密散開的黑發罩住。

她自己就像那些綠植中的其中一盆。不知道到底是在注視着些什麽。總而言之把自己藏在其中,對陳文燃走近的動作沒有任何戒備,也沒有任何反應。

“你在看什麽?”

陳文燃走近,才發現崔栖燼兩只手裏都拿着東西,左手是一個黃澄澄的芒果,右手……是一罐沒有開封的啤酒。

這是一種什麽奇怪組合?

再擡眼,看到崔栖燼的臉色,并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淚眼朦胧,或者是眼睛哭腫。挺正常的,還是一樣白到像鬼,甚至還由于一直在曬太陽,以至于有些白裏透紅。

“這株彩葉芋開得很好。”

崔栖燼微微擡起下巴,語氣也被太陽烘烤得懶洋洋的,

“今天天上沒有雲,我陪它曬一會太陽,它會開得更好。或許只要再多幾天像這樣沒有雲的天氣,對它稍微有耐心一點,它的葉片顏色應該會更漂亮。”

“是嗎?”

陳文燃聽不懂,只莫名其妙地看一眼開得正好的那株彩葉芋,嘟囔着說,“是挺漂亮的。”

“但是天氣預報講後面幾天都是多雲。成都沒有給它長得更漂亮的機會。”

崔栖燼又沒由來地講,

“我有點生成都的氣。”

認識這麽多年,陳文燃有時候還是很難理解崔栖燼的腦回路,聽起來上下文沒有聯系,但這裏面應該有着某種只在崔栖燼自己這裏成立的邏輯。

她不知道崔栖燼到底在講彩葉芋,還是在講一些別的東西。

或許這世界上還會有另外一個人聽得懂,但這個人顯然不是她陳文燃。

陳文燃看到崔栖燼手裏攥着的啤酒,轉移了話題,

“你喝酒了?”

崔栖燼緩緩看過來,分明沒有戴眼鏡,看不清她此刻是什麽模樣,眼神卻清明,似乎是根本不想要看清。

“沒有。”

崔栖燼否認,又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啤酒罐,“只是這樣握着會比較舒服。”

“那芒果呢?”

“芒果?”

崔栖燼有些遲鈍地低頭,看到自己手中握住的芒果,

“準備吃來着。”

又往她這邊伸出手,“你要不要?”

陳文燃下意識伸出手。

崔栖燼下一秒又收回,很不客氣地講,“那你自己去買。”

陳文燃被氣笑了。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崔栖燼思忖了幾秒鐘,看自己手中的芒果和啤酒,皺着眉,最終還是将啤酒放下,從自己的絲綢睡衣胸口兜裏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陳文燃這邊手機就發出一聲振動。

崔栖燼又把手機放回衣兜裏,握住了那罐啤酒,很淡然地說,

“你自己回去的時候下樓去買吧。”

陳文燃全程注視着崔栖燼的所有動作,這才發現崔栖燼一直穿着睡衣,于是心底只有一個念頭——

不正常,很不正常。

“算了。”

陳文燃倚靠在陽臺門邊,“既然崔大師都已經付了陪聊費,我也就不跟你計較有沒有芒果吃了。”

事實上那條轉賬她還沒有收下。

崔栖燼看她一眼,應該也是對此表示疑問。

陳文燃擡擡下巴,“良心商家,服務到位再收款。”

崔栖燼點點頭,卻是不講話了。

陳文燃還以為她要組織語言,耐心等了好幾分鐘,崔栖燼似乎都沒有要開口的跡象。

于是又等了好幾分鐘。

陳文燃覺得腿酸,甚至跑到那邊,搬來一張木椅,反坐着,下巴枕在椅背上,擺出豎耳傾聽的表情,但崔栖燼還是沒有開口講話。

“你再不講,六個小時的時間就要全虧了。”

天色逐漸暗下來,陳文燃點點手機,給出提醒。

崔栖燼看向她,但還是沒有要說話。

算了。

陳文燃在心底嘆了好幾口氣,剛打算開口詢問,崔栖燼就猶豫着開口了,

“我只是……”

她将額頭搭在腕心上,黑發被引力拽得落下來,語氣變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悵惘,又像是尤其懊惱的認輸,

“似乎不太想要,自己一個人。”

此刻,暮色籠統,電視機還在身後用最大音量播放,臺偶講完一句情深意重的臺詞,進入到片尾曲階段,屋子裏鬧騰騰的。

陳文燃突然說不出話。

崔栖燼不想要自己一個人。

崔栖燼親口說,不想要自己一個人。

這個認知不僅讓陳文燃覺得驚詫,也讓崔栖燼覺得恐慌。

從樂山回來之後。

她理應用工作來淹沒自己,于是當晚她就打開工作郵箱,之前對接的客戶卻發來感謝郵件,對她工作的圓滿完成感到十分滿意,也十分感激這段時間的配合。

她忘記在去樂山之前,自己就已經結尾過一個項目,而郵箱裏卻還沒出現新的聯系郵件。自由職業就是這樣。

有的時候工作項目滾滾而來,積壓在一塊長期勞累。有的時候又會進入一段空檔期。

很不幸的是,她進入了空檔期。

更不幸的是,她好像已經完全遺忘,自己過往的空檔期到底是怎麽度過。

最大的不幸是,她需要在這段空檔期裏,等待池不渝消化她隐瞞許久的事實,然後來聯系她,同她見面。

于是她像是一個發生故障的機器,陷入一段沒有指令的空白期。

無法自控,無法恢複常态,仿佛見手青的後遺症還沒完全消退,她的酒量不允許自己借酒消愁,于是她不得不像之前在樂山那樣,手裏握着一罐又一罐的冰啤酒讓自己好受;她忽然沒有耐心整理她維持好每樣物品邊界的住所,忽然忍受不了時間的流經速度如此之慢,她看自己感興趣的雜志,看不下去就放在那裏,她看電視,将那部講“友達以上”的古早臺偶翻來覆去地看,聽到那裏面的人又講完全相反的道理——擁有并不是失去的開始,每一段擁有,都填滿過那段歲月……[1]

她不知道通過看臺偶學習道理,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于是她反複思考,反複咀嚼這其中的情境,期間她打過一個電話給崔禾,崔禾還是過幾個小時回過來,透過失真的電波信號,第一句話就講,

“崔栖燼?你有什麽事嗎?”

有一瞬間,崔栖燼以為自己已經把想問的一切都問出來了——

媽媽,你和爸爸到底是怎麽相愛的?你們之間有愛情嗎?愛情到底是什麽?它是個壞東西嗎?它出現的時候明明那麽不起眼,明明那麽微不足道,可為什麽,如今卻讓我那麽痛苦那麽煎熬那麽懦弱?

然而事實沒有。

她恍惚間想起最近快要到畢業季,崔禾應該忙着學生的論文和答辯。按道理餘宏東那邊也是一樣。

電視機一直沒有停過,裏面正演到——女主角媽媽抱着女主角,溫情脈脈地跟她講家,溫暖,感謝和愛。

而在她的電話裏,崔禾聽她不講話,在那邊催促——我有幾個學生晚上要答辯,他們目前還有很多問題。崔栖燼?在聽嗎?我還可以給你五分鐘。

崔栖燼不知道五分鐘內到底可以問多少個問題。

這五分鐘裏她一個沒有問。

有十秒鐘,她沉默。有五秒鐘,她講,“餘忱星之前,在學校犯了一次病。”

有大概十秒鐘崔禾沉默。有兩秒鐘,崔禾講,“是嗎?那她沒有告訴我。”

有三秒鐘,崔禾講,“你現在告訴我代表你已經處理好了,對嗎?”

有八秒鐘,崔栖燼講,“對的。”

電話挂斷,不到一分鐘。

之後崔栖燼繼續看那部臺偶,看電視劇裏的媽媽臉貼臉地抱住女主角,很親熱地講——那我也要謝謝你耶,我沒有問你的意見,就把你生出來了耶。[1]

她一只手握一罐冰啤酒,一只手握一個芒果。

很平靜地想——

只差一點點,她就要跟崔禾說,自己前幾天吃一盤沒熟的見手青進了醫院。

幸好沒有講。

因為講了就會有期盼。

怎麽能對一個人有期盼?那好危險。

于是她又跟自己強調——也不要對池不渝有期盼。

也許池不渝整理之後,并不想要跟她見面。也許池不渝還是生她的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也許池不渝甚至會恨她,恨她這麽多年一聲不吭,反反複複地看她在過往裏受折磨……

崔栖燼想,自己必須做好最壞可能發生的準備,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可她還是等待。

她控制不住,她失魂落魄,将自己擺放在了等待的位置。可明明,她不想讓自己淪落到“等待”。

原來等待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天水水一直在等你?”

半晌,陳文燃終于出聲了。

陳文燃終于開口問了。

崔栖燼如釋重負。

對,2015年的一個雨天,池不渝也等了她很久,等到雨停,等到夜深。

“對。”

崔栖燼疲憊不堪,看向一臉欲言又止的陳文燃,

“你是不是想罵我?”

“也不是吧。”陳文燃又開始嘆氣了,整個人也變得惆悵,“就是有些心疼水水。”

“我知道。”

“但也心疼你。”

崔栖燼搖頭,“我沒有什麽好心疼的。這件事是我做錯了。”

“是,是你做錯了。你不僅那個時候沒有去見她,後來整個人都在網絡上消失了,然後到了大學,我們四個認識了,見了那麽多面,說了那麽多話,聽了她講這段初戀,十幾二十遍大概有吧,雖然她看起來傷心是已經傷心過了,也處理好了,但你一聲不吭,一點反應都沒有,光聽着,到現在,我都看出你們兩個這麽多年總算有點苗頭了,你才來跟所有人講,當初抛棄水水的那個人原來是你……”

原來在她的視角,她聽起來就是有這麽惡劣,那麽值得去恨。

“可是。”險朱服

陳文燃這樣講,然後又望向她,“可是我還是心疼你。”

崔栖燼不講話。

陳文案喃喃地說,

“我想到你總是像這樣折騰你自己,光是這些年來,我都看到過你做那麽多翻來覆去的事……”

“我想到我們一起講過那麽多遍,罵過那麽多遍那個所謂的初戀,你一聲不吭,你聽着,你看着,你還是在水水身邊,我不知道,如果你有什麽苦衷的話——”

“我沒有苦衷。”

崔栖燼截斷了她的話。在陳文燃看過來之後,又輕輕重複一遍,

“我沒有任何苦衷。”

陳文燃沉默。

從電視機櫃前撈起一罐啤酒,擰開拉環,喝了一口,啤酒已經沒有一點涼氣。陳文燃靜了很久,像是用酒精消化了這個事實,望住她的眼睛,

“那你應該不是沒有去。”

崔栖燼沒有反駁。

“而是應該在去了之後,意外發現那個人是水水,所以你在這之後逃走了,對嗎?”

陳文燃将那個記憶模糊的事實概括得十分準确。

崔栖燼選擇默認。好一會,才笑了一下,輕輕地講,

“那池不渝是不是也會這麽想?”

“想什麽。”

“想……”

崔栖燼阖上眼皮,将手中芒果攥得很緊,

“想我是因為看見那個人是她,是因為讨厭她,不喜歡她,無法接受網絡上跟我交好的那個人是她,無法接受我的愛情是她,所以才逃走的?”

“事實不是這樣?”

“事實相差無幾。”

“那差的那個地方在哪裏?”

“在……”“人稱。”

她是因為自己。

她無法接受失控的自己被發現,無法接受非常态化的自己進入常态化的世界,無法接受自己非常态的內心,被一個人類實實在在地看穿。

如果那個人不是池不渝,那麽當下她不會那麽恐懼。可那個人就是池不渝,認識崔栖燼的池不渝,知道崔栖燼總是刻薄總是對人冷淡的池不渝。

事實上。

在并不知道怕水的海綿寶寶到底是誰的時候,崔栖燼就已經對這段自己無法控制的關系産生抵觸。

和一個人類産生過度緊密聯結,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這個人會對她産生很多期盼。

她會因為她在空暇時間照料植物,而沒有在第一時間內回複到消息,就難過,就傷心。

會因為在學校裏沒有衛生棉第一時間就找她,她不知道這種事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她建議她下次要提前做好準備。但怕水的海綿寶寶聽了這句,卻不是很開心。她不明白她為什麽要不開心,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找不到正确答案,以至于覺得煩躁。

她會因為她在看完那部愛情電影時沒有給予很好的反饋就生悶氣。

她會每天帶手機去學校跟她聊天,甚至是在上課時間。以至于那段時間,崔栖燼放學後回家,總是一上線,就有好幾百條未讀消息,她需要很費力地翻到前面,像完成任務一樣去回複,那個時候還沒有消息引用,總是她回複出去,對方就已經發來新的,于是消息又彈到最下,她又要滑到最上去回複……

對于這些她總是很費解。

很多時候甚至也難以承擔對方如此多的期盼。而不知不覺,這個人竟然已經完全擠壓掉她的生活空間。

她被崔禾和餘宏東教導要獨自生活,也習慣獨自生活很多年。

有的時候她會覺得,多出一個人好累。這個時候她又想起一句之前看到過的話——每個小孩,最後都會長成父母的模樣。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對的。

但時間越往後推,她越覺得是對的。她逐漸開始體會到崔禾和餘宏東的心情。某一天她腸胃炎躺在床上,崔禾急着出門,又跟她講——

你還有五分鐘的時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事情,請盡快。

她對此習以為常。

并搖頭拒絕。

之後她昏昏欲睡,實在是眼皮撐不起來,而偏偏那個時候,怕水的海綿寶寶發來企鵝消息,很多很多,一條條彈出來,跟她講今天老師把她的手機收了,所以一直沒找她,問她今天做了些什麽,有沒有想她,為什麽她不找她,她也沒有找她……

那一瞬間,她撐着眼皮,也好想像崔禾那樣說一句——你還有五分鐘的時間,可以全部都說了嗎?

她沒有這樣說。

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想法。

或許她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

或許她原本就跟崔禾和餘宏東很像。

像崔禾和餘宏東一樣,總是對生命中的過路人很友好很有耐心,卻對她和餘忱星兩個沒有什麽耐心。

也許這種東西就是血脈相連。

一旦崔栖燼跟一個人聯結緊密,她與生俱來的本性就會暴露無遺。

而她更難以承擔的,是自己竟然也對一個人産生期盼。

她期盼海綿寶寶可以永遠不發現她這些壞的想法,期盼海綿寶寶可以聽她講完這些後,理解她的這些壞想法,發完每一條消息之後,也都期盼海綿寶寶會給自己怎樣的回複,期盼海綿寶寶可以給她很長很長的時間,來改變自己這個很難改掉的本性,期盼自己不要讓海綿寶寶生氣,難過,傷心,期盼海綿寶寶無條件站在她這一邊,期盼海綿寶寶考大學的時候也可以和她去同一個城市,甚至是同一個大學,有一天她甚至期盼海綿寶寶……

永遠不要消失。

怎麽可以有期盼呢?怎麽可以有那麽多不講道理的期盼呢?怎麽可以将那些期盼全都付諸于一個人類呢?

“永遠”。這樣好危險。

這些期盼,一天比一天更濃烈,到達她逐漸無法控制的地步。

就是在這個時候,怕水的海綿寶寶發來約她見面的消息。

這個消息讓她恐慌,讓她倍感壓力,讓她睜着眼睛失眠好幾個夜晚,讓她在回企鵝消息時手心出很多汗,讓她做很多很多個見面不太順利的夢,讓她在看到新的企鵝消息跳出來時,總是會心跳很快……

同時也讓她期盼——

她設想海綿寶寶到底長什麽樣,她看很多貼吧裏的帖子,看其他人的見面經驗,她看很多部愛情電影,看別人的愛情究竟是什麽模樣,她從一個月前就開始挑選合适的彩葉芋,怕水的海綿寶寶的彩葉芋養壞掉了,也許她可以送她一盆新的,她甚至去問班上的女同學,一般跟網友見面,第一句話要先說什麽……

那個女同學已經很久沒跟她有過交集。那天捧着腮幫子,吃大大泡泡糖,吐出一個泡泡,沒有絲毫懷疑地講——

那肯定是,打招呼啊。比如說,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很高興見到你,之類的。

那個女同學,就是班上待人最熱情的……池不渝。

晚上好,很高興見到你,海綿寶寶。

崔栖燼将這句話帶到心裏,同時還帶着自己選購好的彩葉芋,以及所有的恐慌,緊張,期盼……

在一個夜晚去往了成華區的某個商場。

那天晚上正好是個什麽促銷節,商場裏人很多,擠來攘去,彩葉芋被人碰到,葉片晃來晃去,有一秒鐘她猶豫,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明明之前海綿寶寶要跟人線下見面,她還覺得好危險……可現在,現在她為什麽要來?

也許她不應該來。

她打了退堂鼓。

咚咚,咚咚。腳步折返向商場出口。

咚咚,咚咚。商場外面好像開始下雨,霧蒙蒙的。

咚咚,咚咚。她又折返回來,很茫然,很無措地,往約定好那個拍大頭貼的地方走。

咚咚,咚咚。她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商場還有拍大頭貼的機器?

咚咚,咚咚。這個地方好難找。

咚咚,咚咚。她上了扶梯。

咚咚,咚咚。她呼出一口氣,抱緊那盆彩葉芋,看到大頭貼機那裏站着一個人影——穿裙子,左手拎着一個不知道從哪裏買來的史迪仔鑰匙扣,右手拿着花,還有一個彩葉芋的标本,那是她們約定好見面的信物,應該不會撞。

咚咚,咚咚。這個人綁着很漂亮的丸子頭,發質很軟,臉被冷空調吹得紅紅的,耳朵尖尖也紅紅的。

咚咚,咚咚。商場裏不知哪一家商家開始放音樂,普通朋友的前奏,這個人百無聊賴,側了一下臉——

是池不渝。

咚咚,咚咚。扶梯到達最頂端。真的是池不渝。

咚咚,咚咚。崔栖燼下意識躲在一個人身後,慌亂之間又乘坐了向下的扶梯。

整個商場都好吵。

《普通朋友》越唱離她越遠,外面的雨聲卻越來越大,咚咚聲沒有停過,越來越激烈,崔栖燼到了地下一層,愣愣站着,大概是她擋了路,以至于被商場裏擁擠的人撞了一下又一下肩,可神思卻止不住地恍惚,好像陷入一個迷幻夢境,怎麽會……

怎麽會,是認識她的人?

怎麽會……是池不渝?

“所以你就這樣回去了?”

陳文燃的聲音像一根格外嚴厲的繩,将崔栖燼從回憶中拽出來。

崔栖燼捏緊手中的芒果。

低頭,“嗯”了一聲,“我就這樣回去了。”

她說過,她沒有什麽苦衷。

陳文燃靜了許久,連喝了幾口啤酒,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那你沒有在企鵝上給水水說一聲你不來了?就讓她在那裏等着你?”

“說了。”

陳文燃的臉色好看一點,“說什麽?”

“我說……”

崔栖燼注視着此時此刻,陽臺上開得正盛的彩葉芋,輕輕笑了一下,好一會,才有些恍惚地講,

“也許我那個時候講什麽都不重要。”

一般來說,崔栖燼永遠都會給自己留有轉圜餘地,而且并不認為這是膽小的表現。在她看來,這只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

于是那天她選擇先回去,不見面。至少,不讓池不渝知道,她就是她口中的那個Mine,Mine Mine,還有麥麥。

坐出租車的那一整段路,她都在思考,應該怎麽跟怕水的海綿寶寶解釋自己失信的事,記憶中怕水的海綿寶寶在約她見面之前,就已經自己獨自糾結過許久,後續好不容易開了口,崔栖燼猶豫許久答應,對方還每天在企鵝上絮絮叨叨自己為這次見面的準備。

那段時間,怕水的海綿寶寶每天發過來的第一條消息就是,離見面倒數七天,六天……一天,十二個小時……

雨在車外唰唰地下,猛烈擊打着車窗。崔栖燼思來想去,最後只發:

【抱歉,我今天去不了】

消息轉着圈發出去,她感覺自己胸腔裏似乎有個氣球被吹了起來,被外面那些雨,稀裏嘩啦地充進去,卻不知從哪裏放出來。以至于氣球越漲越大,她越來越無法呼吸。

她不知道怕水的海綿寶寶要怎麽回複她。

更令她無法處理的是,那些恐慌,緊張,期盼……都沒有消失。

她害怕怕水的海綿寶寶不回複她,害怕怕水的海綿寶寶很快回複她,又害怕怕水的海綿寶寶很久都不回複她。

她為此感到緊張,為一條文字。

她為此感到期盼,她期盼怕水的海綿寶寶的回複。她期盼她不會從簡單文字中發現端倪,不會發現她是臨陣逃脫,不會發現她的恐慌、緊張和期盼。

她不知道自己要得到什麽回複,才會更好受一點。

她将那株彩葉芋,以及她的恐慌、緊張和期盼,完完整整地帶回了家。

後來,雨很久都沒有停。

到家之後,怕水的海綿寶寶發來企鵝消息:

【為什麽?】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不依不饒。只是一句“為什麽?”

偏偏,是崔栖燼最難以回答的“為什麽”,也許,她只要随便編一個理由,那麽怕水的海綿寶寶就都會信,她的恐慌、緊張和期盼,就都不會被她得知。

可是,可是。

她什麽理由也編不出。

于是,怕水的海綿寶寶又很執拗地發來一條消息:

【你不來,我就會一直等】

又不是演電影,怎麽可能真的會一直等?當時,崔栖燼用這種說法,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一個人怎麽可能會這麽笨?

怕水的海綿寶寶怎麽可能會這麽笨?

池不渝怎麽可能會這麽笨?

會的。當這兩個人是同一個的時候,就會的。

——遲來地想通這個事實之後,離她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許久,甚至都已經雨停,企鵝上還沒有任何一條消息。

她問:【你不會還在那裏吧?】

她說:【先回去吧】

她又說:【你不要這樣,沒有必要】

至今都沒有得到任何回響。

時過境遷。

她再将這幾句話,講給陳文燃聽,像不是在講自己的事。

陳文燃在暮色裏看了她許久,“那後來呢?”

“後來?”

崔栖燼陷入一片長久的沉默。

後來,後來。

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會有一個後來。

電視機似乎播放到臺偶的另一集。崔栖燼将臉埋進了膝蓋,很久,很久,聲音隐在其中,變得模糊許多,

“第二天池不渝沒有來上學。有和她要好的同學去問,班主任在班上講,池不渝同學請一個禮拜的病假。”

“病假?”

“……對。”

崔栖燼還是将臉埋進膝蓋,感覺像是溺水,像是将臉埋進了水中。而這種窒息感似乎會讓她在說接下來的話時稍微好受一點。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什麽時候回去的,但她在那天晚上摔了一跤,很嚴重,腿受了傷,臉也擦破了,因為……她患有一定程度的夜盲症。”

陳文燃沒有講話。

“不對,不是因為夜盲症。”

崔栖燼用睫毛蹭了蹭睡褲,感覺睡褲上沾了一點水。

陳文燃于心不忍,喊她,

“崔栖燼……”

崔栖燼突然感覺自己什麽都握不住,左手的芒果,右手的啤酒罐,還有那段無法被篡改的記憶……她恐慌、緊張,以及期盼自己握住。

可她握不住,她握不住……

她只能放任這一切滾落到地上,沾上灰,染上痛楚。

“不是的,不是因為夜盲症。”

她重複,像淩遲自己的罪惡一般,用力地,不斷重複,

“是因為我,是因為我。”

背脊上傳來觸感,陳文燃拍着她的背,聽她重複,聽她講“因為我”,然後否認,

“不是的。不是因為你。”

怎麽會不是因為她?她知道也許陳文燃要講這兩件事并沒有直接關系。

可是,她代表班上同學去看池不渝,看到池不渝媽媽心疼到哭紅的雙眼,看到池不渝爸爸客氣地問她喝什麽水,聽池不渝講她喜歡吃芒果,又給她把芒果削了皮,很自然地遞給她,然後很自責地跟其他人說——“我那天晚上就不應該聽她的要留什麽個人空間,就該偷偷去接她!”,看到池不渝的姨媽們表姐們一個一個地趕來看她,從工作現場,手裏還打着電話,從家裏,還穿着拖鞋,從約會現場,還拖着自己的約會對象,從學校,還請了最難請的體育課的假……

她們臉上是崔栖燼從未見到過的……一種類似于心疼的急切,她們的行為,是崔栖燼從未感覺到過的……一種大方坦蕩的小心翼翼,她們一見面就心疼地抱住池不渝,跟池不渝講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姐姐給買,她看到池不渝的病房裏,充溢着越來越多的愛……

那些愛都是好的,都是不會反反複複的,都是不會給池不渝帶來傷害的,不會有所保留的,不會像她有那麽多隐瞞,期盼,和恐慌,不會像她,會産生“只有五分鐘”的想法,不會像她永遠有所保留,不會像她因為膽小,因為習慣于給自己留有轉圜餘地,将池不渝置于受傷的境地。

她看到很多,聽到很多。

這都是她沒有辦法給出去的東西。

她聽那些愛池不渝的人,很後怕地講——聽說當時那根樹杈,離水水的眼睛就差一厘米,是不是真的?

她看到臉部被擦傷的池不渝,臉上貼着紗布,頸下戴着護脖,很別扭地否認——沒有啊,怎麽會,那是媽媽太誇張了。

然後池不渝媽媽頂着紅通通的眼睛,給池不渝喂一口八寶粥,講——這是你自己哭着跟救護車醫生說的原話!

池不渝理虧。

于是轉而用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看向崔栖燼,似乎是看崔栖燼太過僵硬,還硬撐着自己坐起來,那個時候池不渝皺一下眉,都很多人上前來幫她,不讓她瞎動。

而池不渝在這些人,這些愛裏,咬一口媽媽給切好,喂過去的蘋果,安慰性質地拍了拍崔栖燼的手,

“我沒事的,崔木火。”

又跟她講,“謝謝哦,謝謝你替班上同學來看我。”

笑得眼睛眯成月牙眼,

“我很高興。”

她當時對她說,她很高興。

于是那一瞬間崔栖燼想,對的,池不渝已經有那麽那麽多愛了,池不渝現在已經很高興了,池不渝的生活裏總是高興大過不高興的……

但是她不一樣,崔栖燼是不一樣的。

崔栖燼總是有很多恐慌和膽怯。崔栖燼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講“五分鐘”,會對自己的期盼感到很害怕,會在這種時候掙紮,痛苦,想要否認自己做過的事情。可她同樣也沒辦法保證,再回到那個時候,她不會再做出那樣的選擇,她很不喜歡,但卻無能為力,看着自己在既定的命運規則裏,一步一步變成下一個崔禾,或者是下一個餘宏東,然後讓試圖從她這裏得到愛,或者試圖愛她的人,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崔栖燼和一個人聯結緊密的時候,總會輕易給這個人帶來傷害。

崔栖燼不知道愛是什麽。但她猜,愛應該就是像池不渝現在所得到的一樣。

崔栖燼永遠搞不懂一件事——為什麽有人會像池不渝所得到的那些愛一樣,去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

崔栖燼總是給自己保留轉圜餘地,崔栖燼總是吝啬給予。

崔栖燼,wkeinauadqtqb,歸根結底,這都只是一個人。

她會給池不渝帶來傷害。

并且已經帶來了傷害,并且可以預計,如果她要選擇繼續……

那麽所有傷害,将不止這一次。

“這怎麽會不是因為我呢?”崔栖燼喃喃自語,聽到自己的聲音很恍惚。

“不是的,不是因為你。”

陳文燃的聲音在她頭頂出現,把話講得像個很成熟的大人,

“你當時只有十幾歲?對吧,在我們現在回過頭去看現在的高中生,都覺得她們還是小朋友的年紀,對嗎?”

“拜托,那青春期诶,我青春期的時候都還在鬧着天天翻牆出去玩,還不清醒地喜歡過直女呢,可是那又怎麽樣?不能因為這就判我死刑讓我終身監禁吧?青春期的小朋友有些猶豫,害怕,膽小,迷茫……不管是什麽東西,也都是很正常的啊。”

“而且啊,拜托,那愛诶,愛是一個沒有人真正搞懂過的東西啊,如果你這麽簡單就想搞懂,那世界上豈不是就沒有哲學家這種人的存在了?”

崔栖燼沒有講話,也沒有将芒果和啤酒罐撿起來。

她覺得陳文燃不應該講這種話。這聽起來像是為她開脫。

她不希望陳文燃替她開脫。

她需要責怪。

陳文燃的,冉煙的……還有池不渝的。

而陳文燃只是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像一個比她年長許多的長輩。

被她很平靜地挪開。

又“啧”了一聲,繼續說,

“但我不是不怪你哈,說實話呢,我和你關系比較好,按理來說應該比較偏心你,但冉煙這幾天也一直白眼我,講我要是敢偏心一個試一試,所以我盡量不偏心了,所以我雀兒巴實要怪你。”

“崔栖燼,我嚴肅地跟你講哈,你需要跟水水道歉,道很多很多個歉。”

崔栖燼繃緊的背脊松了松,“我知道。”

“嗯哼~”陳文燃翹起辮子來了,然後十分好心地撿起芒果和啤酒罐,很糊塗地,将芒果塞到她的右手,啤酒罐塞到她的左手。

反了。崔栖燼在心裏講,卻沒有心情發出聲音。

“其次呢,其次,你也需要給那個時候,只有十六七歲的崔栖燼道歉。”

她為什麽?

而陳文燃還蹲在她面前,輕輕地說,“你給予她太多太多責怪了。”

崔栖燼緊了緊兩只手,沒有應答。

“畢竟十六七歲的你,在勇敢地選擇第二次折返商場的時候,花了很多時間也沒有在那裏找到水水,不知道那時候水水已經離開,也不知道水水當時因為夜盲症摔倒,于是只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等待,等待水水給你回複,等待水水再一次來到商場……但沒有等到,這一切并不全都是你的錯。”

崔栖燼沉默。

将兩只手裏錯了位置的芒果和啤酒罐交換。下一秒擡眼,她看到陳文燃注視着她,十分不忍心地進行着某種猜測,

“所以,你那個時候在垃圾桶裏看到了水水的花,還有水水準備送給你的史迪仔鑰匙扣,你沒有犯過錯,沒有一次越過規則的邊界,沒有一次讓人覺得失望過,所以那個時候你以為是自己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你總是反反複複,因為你害怕自己成為選項,不被選擇的那個選項。所以你打電話給我,聽到我不回答又馬上挂斷,然後又打一遍,聽到我說轉賬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很輕松,認定互相交換的條件讓你更舒坦。”

“你有潔癖,有強迫症,我過來住,你要和我劃分界限,你每一張桌子都要擦得一塵不染,不接受使用外面的餐具,每次洗手洗很多遍,不使用別人的生活用品,進屋之前必須把外衣在玄關脫下,睡衣必須是長袖長褲,喝咖啡必須喝一下擦一下杯口……”

“但你……”

陳文燃注視着崔栖燼——

從她們認識起,這個女人在被看穿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縮着背脊,兩塊骨頭撐起薄薄的睡衣,中間往下凹,她不讓人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在這種時候,總是看起來得像個犯了錯誤的孩童。

那十六七歲的崔栖燼會是什麽樣子呢?

比現在更年輕,大概率會比現在更倔強嗎?會更容易在慌亂的時候長出刺嗎?會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會有一點迷茫嗎?遇到自己無法處理的事情時會第一時間回避,會按照自己接收過的信息經驗處理嗎……

會的,會的。先逐福

那麽,崔栖燼的過往,到底是接收過怎樣的信息,才會讓她成為現在的崔栖燼?

是總是反複,總是以為自己很聰明,實際上卻總是很笨拙,不肯讓自己犯錯,于是總是會在所有人發覺之前,先去嘗試挽回自己錯誤的崔栖燼。

為什麽會這樣呢?

講道理,二十多歲的年紀而已,犯幾個錯誤,會死掉嗎?但對崔栖燼而言,這好像又比死掉更可怕。

還是說……因為從來沒有人為她的錯誤兜底過,從來沒有人跟她講——嘿,去做就好了,我在你身後呢。

也許她的确從來沒有得到過,以至于她總是不願意承認“愛”,很悲觀地認為“愛”是軟弱,是無能。

很執拗地認為人只有在一個人的狀态是最好的,其實是不願意在被索取時被拒絕,被抛棄,所以寧願從來不向任何人索取,也拒絕與任何人産生親密聯系……

但是那天……

陳文燃說,

“但是那天,你和我說是雨天。是一個容易将地板弄濕,将一切弄得滿是泥濘的雨天,可以想象那天的垃圾桶會有沾過多少雨天帶來的髒污。”

崔栖燼牢牢握住芒果和啤酒,很輕很輕地說,

“你不要說了。”

“好,那我不說,我問你。”陳文燃問,“你之後是不是又回去了?你是不是在垃圾桶裏看到了什麽?那個垃圾桶裏有什麽?”

崔栖燼沒有擡起頭來,也沒有動,她沒有看陳文燃,只是在想陳文燃為什麽能看穿她?陳文燃為什麽會比她更像一個大人?是不是對陳文燃而言,對很多人而言,那件事根本不算什麽大問題,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解決好的小事?陳文燃為什麽會問她這些問題?

“但你把那些都從垃圾桶裏撿起來了,對嗎?”

陳文燃又問了。

崔栖燼沒有回答,她覺得好累。好像全世界天旋地轉,她又聞到雨水的泥腥味,平白無故地回到那個沒有人的商場——

商場關了門,她不得不從電影院的直升梯入口進去,先去電影院,然後與末場電影的散場人群逆向而行,跑到空無一人的商場二樓,尋到那個拍大頭貼的地方。

那裏的确已經沒有人。

但她沒有離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站在那裏。

商場裏空蕩蕩的,甚至還關了燈,到處漆黑一片,但又不是讓她心安的全黑。她抱着那盆一路小心翼翼被她護着葉片卻還是打濕的彩葉芋。

再次凝視着那個垃圾桶。

——那個垃圾桶裏有什麽?

當然有池不渝的那束花。

也有那個史迪仔。

那個按一下,就會亮一下,就會反反複複地說一句話的史迪仔——

I love U~

又或許,裏面還有別的東西。

還有生病時崔禾跟她講過的“你乖一點,自己一個人”,她想如果她說,媽媽,我不要,我不要自己一個人,我就要你陪我。崔禾會說什麽?

還有那個炎熱夏天吃不到芒果時,她就要打電話給餘宏東,她想如果她說,我不要,我不要吃水果店送上來的,我就要你給我買。餘宏東會說什麽?

又或者更早,在崔禾去哈爾濱,餘宏東去上海之時,她就是不願意他們兩個去,她想如果她說,我不要,我不要你們兩個離開我,我要你們都留下來,陪我長大。他們又會說什麽?

也許事實不會有任何改變。

而他們會将她歸為不聽話的小孩,會講“崔栖燼你應該懂事一些,成熟一些,人最終都只能是靠自己的”,會将她內心最深處的請求,渴望,劃分為“錯誤”和“不應該”的範疇。她犯了錯誤,他們不會生氣,但是會不高興,會對她失望,會對她不滿意。

他們會裝作很慷慨地寬恕她,但實際上卻沒有讓她真的感覺到被寬恕。

她從始至終都只感覺到一件事——

每個錯誤都會帶來懲罰。

于是,那個時候,當她抱着那盆沾滿雨珠的彩葉芋,去凝視着那個充斥着雨水痕跡,塞滿鞋套零食袋黏膩食物和病毒細菌的垃圾桶時,她覺得那裏面,應該還有一句被她遺忘掉的話——

晚上好,很高興見到你,池不渝。

這也是一個被遺漏掉的錯誤。鹹竹腐

她把錯誤撿了回來。

花撿到不久後就枯萎。于是那盆被雨水打得很濕的彩葉芋也是,不知為何她總是養不好,最後死掉了。

史迪仔被她留了下來,以一個錯誤的形式關到行李箱。

至于那句沒有說的——

晚上好,很高興見到你,池不渝。

這代表她逃走了,她扔下了這句話,也扔下了池不渝。

這是一個錯誤。所以……

崔栖燼緩緩收緊自己的手臂,很懊惱很迷惘地說,

“我當時以為,她不要我了。”

顯而易見,每個錯誤都會帶來懲罰。

+A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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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瑞希:……一、一般般吧。
    主攻視角
    cp:自帶金手指小市民死要錢樂觀向上攻x有些傲嬌清冷自我攻略富婆受
    ————————————————————————
    下一本預收文案,求求收藏啦!
    《她說我變鬼超強的》
    戚珣:等等!我覺得我還有的救!
    戚珣也沒想到,自己只是和同學去參加了一個鄉村廟會,怎麽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差點被殺了不說,難得撿回一條命,還成了個半人半鬼。
    要是不想徹底變成鬼,就得和身為道士的夏知命貼貼。
    這個道士,雖然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分明就是個小瘋子!
    更要命的是,從廟會這天起,她的身邊開始發生一系列的怪事。
    救命,戚珣她是什麽很壞的鬼嗎?為什麽當鬼的都想讓她死?
    ————————
    夏知命知道,自己這條命要是還想要,就必須和戚珣在一塊。
    天命說,戚珣就是她的妻。
    ————————
    主攻視角
    cp:半人半鬼自帶黴運清澈大學生攻x瘋瘋癫癫絕世小瘋子胡言亂語道士受
    內容标簽:美食系統日常吃貨
    孫淼蘇瑞希
    一句話簡介:靠擺攤住進富婆的大別野
    立意:遇到挫折不要怕困難,勇往直前

    耽美 已完結 100.1萬字
  13. 嬌癡美人在BE劇本[快穿]

    嬌癡美人在BE劇本[快穿]

    文案:(求收藏同系列預收文《鹹魚系炮灰美人[快穿]》)
    左棠是個皮相上很有迷惑性的大美人。
    20周歲生日當天慘死的他被BE轉HE快穿系統綁定,只有積累夠積分,他才有機會“活着”去見親爹和未婚夫。
    左棠看完了手頭的BE線劇本後,嘤嘤嘤地哭了。
    系統在完成對左棠的綜合掃描後,也嘤嘤哭了。
    左棠,智商:70/200;情商:70/200;體力:70/200;美貌:???
    系統檢測數據采取的是200分制,左棠的各項數值再少一分,就能納入智能低下、情商堪憂、體能廢渣的行列了。
    最讓系統忍不住悲傷的是,它再一次帶着它的新宿主一輪游結束,它也會被快穿總局報銷。
    在系統真情實感地哭泣時,左棠已經瞄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那不是我老公嗎?”
    系統(震驚),“你不是剛看完故事線嗎?那是反派!超級大反派!你們一家子就是在他手裏走向悲劇的!”
    系統(爾康手):不要啊!
    左棠一蹦一蹦地上前了,“老公,抱抱~”
    快穿世界:
    世界一:年代文裏老實木讷、過勞死的長兄vs知青(√)
    世界二:末世文裏冒名頂替被發現、命送喪屍口的小市民vs博士(√)
    世界三:星際文裏背鍋、遣送監獄星慘死的小王子vs星盜(√)
    世界四:總裁文裏被“天降”搶走竹馬和腎的真少爺vs首富(√)
    世界五:千年鬼王vs禦鬼師(√)
    世界六:修仙文裏忍辱負重三十年為救同門自爆而死的小師弟vs魔尊(√)
    世界七:病弱小夫郎vs皇帝(√)
    (以下不一定按順序)
    世界八:殘疾富豪混血小叔vs養弟(√)
    世界九:遠古吸血鬼vs教皇(√)
    世界十:ABO世界破産貴族vs元帥(√)
    世界十一:廢土微克世界拾荒者vs詭怪(√)
    世界十二:深海小人魚vs飼養員(√)
    世界十三:校園文學渣vs學神(√)
    世界十四:替嫁王妃vs病王爺(√)
    PS0:本書原名《笨蛋美人在BE線劇本[快穿]》
    PS1:1v1,攻是一個人。(攻在遇到受之前,作為劇情裏的相關人,有完整的背景經歷。遇到受之後的才是真正的攻。受不了攻任何一點情感經歷的慎入!莫入!)
    PS2:受的智商如文名,笨蛋受,弱受,甜糕受,美人受。(具體說明第一章作話,請一定一定一定看完。)
    PS3:無文筆,無邏輯,無腦甜。
    PS4:如果不能接受設定、文筆等所有你不喜歡的,請不用留言告知,直接點X,不影響其他讀者的閱讀體驗和作者碼字心情~萬分感謝!
    PS5:評論區已關閉,介意者慎入。(主要是角色人設問題和作者心理脆弱,無關其他)
    已有完結文:《豪門寵婚【重生】》、《魔君寵夫日常》、《秀恩愛系統【末世】》等文在作者專欄。
    【求收藏預收文《鹹魚系炮灰美人[快穿]》啦】
    文案:
    過勞死在禦案上的司旭,被快穿系統選中進入大千世界,成為英年早逝的炮灰們。
    主線任務一:壽終正寝。
    主線任務二:拯救究極黑化、心理扭曲、意圖毀滅世界的反派們。
    司旭:“不拯救會影響朕睡覺嗎?”(鹹魚癱.jpg)
    系統770:“???”(系統選中的勞模皇帝哪裏去了!!!)
    日常睡眠質量堪憂的司旭在容貌俏似原世界皇後的反派身邊睡一個好覺。
    反派:“我要黑化,我要毀滅世界,我要……”
    司旭:“閉嘴!抱朕。”(昏昏欲睡.jpg)
    反派乖乖照做并超額完成了要求,他真的“睡”了司旭。(乖巧.jpg)(黑化值已清零.jpg)
    內容标簽:甜文快穿逆襲輕松炮灰
    搜索關鍵字:主角:左棠┃配角:┃其它:求收藏預收文《鹹魚系炮灰美人[快穿]》
    一句話簡介:笨蛋美人,在線“躺”贏。
    立意:智商不夠,真心來湊。熱愛生活,不負生命。

    耽美 已完結 146.3萬字
  14. 全洪荒都知道魔祖在鬧離婚

    全洪荒都知道魔祖在鬧離婚

    穿成人生贏家,羅睺也有不滿的時候。
    前世,他是洪荒文寫手,為筆下的主角各種牟利,可是輪到自己,他才發現金手指不是那麽好開!苦思冥想之下,羅睺打算先解決自己的人生大事。
    他果斷把高嶺之花的鴻鈞追到手。
    原以為有了道祖當伴侶,什麽劫難都沒了,結果婚後生活告訴他——鴻鈞性冷淡!
    羅睺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決定離婚,過自己的神仙日子去!
    --------------------------------------------------------------------------------
    【欲求不滿魔祖cp高嶺之花道祖,婚後的甜寵生活。】
    PS:主角顏值高,力量強,不在洪荒抱大腿也是一個蘇到頂的人物。
    內容标簽: 強強 穿越時空 洪荒 生子
    搜索關鍵字:主角:羅睺(魔祖) ┃ 配角:鴻鈞(道祖) ┃ 其它:洪荒神話,聖人,巫妖,三清

    耽美 已完結 103.0萬字
  15. 盡道清歌世無雙

    盡道清歌世無雙

    沉迷于修煉?楚绫歌表示根本沒有此事!天下風雲争霸,又與我何幹?
    有些姑娘表面上看起來一派淡然之色,其實肩帶滑下來心中慌得很....
    初遇陸寒溪,楚绫歌心中萬般無奈,惹到冰山該怎麽辦?還能怎麽辦呢?還不是只有笑着活下去!
    楚绫歌:“長得美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再打我可要還手了!”
    陸寒溪:“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無賴的女子!”
    數年之後,陸寒溪遭劫,楚绫歌燃燒神魂,為其擋下萬千魔炎。
    陸寒溪淚光盈眸:“傻瓜,值得嗎?”
    楚绫歌仰面而笑:“為你,便值得!”
    修行路漫漫,美人自然是如雲的,搞NP是不可能搞NP的,希望這本新文,能得到大家的喜歡!
    ----------------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歡喜冤家 爽文 東方玄幻
    搜索關鍵字:主角:楚绫歌,陸寒溪 ┃ 配角:傾挽雲,月孤倚,何湘君等等 ┃ 其它:
    一句話簡介:攜美修行打怪耍無賴
    立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耽美 已完結 126.0萬字
  16. 我就看看不碰你[快穿]

    我就看看不碰你[快穿]

    嘴甜人可愛的津韶是位非常勤奮優秀的劇情維護師,然而并沒有系統願意和他搭檔,于是他只能閑職在家打游戲。
    直到有一天,一位系統小可愛找上門來。
    系統:你好,我是職業炮灰系統,不帶逆襲打臉的那種。
    津韶【擺手】:走開,不要打擾我玩游戲。
    系統:我可以讓你近距離觀看各種盛世美顏,不過你只能看看,不能做出超出炮灰範圍之外的舉動。
    津韶【拍胸脯】:沒問題!做炮灰,我是專業的!請務必讓我成為你的宿主。
    N個世界後,津韶和盛世美顏在一起了。
    系統:我想辭職。
    表冷漠內心豐富小劇場攻X顏控晚期演技爆表可愛受

    耽美 已完結 44.4萬字
  17. 随身帶着簽到系統

    随身帶着簽到系統

    都說: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着。莫如之深以為然,不安之世,努力尋找遮風避雨的屋檐。
    直到某天,他擡頭四顧,身周已然無人,垂目,卻發現盡在腳下仰望着他。
    不知何時,莫如之竟然成了世間最高的那個人。

    內容标簽: 幻想空間 重生 系統 異想天開
    搜索關鍵字:主角:莫如之 ┃ 配角: ┃ 其它:

    耽美 已完結 144.0萬字
  18. 那個渣攻不愛你[快穿]

    那個渣攻不愛你[快穿]

    文案:【放放我的預收:主受校園穿書《喜歡病弱小狗也是人之常情》主攻生子《小皇帝懷了本王的崽》】
    【推推朋友的完結古言甜文:《如意探花娘》by修多羅藏】
    快穿(穿得不是很快),主攻,攻寵受,在第一章補上了閱讀指南~
    【已完結】
    程衍是個炮灰自救系統,他的任務就是穿越一個個世界,幫助那些可憐的炮灰改變人生。
    他總是遇到一個小可憐,小可憐每次都和人渣糾纏不休。這個心盲眼瞎的小笨蛋,總是傻傻為人渣付出一切,到頭才知道自己遇上薄情郎。
    要不是有他程衍幫助,這個小笨蛋每次輪回都不得善終。幫着幫着,程衍感覺自己對他的情感發生了變化……
    小笨蛋:你幫助我,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呢?
    程·說謊不打草稿·衍:給我親一下就好。
    皮一下很開心攻×乖巧直球受
    感情線為主(大概是),無虐,甜(确實是)
    小程是攻小楚是受,不逆,高舉1v1大旗,每個世界都是HE
    第一個世界:神醫和傻子小郡王(已完成)
    第二個世界:纨绔公子和窮書生(已完成)
    第三個世界:“柔弱”巫醫和傲嬌豹子(已完成)
    第四個世界:現代狗血《人魚愛情故事》(誤)(已完成)
    第五個世界:非典型AA戀(已完成)
    第六個世界:現代靈異|天師×厲鬼(已完成)
    第七個世界:修真師徒年上(已完成)
    第八個世界:末日重生(已完成)
    內容标簽:情有獨鐘打臉甜文快穿輕松
    程衍楚望炮灰渣攻們
    一句話簡介:但我愛你。|主攻甜文
    立意:簡單的愛情故事

    耽美 已完結 99.0萬字
  19. 風華當歌

    風華當歌

    莫名穿越到玄幻大陸,段亦岚一臉懵逼,修什麽煉!讓我去死!
    直到遇見魔宮聖女曲流莺,人生目标變為:搞垮魔宮,迎娶聖女
    戰陰屍、滅神獸、搶花魁、劫軍營..段亦岚一樣不落都幹了,貪財好色的誤會傳遍大陸,連她本人聽完也是瑟瑟發抖,感覺威嚴被掏空
    寵妻寵得沒羞沒臊,曲流莺,我叫你一聲媳婦,你敢答應嗎!
    ---------
    有個圍脖:閑亭落筆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歡喜冤家 爽文 東方玄幻
    搜索關鍵字:主角:段亦岚,曲流莺 ┃ 配角:靈汐,冷痕,冷霜華,煙夢寒,青鸾,單蟬衣 ┃ 其它:

    耽美 已完結 143.0萬字
  20. 過時不候[無限流]

    過時不候[無限流]

    開在午夜的地鐵,看不清前路的站臺,苛刻無理的安檢,便宜送上門的車票,以及出站後能夠得到的豐厚獎勵……
    趙淺候車時,數了數1、2、3號線錯綜複雜的停靠站點,忽然決定轉身回家
    售票員:……
    安檢處:……
    導游:……
    地鐵經理:……祖宗,您再考慮一下?這趟車不但刺激到心髒停跳,還會附送真愛哦
    于是趙淺一下車,就遇到了這輩子最糟心的真愛——傅忘生。
    作為系統贈品的傅忘生拳打小鬼,腳踹變态,嘴上也沒閑着。
    傅忘生:親愛的,我怕
    趙淺面無表情:好巧啊,我也是
    當衆表演老夫老妻式相(盼)敬(你)如(先)賓(死)
    1.攻跟受是瘋子配狂徒,天作之合,真相愛
    2.兩位大佬分則剛,合則慫
    3.全員真有病預警
    風流倜傥騷話連篇攻×高冷陰郁受,年下,無限流
    內容标簽: 強強 年下 天作之合 無限流
    搜索關鍵字:主角:趙淺、傅忘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愛情/事故
    立意:人要有抗争精神

    耽美 已完結 71.9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