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暧昧文字」
第25章 「暧昧文字」
【她總是心口不一, 讓別人很累】
餘忱星在很晚的時候發來一句回複。彼時,池不渝已經從崔栖燼家離開,完成自己今天的值班任務,将崔栖燼安然無恙地送到卧室床上, 在崔栖燼安然入睡之前, 很生動形象地給她講了海綿寶寶埋屍的恐怖故事。
對此, 崔栖燼只是淡淡掀開眼皮, 吐出僅有兩個字的評價,
“無聊。”
池不渝一驚一乍,“怎麽會無聊?這是我小時候覺得最恐怖的一集,晚上睡覺之前都不敢看的!”
崔栖燼“呵”一聲,“那你膽子蠻小。”
池不渝有點不服氣。
但也沒有和病人崔栖燼争論,只是在臨走之前拍拍崔栖燼的額頭,
“那你快睡, 不要怕哦。”
崔栖燼皺皺眉,似乎對她最近常用在自己身上的拍頭動作很不滿, 在她離開之前給出警告,“你最好不要真的把我當成小孩來哄。”
別扭得很。
池不渝毫無悔改之意,撐着臉笑嘻嘻地說, “曉得咯, 小娃兒崔木火。”
崔栖燼知道她是故意不聽, 很平靜地阖了一下眼皮,再擡眼看她, 輕“呵”一聲,
“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
“知道啊~”池不渝說, “你水瓶我白羊嘛,同年的, 一共也大不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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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栖燼又輕“呵”一聲,
“就算是大一個小時,大一分鐘,大一秒鐘……”
“不聽不聽!”池不渝選擇捂住耳朵,不是很服氣。
而崔栖燼當時被她的動作逗笑,等笑完了,又微微擡起下巴看她,明明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甚至帶有一點執拗。
但好像是因為臨睡之前摘了框架眼鏡,眉毛在燈光下看起來絨絨的,有點乖。而後輕飄飄地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那也還是比你大。”
【像個小孩子一樣】
這是在她那個問題發過去之後,餘忱星回過來的第二句。
池不渝那個時候已經準備睡覺,迷迷糊糊地摸出連着振動兩下的手機。
半掀開眼罩,睜眼,看到這兩句話,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跟火燒眉毛似的把草莓熊眼罩往頭發上又掀了掀,抿緊唇,打字很快:
【你竟然知道這件事?】
餘忱星似乎是現在才有時間和她閑聊,回複得很快:
【水水姐你還沒睡嗎】
【知道啊】
池不渝就這麽坐着,回過去:【還早得很,我睡不戳】
餘忱星說:【哦哦我也還沒,剛回酒店躺下】
池不渝忽略自己連打的幾個哈欠,很嚴肅地将自己床上的大型草莓熊拿過來,緊緊抱着,下巴枕在草莓熊頭頂,在對話框裏敲敲打打,幾十秒鐘之後,發了一句過去:
【那你認識你姐的初戀不?】
餘忱星說:【不認識】
果然。崔栖燼的初戀真是神秘得夠可以,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廬山真面目。池不渝唉聲嘆氣,扯一扯草莓熊的臉。然後餘忱星下一句就發過來:
【但我大概知道】
池不渝瞪大眼睛,盯着屏幕裏的白色框框,大概知道什麽?
餘忱星打字喜歡斷句:【能猜出來她是怎麽分的手】
看到分手兩個字,池不渝愣了半晌,仿佛她現在才有實感——
崔栖燼,她所認知的崔栖燼,的确跟某個人談過一場戀愛,或許普普通通,或許轟轟烈烈,但總歸在這段戀愛裏有甜蜜,有愛,有像其他平常人一樣的酸甜苦辣,這一切都是因為某一個人,這個人跟崔栖燼産生過最為緊密的一種聯結,這種聯結或許改變過崔栖燼,或許又沒有,最後崔栖燼還說自己在這場愛情裏愛得太少了,真的是這樣嗎?她們甚至因為某種理由分手……
不知為何,她盯這行字,越盯越久,感覺自己莫名就變得沉甸甸起來。
就像一個吸滿水的海綿,擰一下,會有很多水淌出來,她不知道這些被擠出來的水到底是何滋味,但感覺自己渾身都濕漉漉的。
她揪着草莓熊的耳朵,一下又一下,很提不起勁,看餘忱星的消息一條一條地蹦出來:
【很難想象她這個人會跟別人談戀愛對吧?】
【我也很難想象】
【所以她都分手了我才知道】
【我想你也大概知道我姐是什麽樣子,說反話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總是嘴裏說讨厭什麽,反感什麽,不可以做什麽,但從來不說喜歡什麽,愛什麽……】
【就算是心裏已經喜歡到百分之一萬了,但嘴巴裏頭也只會承認百分之零點零零一】
【比如她那麽愛吃芒果,我們也都知道她愛吃芒果。但她小時候還硬是不承認芒果對自己來說是特殊的,甚至強迫自己吃了一段時間的草莓,來試圖擺脫自己對一件事物的“持續喜歡”,她大概很不喜歡自己産生“喜歡”的感覺,對她來說,這大概算被危險事物控制。】
似乎提起崔栖燼的事,餘忱星就有很多可以吐槽的話可以講。
池不渝咬了咬唇。
在對話框裏打下“但是”,還沒發出去,那邊餘忱星就已經先發來了一個【但是】。
【但是,這在另一個方面也意味着,她要是真的願意跟一個人談戀愛,應該就是真的喜歡吧。畢竟我一直覺得,她在全宇宙裏只喜歡自己一個人類,也不對,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這件事尚且也需要存疑】
就是,池不渝默默揪緊草莓熊的耳朵,被餘忱星說得一愣一愣的,連消息都只能勉強,幾個字幾個字回:
【是哦】
【也不知道有多喜歡】
她說了跟沒說一樣。但餘忱星似乎有很多話可以說,沒有注意到她在此時此刻的游離:
【綜上所述,我姐這個人顯然不太擅長談戀愛。不過也可能是那個時候懵懵懂懂吧,才會貿然墜入愛河】
池不渝下巴埋進草莓熊的臉裏:【懵懵懂懂?】
【對啊我記得大概是……十八歲?】
【好像又是高中的時候,記不太清了,但總之她斷了之後,有一段時間很明顯的煩躁不安,做什麽都沉不下心】
池不渝愣住:【高中哇?】
不會是……她們學校裏的吧?剛冒出這個疑問,餘忱星就發過來新的消息:【應該不是你們學校的】
原來不是。
池不渝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不該。她攥了攥手指:
【那她是怎麽和別個認識的哦】
餘忱星那邊又發過來:
【說起來,我也想知道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這麽多年一直沒聽她提過一句,名字年齡學校城市特征,甚至她們怎麽認識的……這些細節,除她之外身邊應該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按理說我姐應該很難喜歡上別人,而且就算喜歡一個人,據我所知她應該也是會在心裏憋到死甚至帶到下輩子都不會開口的人/翻白眼,(我最讨厭的類型)】
【不過水水姐,你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
餘忱星像是才意識到這件事。
池不渝将自己的雙馬尾揪在一起,跟麻花似的,抱着草莓熊在床上滾了一圈,才扭扭捏捏地回:
【就是那天她生日我聽說了這件事,挺好奇的】
這句解釋發過去。
餘忱星沒有馬上回複,應該是手機沒在身邊了。
池不渝低頭喪氣地把手機扔開,手機彈了一下,床墊砰砰地彈起來,像一個小錘子,在她心髒上一下一下地錘着。
她被錘得有些心慌,腦子裏東想西想,像是被一根線拽過去,然後繞成了一團毛線。
而這時候又是連着幾聲振動。
于是她又老老實實地把手機撿回來,屏幕上有四條微信提醒。
三條來自餘忱星:
【原來這樣】
【不過我想應該是對方主動的】
【畢竟她這個人完全被動,完全不會有跟另一個人類談戀愛的想法,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暴露出來任何一點端倪】
十分篤定的語氣——
【她再喜歡都不會主動】
一條,赫然顯示來自崔木火——
【你明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頓飯。】
-
崔栖燼猛然從黑暗中睜開眼。
從床頭櫃摸索到眼鏡,戴上,謹慎檢查自己有沒有将費用全部歸還給陳文燃和池不渝。确認已經歸還過後,她放下了心,感覺海綿寶寶還在用癟癟的聲音,在自己耳邊惡魔低語——
“那你快睡,不要怕哦~”
甚至還是池不渝的腔調。
她甚至不能在床上翻來覆去,只能很生硬地睜着眼,看着黑漆漆沒有一點光亮的房間,好一會,手機響了一下。
她直直地舉起兩只手,看到陳文燃發了微信過來——
【我覺得這件事吧,你得好好感謝一下水水】
陳文燃說得對。但崔栖燼并不擅長感謝池不渝。貌似在池不渝這裏,她不擅長的事情也會變多。
她皺着眉心,思考。
沒來得及回複,陳文燃又發來一條:【我有一計】
崔栖燼回:【少來,你上次的計我最後也沒用上】
陳文燃很驚訝:【上次這麽好的計謀你都沒抓住機會?那你真的不太行】
顯然抓錯了重點。
崔栖燼兩只手伸得直直的,打字有點困難:【快說你這次的計,我考慮一下】
陳文燃沒跟她繼續鬧,說起了正事:【你好歹主動開口請人家吃頓飯吧,別個臉皮薄,你當真的水水會主動對你提感謝的要求哇?】
崔栖燼思忖了一會。
覺得陳文燃話糙理不糙,雖然她并不認可池不渝臉皮薄。但結束與陳文燃的對話,她看了看時間,在心底捋了一遍這些天的安排,心想卧床休息也沒辦法去工作室。還不如真的照陳文燃說的……
如果池不渝有空,最好早點把這頓飯吃了,或者池不渝有其他要求,她也需要盡快替池不渝實現。
她實在是不喜歡欠人情的感覺。
措了一分鐘的詞,她發過去問池不渝有沒有時間。
而池不渝卻沒有馬上回複。
房間漆黑,她直直地伸着手,看到那邊【正在輸入】,便沒有放下手。
就這麽舉着手機,等池不渝回複過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她不耐煩地阖住眼皮,下一秒手機振動。
池不渝半天輸入回了一個表情包:【天天跺腳.gif】
然後又輸入半天,再是一句:【怎麽突然要請我吃飯哦】
崔栖燼很理所當然地回:【這次的事,總歸是要謝謝你的】
發過去之後,她以為池不渝又要輸入半天,懷疑這個女人打字真的很慢。然後阖起了眼,把手放了下來。
結果不到一秒鐘,池不渝就回複過來:
【哦】
【好吧】
【原來這樣】
速度很快,手機震得嗡嗡的。而且連着三條消息都沒有一個是表情包?
可能是時間太晚了。
也許池不渝的睡眠和懶巴西龜一樣久,甚至還可能會有起床氣。
崔栖燼這樣推斷,然後打算問完了之後就結束對話:【那你明天有時間嗎?】
這次池不渝恢複了正常:
【我想想哦】
【靓女打槍.gif】
【明天不行,我下巴上長了一顆痘痘,好痛,不适合在外面吃】
【扁貓淋水.gif】
崔栖燼又問:【那後天呢?】
池不渝回:
【後天痘痘也不一定能好】
【靓女打槍.gif】
崔栖燼很果決地打了一長串:【大後天?大大後天?下周二?下周三?】
池不渝也回了她一大串:【大後天要跟表姐逛布料市場,大大後天要回家和媽媽吃飯,下周二要和冉冉去吃她要探的一家店,下周三和星星約咯,她從香港回來,說給我帶了禮物,要不你和我們兩個一起呢】
她好像很忙,有很多時間都要分配給其他人。甚至連餘忱星都要見一下。
崔栖燼精疲力盡:【不了,你随便挑個你可以的日期吧】
池不渝回:
【靓女打槍.gif】
【靓女打槍.gif】
【靓女打槍.gif】
【既然都已經問到周三咯,你就多往後頭問一天撒】
崔栖燼猶豫:【那周四?】
池不渝:
【土狗對手指.jpg】
【就周四】
崔栖燼無言:【那你怎麽不直接說你周四就有時間?】
池不渝:
【土狗對手指.jpg】
【是你約我吃飯的嘛,那我肯定是要稍稍矜持一下,不能顯得那麽那個】
那麽哪個?原來這算是矜持嗎?而且平白無故,跟她矜持起來做什麽?
崔栖燼扶扶眼鏡,忽然發現房間裏只有手機是亮的,剛想去開燈。
結果池不渝矜持完,下一秒又發過來:【那我們要去吃什麽!!】
崔栖燼緩緩收回去開燈的手。
有些手酸,但還是沒放下手機,這次吸取教訓,一連發了幾個選項過去:
【泰餐?烤魚?砂鍋?烤肉?火鍋?或者你最近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
但發過去之後又覺得不太妥,她不知道別人請吃飯到底是怎麽樣開口?但似乎就這樣幹巴巴地問,也不太好。
想了想,她又翻到美團,臨時翻找了幾家離得比較近的美蛙魚頭砂鍋千層肚火鍋豆花火鍋,還有幾家自己常跟客戶去覺得不錯的私房菜、泰餐和東南亞菜……
一條一條地發過去,然後又點開這些看了看,覺得不能顯得自己很小氣,追加幾條:
【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或者每一家都吃,也可以】
這句話發過去,又覺得不太對勁,好像有點歧義,感覺像是她在邀請她一起吃很多頓飯。文字聊天就是會有這種壞處,容易産生歧義,讓人不知不覺就誤會。
一時之間崔栖燼盯着【對方正在輸入中】,手慌腳亂地撤回了,最後又蹙緊眉,十分心驚肉跳地補一條過去: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一定和我去吃,你和別人去吃,這些我都可以請客。畢竟這次的事,多虧了你幫忙】
應該解釋清楚了,而且不會引起誤會,而且還能顯示她對請吃飯這件事的誠意。崔栖燼呼出一口氣。
手機微弱光線投到眼鏡鏡片上,崔栖燼想到這兩天的事情,覺得自己的确應該請池不渝吃很多頓飯,才足夠還清這份人情。
或者……池不渝提一些更合理的要求,也可以。
這麽想着,池不渝那邊也回了過來,先是一句【好的吧】,然後是【黑狗鏟耳光.gif】,最後崔栖燼的手心振動了一下,她眼睜睜看着一句話驟然跳到眼前——
【不要,就要和你去吃】
特別理直氣壯,或者是天經地義,又或者是其他令人捉摸不透的語氣。
這大概就是崔栖燼特別不喜歡用手機聊天的原因。
文字永遠是暧昧的,意義是模糊的,人們總會在上面增添許多想象,于是給自己徒添緊張、猜測和完全沒由來的多巴胺。
似乎每條神經都可以因為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輕而易舉地緊繃起來。然後對此産生誤解,或許正向,或許反向,或許都有。
而實際上,文字可以被反複篡改,可以輕易變換僞裝。同樣一行字,背後的語氣可以是毫不在乎,也可以是隐性試探,還可以是半開玩笑半賭氣,誰也不知道那邊到底是清爽芒果還是發酸草莓……
崔栖燼通常難以辨別其背後隐藏的真實态度。也許她并不擅長閱讀理解。
她總是渾渾噩噩,将一切弄得很糟糕。
而此時此刻,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池不渝發的這一句,不知過了多久,崔栖燼看到那句話被撤回,消失,留下一個淺灰色印跡。
下一秒手機屏幕黑了下來。
整個房間重新歸于完完全全的漆黑,黯淡得像是這個世界忽然變成了一部低像素的影像,黑暗被分成了一塊一塊的格子。
崔栖燼雙手酸痛,卻仍舊很別扭地伸直着手,沒有将手機收起來。
也沒有任何去開燈的想法,也不知道應該在這句話之後給池不渝回複什麽。
這時,黑暗之中,手機又亮了起來,連着幾條微信,振得手心癢,于是喉嚨也莫名跟着癢,她不由得咳嗽幾聲,再去點開微信,是池不渝發來的回複——
【那家砂鍋排隊太久咯,我不願意排,然後烤魚還有蛙蛙吃起來都要吐骨頭,特別是蛙蛙,吃的時候呲牙咧嘴的/撇嘴,等下吃起來太醜咯,我不願意,火鍋我們上次吃過嘛,烤肉的話,我初三才和爸爸媽媽去吃過……】
【那就這家嘛,東南亞菜】
【好咯睡咯晚安咯】
【企鵝打企鵝.gif】
一連四條,原來池不渝打字有那麽快,語氣很正常,結尾也帶了她習慣的表情包。
崔栖燼在黑暗中盯着這些消息,抿着唇回了一句話,将那句【池不渝撤回了一條消息】頂了上去。
她說:【好,晚安,好好休息】
她想,至少在這個晚上,有兩句晚安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