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愛情迷航」
第41章 「愛情迷航」
“水水, 水水!”
冉煙連續喊了兩聲。
池不渝穿一件灰色套頭衛衣,即使是在室內,兜帽蓋得很緊,站在一個貼着滿滿當當圖紙的白板面前。
聽到冉煙的話, 她沒有停頓, 仍然背對着她,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好一會, 将貼在白板上的幾張圖紙取了下來。
又自顧自地念叨着些什麽。瞥到冉煙了,才心不在焉地回複了一句,
“冉冉你先等一下哦。”
池不渝捏着幾張亂七八糟的紙,回到工作臺邊,坐下,拎起彩鉛, 扶了扶自己臉上的框架眼鏡,開始埋頭改圖。
在白紙上唰唰幾筆, 又蹙起了眉,看起來不是很滿意。
然後又起身。
慢吞吞地拖着步子,捏着幾張紙, 跟白板那邊幾張對來對去, 過一會, 又把紙全都夾在白板上,在偌大空蕩的工作室裏跑來跑去, 抱了滿到下巴上的雜志過來, 一邊翻, 一邊從上面剪圖,一張張剪下來的圖, 掉落到桌邊,桌下,堆疊在一起,亂糟糟的。
她沒有管,還是很忙碌地去翻雜志,時不時扶一下眼鏡,去一張張地剪圖,剪了幾下,又去一些堆在一起的布料裏找紐扣,翻亂之後又費心思按原樣收起來,拿着紐扣之後去比對塑膠模特上的衣服,發現不對又重新去翻……
冉煙全程注視着池不渝——她已經維持這個狀态超過兩個小時,不知道在她來之前,她是不是把這幾天都過成這樣。
從眉山回來之後,池不渝是看得出來的心思重重。
池不渝原本就喜歡熱鬧。
總是一個人待不太住,一旦閑下來,就想找人逛街喝茶聊天,按照池不渝以前的話來講,那就是——一個人待着,豈不是連空氣都要那麽孤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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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是有心事的時候?
冉煙幾乎沒見過,池不渝遇到什麽事,自己一個人躲着,不去找任何一個人幫忙,要求自己獨自消化的情況。
以至于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池不渝遇到困難總是會第一時間求助的,不管是向她,還是向家人。
池不渝傷心的時候就是會傷心的,不會裝開心,也不會憋眼淚。
就連那次在樂山——
她見到池不渝躲在樓梯間偷偷傷心,才知道,其實池不渝已經抱着奶奶發氣了好一會。
可那天,從眉山回來——
游穎大概是看出池不渝不太對勁,主動提出,要不要回家住幾天。
池不渝搖頭。
冉煙又問,要不要她陪她住幾天。
池不渝當時靠在她肩上,捏着手機,吹了很久的風,輕輕地跟她講,
“冉冉,你不用擔心我。我想一個人好好消化一下這件事。”
大概率,從那天起,池不渝就一直是一個人待着,也一直是維持這個狀态——
穿衛衣,戴兜帽,因為懶得弄頭發。戴框架眼鏡,看得出黑眼圈有點重,應該是沒怎麽睡過覺。基本素顏,頂多塗一個口紅。在住處,在工作室跑來跑去,她在讓自己以為自己很忙。
冉煙看到她又抱一堆雜志過來,開始剪圖。終于忍不住,搶過剪刀,
“水水你先停一下。”
池不渝被搶了剪刀。
沒有惱,只是低着頭,直直地伸出手來,很小聲地說,“冉冉你還給我。”
冉煙沒有還給她。
甚至單刀直入,“你說要一個人消化一下,所以這幾天就一直在做這些事?”
池不渝扯扯兜帽的線,悶悶不樂地講,
“也不全是。”
“那你還做了什麽?”
池不渝将兜帽兩根線纏到一起,像是思考,好一會,慢吞吞地說,
“給家裏大掃除了三次,看了一集《海綿寶寶》看不下去,每天都去真心話大芒果挑芒果,但是沒挑到好的,一個都沒買,跟媽媽每天打三個電話,問她一日三餐有沒有吃好,對了,我還發現,我好像好久都沒有寫日記了,所以我打開了日記本,從頭看到尾,結果只寫了一條,就寫不下去了……”
聲音越說越輕,像是快要沉到烏雲裏。但下一秒,她似乎發現了這種端倪,很快掙紮着從中飄起。
吸了吸鼻子,朝冉煙眯起眼笑一下,“這樣講起來,我好像還是做了很多事情哦。”
“才怪。”冉煙一句話就給她堵回去。
“才怪的才怪。”池不渝反駁。
冉煙不講話,只是看她一會,然後又将剪刀還給了她。
池不渝接過去。
咬了咬唇,想接着剪自己手裏這本雜志,低了一會頭,剪了一下,卻剪偏,雜志模特的頭被剪掉。
她卡住,手抖了抖。
想繼續下剪刀。
用了力,卻沒有剪下去。
最終,只能緩緩将剪刀放下來,有些頹唐地坐下來,雙臂交疊,放在桌上,側臉枕上去,擡頭,在兜帽帽沿下看向冉煙,有些費力地眨了幾下眼。
瞳仁裏面很快就浮游潮潤的光。
癟了癟嘴,“冉冉,那個人,怎麽會是崔栖燼呢?怎麽會呢?”
冉煙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池不渝這幾天有多少次懷疑過、自欺欺人過,或者是迷茫過。
她倚在桌沿邊,拍拍池不渝的頭,“你問過她沒有?”
池不渝點點頭。
然後又搖搖頭,“就那天,問過她到底是不是。”
“之後……”
她抿了抿唇,“之後我們就沒聯系過了。”
冉煙點點頭,“騙了你這麽多年,是該讓她吃點苦頭。”
池不渝差點被她故作兇狠的語氣逗笑,但腦子太亂,又笑不出來。
于是只幹巴巴地問,“那……那她?”
冉煙瞥她一眼,“陳文燃今天是去看了她一眼。”
池不渝不看她了,用手指戳了戳桌面,撚了撚被剪下來的圖紙。
好一會。
還是沒有聽見冉煙繼續往下說。
終于憋不住問,“她怎麽樣?”
“比你差一點。”冉煙十分簡潔地說,“但還活着。”
池不渝“哦”了一聲,竭力不掉進冉煙的陷阱,“她肯定還是過得很有規劃,按時按點地活着吧。”
冉煙沒有說話。
池不渝匆匆忙忙地擡起眼,“難道不是?”
冉煙顧左右而言他,“你先管好你自己,行不行?”
池不渝點點桌面,埋着下巴,像小孩子在說大話,“我這幾天過得很好啊。”
“那你怎麽不敢見人?”冉煙一針見血。
池不渝點在桌面上的手指停了,緩緩縮到衛衣袖口裏去。好半天,才尤其迷茫地說,“我只是一直在想,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情,在我們兩個這裏會變成現在這樣?好亂,也好複雜。”
“簡單嗎?”冉煙抱着雙臂,“我不這麽覺得。”
池不渝擡起眼來,眼圈瞬間有些發紅。
“十幾歲的年紀能有多成熟?大家不就是會把簡單的事情弄得複雜?”冉煙說着嘆了口氣,隔着兜帽拍她的頭,
“兩個小朋友而已,這個年紀不都這樣嗎?沒談過戀愛,沒經歷過,第一次遇到喜歡的人難免會迷茫,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她到底為什麽沒有出現?我到底該不該繼續喜歡她?這些已經算是天大的難題了。”
“冉冉……”
池不渝在衛衣上蹭了蹭下巴,“你好好哦。”
冉煙笑一笑,很不客氣地接受了這番誇獎。過了一會,又問,
“那你現在是怎麽想的呢?”
“我……”
池不渝兩只手圈得更緊,她将下半張臉都埋進衛衣袖子上,愣愣望着鋪在桌上的紙張,
“其實我,一直都想不通。”
“想不通崔栖燼為什麽要這麽做?”
“想不通,為什麽三個人,都會是崔栖燼。”
“三個人?”
對,三個人。
第一個人,是wkeinauadqtqb。
在這個人這裏,池不渝能看到的是一串字母,是一個頭像,是大量的文字,是一個虛拟網絡裏的形象,是青春期對于第一段愛情的懵懂認知——
她不知道什麽才是愛情。
占有欲,分享欲,依賴欲……這些是嗎?
後來表姐跟她講,要區分愛情和其他種類的情感,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你要看,自己對那個人有沒有要求。
要求?好像這是對的。
她對班上要好的同學,對冉冉,都是沒有要求的。她不會要求她們一定最愛她,不會要求她們一定在第一時間回應她的一切,她不會要求她們一定要在什麽時候來見她,她不會要求她們一定給予她很多很多的情緒價值……
那是那個時候的她,對Mine的要求太多了嗎?
所以那天Mine沒有來?
所以……當她聽到Mine突然沒有緣由地跟她講不能來的時候,會很執拗,很生氣,很難過,甚至賭氣不肯回去,講自己等不到就會一直等。
所以她堅持要等。
即便外面傾盆大雨,她抱着手裏的東西,咬緊牙關,一直站在那個大頭貼機的位置,有人進去她就讓一下位置,聽到裏面咔嚓咔嚓拍照的聲音,像外面那些雨落到了她心底——之前她已經來踩過點,還想好等Mine來了,她們一定要拍大頭貼回去,再貼到各自的手機背後,甚至也已經做過功課,哪幾個姿勢會顯得她比較漂亮……但,如果,如果Mine不喜歡,她也可以讓Mine來選。
可是,等到商場關門,等到大頭貼機咔嚓咔嚓了一次又一次。保安來趕她,臨走之前很好心地問她要不要拍了再走。
她看那個貼滿合照的大頭貼機,淚眼婆娑地搖頭,她沒有等到。外面的雨下了好久,她抱着花,穿着那時自己覺得最漂亮的裙子,戴着發卡,帶着禮物,在不知道哪一家店循環播放的《普通朋友》裏嚎啕大哭,哭到偷偷摸摸化的妝全都花掉,哭到淚眼朦胧,看哪一個人過來都覺得是Mine……
可哪一個都不是。
最後,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呼吸都顫抖,賭氣把花,精心準備用來表白的禮物——在這之前她十分單純,出門之前都喜滋滋的,晚上做夢還夢到Mine收了禮物,回家就會很不小心地發現,她給她送的禮物,是用來說“I love U~”的,那多羅曼蒂克啊。
可那天晚上,那些羅曼蒂克全都變成傷心欲絕,被她扔進商場的垃圾桶。
後來她想,如果那個人,是冉冉。
想必當時她絕不會做出這種賭氣的事。
回過頭來看,那段關系裏,她的确是做了很多鬧脾氣鬧性子的事情。可惜那時的她,并不這樣覺得。
她還是對Mine有很多很多要求。她不懂得現實生活中的人很難天生一對,不是一個人生下來所有的壞點優點,就都是另一個人的另一半。十幾歲的她不會曉得,愛情并非真的只有“我要”,“我愛”,“我要愛”,“我要你像我愛你一樣愛我”……
她第一次生出這種情感——一種對另一個人的要求很多的情感。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
在她心裏,如果Mine對她有要求,她大概率不會覺得是負擔,她覺得這是甜蜜的另外一種表現形式。
但是,但是。
Mine從來沒對她有過要求。
就好像,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個人在提要求。她要求她給回應,然後她回應。
躺在病床上住院的那幾天,她最開始一醒過來,就去看手機,但一整個晚上,Mine只給她發過三條消息。
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盯着手機,不甘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卻還是只有三條。
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呆呆地看着手機,眼淚不自覺地就淌了下來,滑到下巴,一滴一滴,滴在被子上——那是媽媽聽到她住院,怕她住醫院的被子不習慣,特意從家裏帶的粉色泡泡被套。
表姐給她剝橘子,喂到嘴巴邊上,很擔憂地用手背給她擦眼淚,“怎麽了水水?怎麽突然流眼淚了,是不是眼睛還是被那根樹杈戳到了,所以不舒服?”
姨媽聽到這話就坐不住,跑到外面去喊醫生,扯着醫生過來,憂心如焚地給她檢查,聽到醫生說沒事,還不放心,又跟着醫生走出去,反反複複地追問。
怎麽會這樣呢?
池不渝已經不知道自己是難過,還是賭氣。她在被子裏悶着,不想讓自己的紅眼睛被爸爸媽媽姨媽表姐發現,她們肯定要很擔心。
她還一邊抹眼淚,一邊想——
等Mine找她了,她也不要馬上回複,至少要晾個幾天,至少要比她傷心難過的時間更久。她要讓Mine給她道歉,要看Mine為她有很多很多着急,要讓Mine體會到和她一樣的感受。
可是過了半天,她又眨着通紅的眼睛想,可是……
怎麽會是這樣呢?
喜歡一個人為什麽會是這樣子的呢?
喜歡一個人,就應該是像姨媽表姐爸爸媽媽一樣,希望她好,希望她一直開心,看不得她流眼淚,看不得她受傷,看不得她難過,只希望她能夠一直快樂。
而不是像她這個時候一樣,第一時間想到“報複”。
也不是像Mine一樣,在得不到她回複的時候,始終保持沉默。
為什麽是這樣的喜歡?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愛?
池不渝不喜歡這樣的感受。
但爸爸媽媽總說,只要自己快樂就好。去世的姨媽也說過,要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她确信自己喜歡Mine。
可是喜歡為什麽會讓她這麽痛苦?為什麽會讓她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成一個很難被填滿的玻璃瓶,裏面裝着一些稀裏嘩啦的水,每天因為一些文字,一些很小很小的事,就很容易被晃得頭昏腦脹,甚至被砸碎……
如果愛情就是這樣,那她非常不喜歡這一種喜歡的發生,也不喜歡這一種喜歡帶給自己的變化。
而等她開始惶惑地察覺到這一點時,才很緩慢地發覺一件更早發生的事——
從那天開始,Mine就已經徹底消失了。
“所以你們最後的聯系,就是止于她發給你的那三條消息?”
冉煙的聲音從頭頂飄過來,将池不渝帶回2024。
池不渝有些手麻,移開下巴,悶着聲音,“嗯”了一聲,
“剛開始,我是想一定要等她先發給我,挺賭氣的。後來,她一直沒有發,過了好幾天,我真的很氣,本來還想找她,結果看到她把群都退了,頭像一直沒有亮過,也一直沒有在線過,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删我。”
“但是那個時候,崔栖燼在你身邊?”冉煙問。
池不渝吸了吸鼻子,點頭,
“她在。”
“她說代表班上同學來看我,但她每天放學都要來看我,她給我整理我落下那些功課的筆記,她說是班主任讓她要這麽做,病房裏有其他人在的時候,她總是不講話。只剩我一個人的時候,她也不會看我。我那個時候真的以為,她只是被老師安排過來的,我以為她很勉強,還喊她回去,說不用每天都來。她沒有答應,還是每天都來。”
“但她也不問我到底怎麽了,有一次,我躲在被子裏哭得眼睛通紅,她明明聽到了,之後也看到了,但是也會裝作沒有發現,她以為我不想提起這件事,我以為她對我為什麽摔傷,我為什麽哭鼻子,都沒什麽興趣。”
“這倒很像是崔栖燼的表現。”
連冉煙也這麽覺得,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池不渝聲音很輕,“我也一直這麽覺得的。”
“那你……”冉煙欲言又止。
池不渝看她,抹了一下濕噠噠的睫毛,說話的時候帶上了鼻音,
“我那個時候,是懷疑過她們兩個人是不是同一個。”
怎麽會不懷疑呢?
那些天,崔栖燼天天來她的病房報道。後來池不渝的傷好得差不多,回到班上,蟹老板班長還很驚喜,說她好得這麽快。
她才想起問,怎麽班主任不讓班長來,要派一個文娛委員過來?
蟹老板班長對此表示很茫然。
她提醒蟹老板班長,“不是班主任讓崔木火給我整理筆記的哇?”
“怎麽會?”蟹老板班長當即就否認,“我沒聽過這件事啊,而且上次我長水痘在家休着,老班也沒讓人給我送筆記啊?”
池不渝眨了眨眼,“因為水痘會傳染呀?”
蟹老板班長撓了撓頭發,“好像也是吼。”
這個懷疑不了了之。
池不渝想,難不成崔栖燼是自己要來看她?要來給她送筆記?怎麽會呢?崔栖燼怎麽會是那麽熱心腸的人?
崔栖燼诶。
恨不得離所有人類都十米遠的崔栖燼诶。當個文娛委員都要嫌麻煩,并且跟她生悶氣但裝作自己沒有在生氣的崔栖燼……
哎?
班上又不是只有這一個班幹部,崔栖燼怎麽可能被安排這個任務之後,每天還心甘情願來報道?還對她這麽盡職盡責?
而且……
池不渝越想越覺得奇怪——好像在這之前,崔栖燼是有問過她,第一次見網友到底要說什麽?
可是,怎麽會?
怎麽會呢?
池不渝想起自己之前看過的很多動畫片,很多電影,也有很多這種劇情,但基本都是誤會,都是陰差陽錯,但大部分都是搞笑片,最後鬧得很難看,很滑稽……更何況,如果她要偷偷這麽想下去,豈不是對崔栖燼很不公平?
她怎麽可以……因為一個與崔栖燼無關的人,去過度關注崔栖燼呢?
還有,Mine已經徹底消失了,在即将見到面的那一晚抛棄了她。不僅在約定好之後,明明看她那麽期待這次見面,每天倒數計時,每天問她那天要穿什麽,每個周末都去踩點,想她們到底要去哪裏見面,見面之後去哪裏玩比較合适……
她看到她将這些期盼、希冀和興奮,全都興沖沖地發給她,但最後,她還是沒有來見她,也沒有給出任何理由,在那之後更沒有一次來主動找過她……
她不應該再想到她,也不知道在Mine心裏,到底是怎麽看待她之前的做法。
更不應該因為一個對她很好、給她整理筆記的人,去聯想到一個不愛她的人。
而且,她還是搞不懂喜歡,搞不懂愛情。
好長一段時間,她再看到偶像劇裏上演的那些愛死愛活,再看到操場上的同學兩人一組偷偷散步,都覺得不太好受。
她要立刻閉上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後快步流星地離開,像是不快一點走,就會以前陷入愛情的自己,那麽笨,那麽不好。
仿佛一種習得性過敏。
她不想再回到之前那種陷入愛情的狀态,有時候她翻出手機,看到那個灰掉的頭像,看到那十分明顯的三條消息,還是會覺得好傷心,好難過,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樣恨過一個人,不斷地去想為什麽當時Mine沒有來?鮮逐付
可有時候她又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對愛情的要求太多太自私了,也許那段關系裏,自己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她搞不懂,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害怕,下一次遇到愛情時也依然會這樣。
那段并沒有成型的、結果不太美妙的愛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讓她感到迷亂,嘗到青春期愛戀的酸澀。
她不想再去體會這些,不想再因為“我愛”“我要”“我要愛”“我要你像我愛你一樣來愛我”……而在其中迷失。
她要一直是不會陷入愛情的池不渝,她要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她要像姨媽告誡的那樣,一輩子一直最愛自己——
她要從自己身上汲取很多很多,足夠讓自己不痛苦,也會讓自己建立自信的“愛”,她想要恢複成不會對任何人有“要求”的狀态。
可她還是想要。她想要有一個人,可以毫無保留地愛她一百個世紀,不因為她的小毛病,小性子,小脾氣,而輕易放棄她。
但這實現不了。
她是個戀愛腦。她不想讓自己成為戀愛腦。她反反複複,她像一個迷了路的航手,不知道到底往哪個方向去開。
她在這段迷失方向的航程中,認識了很多人。
她認識了崔栖燼的妹妹,餘忱星——
她知道,原來崔栖燼沒有那麽聰明,原來崔栖燼的輪廓沒有像她想得那麽硬,原來崔栖燼……也會是一個這樣笨笨的人,也會在看到她做的事情之後去學她,去做一些笨笨的事來保護自己的妹妹。
她知道,原來崔栖燼喝醉了也會發酒瘋,還會不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頭,會看她生氣而像個小孩子一樣不敢跟她講話,會因為看她很興奮,就勉強同意去跟她當《愛情迷航》的背景板。原來崔栖燼也會跟人吵架,吵架的時候比平時還要幼稚,還要像小娃兒,喝完了酒還會捂着肚子笑個不停。
她又認識了自己的好朋友,冉冉。通過冉冉認識了崔栖燼的大學室友,陳文燃同學——
她們四個成了一種,像三角形一樣的關系。陳文燃同學和冉冉兩個人一個角。她和崔栖燼一人一個角,互不相讓。
崔栖燼在令人迷津的三角形之間往返。
崔栖燼找到她。
——在她因為上大學獨自去往的重慶。她們一起吃了很多頓飯,她知道,原來崔栖燼這麽喜歡熱帶植物,原來崔栖燼吃火鍋的時候,每種蘸料要按照順序來放,原來崔栖燼每次吃飯不管吃什麽都一定要有順序,原來崔栖燼真的每次生病都一定要吃芒果,原來崔栖燼也會看海綿寶寶那麽幼稚的動畫片。原來……崔栖燼也是獨身主義者。
——在她因為服裝課程獨自去往的香港。原來崔栖燼已經長到那麽大了,原來崔栖燼也知道麥兜的魚丸粗面,原來崔栖燼安慰人的時候會像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原來崔栖燼不耐煩的時候也會配合她講四個胃,原來崔栖燼會一只手拎她壞掉的高跟鞋,另一只手為她準備拖鞋。
——在她同學聚會後喝醉之後亂跑的成都。
她喝醉了,那個反複告誡自己“愛情是屁”的池不渝消失了,而戀愛腦池不渝不聽話地跑出來,并且很不聽話地問,
“會不會有人愛我一百個世紀啊?”
原來崔栖燼,在看到戀愛腦池不渝跑出來的時候,不會像她一樣那麽讨厭她。而是會跟膽子很小的戀愛腦池不渝,說,
“也許已經有人愛過你一百個世紀了。”
——在愛情迷航街。
一段短到十分鐘可以走完的路,這裏有很多開了十年八年之久的店鋪,2016年之前它沒有名字,2016年以後,它被很多人稱□□情迷航。池不渝還是那個迷了途找不到路的人,患有夜盲症,在無數次夜間航行中迷失方向。
崔栖燼找到她,在這裏。
第一次,她們成為兩條滑稽熱帶魚。第二次,她們并排躺在街頭馬路看初雪。第三次,她們在下過春雨的夜推着輪椅大逃亡。
“那第二個人,和第三個人呢?都是崔栖燼嗎?”
二零二四年,愛情迷航街的中段,冉煙靠在桌邊,沉默地聽池不渝講完,輕輕地問她。
池不渝沒有回答,很迷惘地看向工作室窗外。
已經是夜,最近天黑得有些快,夜燈籠罩,霓虹彌漫。
她記得那一場剛下過不久的雪——記得她跟崔栖燼那天晚上,躺在雪裏,像兩個小孩子一樣,一個要吃芒果,另一個慌裏慌張地到處找芒果。
那時候是成都的初雪夜,有人正因為愛情而痛苦萬分,哀嚎到好似全世界都只剩下那一個人。而她們兩個,卻迷迷糊糊地躺在得之不易的雪裏面——
池不渝不小心嘗到飄到嘴裏的雪,講,“雪好像是甜的哇。”
崔栖燼也真的學她張嘴,嘗了一口,講,“還有點酸。”
那個時候。
除了落在她們臉上的雪,除了因為一個芒果而産生的快樂,真的什麽都不剩。
可是酒一醒,雪一停,所有人就都要被裝進大人殼子裏。而不小心跑出來的那個戀愛腦池不渝,也就會被她這個大人趕跑。
“其實大學畢業那年成都也下過一場雪……”
池不渝說着,然後眨了眨眼。現在是春天,窗外并沒有下雪,但她覺得眼睛有點酸,有點澀。
她摘了眼鏡,視野變得模模糊糊的,外面的建築在路燈下泛着很朦胧的白光,像是已經下過一場雪的模樣。
“是嗎?我不太記得了。”冉煙似乎回憶了一會,才很遺憾地表示。
“我記得,因為那一年我們準備畢業旅行的呀。”
因為那一年,很多人在我的耳朵旁邊說,我們的學生時代要徹底結束啦,池不渝,你還有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沒有做哦,好像那個夏天不去做一點什麽就很可惜,于是一種類似于要失去什麽的惘然若失日益漲滿,而我卻覺得有一件要緊的事真的從來沒有做過。在這之前,我已經不止一次地去想過一個問題——
我對崔栖燼而言,究竟是不是特別的。
于是我鼓足了我整個大學期間積攢的勇氣,想要去做一件事。
“而且……”
池不渝吸了吸鼻子,好像那些酸澀已經溢滿她的整個呼吸系統,“那一年我們有計劃畢業旅行,而原本在那次畢業旅行的計劃裏,我是打算跟她表白的,但崔栖燼後來突然跟我們說……”
她将兜帽帽檐拉下來,停頓了很久,才尤其失魂落魄地講,
“她不要去畢業旅行了。”
那池不渝,第一次表白就失敗過的戀愛腦池不渝,總是誤以為——別人也有那麽一點喜歡自己的池不渝……
肯定就又要跑掉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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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4,多雲。
Q:為什麽要離崔木火遠一點?
A:這是一個真正不能說的秘密。
2024/03/27,晴。顯諸賦
Q:池不渝,你為什麽總是要在日記本裏自問自答?
A:因為,我好像真的是個戀愛腦。所以我好像在反反複複說服我自己……
不要去愛崔栖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