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持續發展」
第19章 「持續發展」
“那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和好了喲。”
印象中池不渝不止一次講過這句話。
第一次是在入學晚會的《trouble maker》之後, 池不渝在輪椅上也要這樣講,後來痛昏頭過去自己又把這件事忘了,沒有再提。崔栖燼當時很不理解——她和池不渝,難道是一種需要“和好”的關系嗎?于是崔栖燼沒有給出确定的應答。
第二次已經是在高三, 因為餘忱星。
至于第三次……
是在高考那次争吵之後。那次池不渝大概是真的氣得厲害, 一直到她們班畢業聚餐都沒再理她。
反而一副生悶氣的樣子, 惡狠狠地給自己灌一杯酒, 明明在盯着她, 等她看過去,又飛速移開視線。
最後還把那杯喝空了的酒杯“嘭”地一聲放桌上,自己悶頭悶腦地走出去,不知道要去哪。
崔栖燼只在餘光中看見池不渝紅紅的臉,越飄越遠的步子。大概人在走神的時候,不管別人給什麽都是會接下的。
于是她很利落地接過蟹老板班長遞過來的杯子, 沒有什麽表情地喝了個幹淨,也不看蟹老板班長到底是什麽表情, 就放下杯子跟了上去。
那天,池不渝發氣在前面走,崔栖燼跟在她後面走, 想池不渝發起氣連頭發都要沖起來, 丸子頭一晃一晃的。
不知道到底走到哪裏, 記憶中好像是一條湧着藍光紅光的街,剛下過雨。
還有個看起來很窮的劇組在馬路邊上拍戲, 人員零零散散的, 很多道具都存着東拼西湊的痕跡。一個戴鴨舌帽穿小馬甲的人, 跟燈具店老板紅着脖子扯——“說咯把你店名打上去就打上去嘛!兒豁!”;另一個在馬路邊邊蹲着抽煙,不停地撥打電話, 嘴裏不停念叨——阿不然嘞,哇嘎哩共,你拉多點投資給我,我一定保證給你火遍全國啦!
當時劇組沒有清場。
她們兩個就這樣在大街小巷穿梭,然後闖進人家劇組裏,晃來晃去,一個悶頭走,另一個悶頭跟,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見。結果兩個人都被當時的副導演抓住,莫名其妙地盯了半晌,笑眯眯地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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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吵架了啊。”
池不渝下巴一扭,鼻子哼出一口氣,“沒有。”
崔栖燼喝了酒頭痛得發昏,別別扭扭地講,“我不跟她吵架。”
在大人眼裏,這就是很明顯的吵架,很顯而易見的小孩鬧脾氣。最後的結果就是——副導演十分熱烈地邀請她們當一個空鏡頭的背景板,飾演兩個正在吵架的高中生。
池不渝喝了些酒興奮不已,以為自己要當大明星,立馬舉手同意。崔栖燼喝了酒任人擺布,也跟着同意。
于是她們真的在那條街開始吵架。好荒誕,好離奇。崔栖燼這輩子沒做過這種事,後來她還無數次想過,如果不是池不渝,她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多離奇又詭異的黑歷史?甚至還是影像化的。
而當時,她們竟然真的開始站在街邊,給人家表演吵架。但她們兩個似乎都沒有什麽吵架的天分。
于是池不渝講來講去就是,“崔木火你真的好煩嘛!”
崔木火看到導演在旁邊急着拱火的手勢,體內的酒精似乎跟着翻騰起來,頭昏腦脹地放出一句,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才多惱火!不知道自己夜盲症嗎?還要硬喝酒,喝酒也就算了,還要跟個瞎子似的在街上晃!”
似是被她的語氣激到。池不渝怒沖沖地撸袖子,又發現自己壓根沒有袖子,于是雙手摸了兩把幹巴巴地揣着胳膊,眼眶越氣越紅,順勢發洩了自己憋了那麽久的氣,
“我不喝酒怎麽知道我喝不了酒啊?”
崔栖燼一下卡住。
“那你喝了也不應該在大晚上亂跑!”
“我生氣就要亂跑!”
“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些什麽,這有邏輯嗎?”
“難道不是這個邏輯?”
“不是……”
“就是!”
池不渝越講越激動,眼眶越來越紅,淚水也跟着滾下來,宛如一條正在脫水的魚。
“我還不是擔心你考不了試,我不像你,那麽聰明那麽理智,我就是一個笨蛋,我就是如果準考證掉了會睡不着覺會吃不好飯,我就是一直擔心睜着眼睛到第二天早上頂着黑眼圈直接去熊貓基地和大熊貓一起考試算了,我就是還會聯想到我要複讀從此以後要比你低一級當你的學妹!”
……崔栖燼被這一長段話唬得一下愣住。聽到最後一句,嘴角不太明顯地抽動一下,氣勢有點快要松動的趨勢。
然而下一秒瞥見導演摩拳擦掌的手勢,又及時被她憋了回去。
她遲疑,但是試圖冷靜地問,“當學妹又怎麽了?”
池不渝氣沖沖地繼續,“當學妹就——”
然後突然像一盤卡了殼的磁帶,淚珠卻還是滾滾落下來。她抹一抹臉,閉緊嘴巴也不說話,就是幹巴巴地昂着下巴,像個怒發沖冠的小獅子。
崔栖燼終于憋不出笑。
抓住不該抓住的重點,莫名帶歪了話題,又問一遍,
“當學妹到底怎麽了?”
池不渝癟癟嘴,吸吸鼻子,淚水還是控制不住地往嘴巴裏滾,大概是浸進嘴巴裏。她覺得鹹。于是亂七八糟地連“呸”幾聲,才又哼哼唧唧地說,
“這樣你不就高我一頭了?你都成大學生了我還是高中生?以後同學聚會你穿大人衣服我還要背着雙肩包穿起校服來?那我才不要,本來就沒有你聰明了,下次和你吵架都不敢挺胸擡頭!”
這是什麽邏輯?崔栖燼如果是清醒的,就會說我才懶得跟你吵架。
但那個時候是崔栖燼第一次喝酒,她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會笑得停不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甚至會因為這一句話捂着肚子笑。
而池不渝反而惱羞成怒,跺腳,兇巴巴地發出狠話,
“崔木火你不許笑了!”
崔栖燼還要笑,像個小孩子。
池不渝大概也是喝多了,搖搖晃晃地晃着她的肩,大着聲音喊,“你不要一邊晃一邊笑,我要頭暈!”
崔栖燼便跟着她一塊晃。
這大概就是後來趕來的蟹老板班長,會誤認為她們打架的畫面。
後來崔栖燼醒了酒,得知自己當晚喝的是蟹老板班長調配的葡萄酒兌可樂,因為嫌棄身上的酒味洗了三遍澡,三天沒有出門,怕那天晚上路過那條街上的人認出她來。
再後來,崔栖燼看到了那部電影的完整版,大腦幫她記得——當時她和池不渝保守估計吵了有半個小時。
而電影裏只幫她留住一個一晃而過的鏡頭——
大概三四秒鐘,還是從主演家魚店的視角拍攝,在一個發着紅光的魚缸裏取的遠景。她們站在店外,一個哭哭啼啼,一個隐隐發笑。兩個人的頭各自被一條熱帶魚擋住。
鏡頭裏只看見兩個頂着熱帶魚的人,一個穿new balance的黑色短袖,細瘦手腕系紅色發圈,頭上是一條很寬的黃色熱帶魚;另一個穿白色短袖,身前一個做舊印花,頭上是一條紅色熱帶魚,魚鳍像有八只腳。
黃色熱帶魚哭兮兮地說,“巴拉巴拉。”
紅色熱帶魚笑嘻嘻地說,“噗嚕噗嚕。”
最後黃色熱帶魚一把鼻涕一把淚,晃着紅色熱帶魚的肩膀,在咕嚕咕嚕的氣泡聲裏,委委屈屈地講,
“那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和好了喲”
從那個鏡頭開始,崔栖燼又多了一個不願意回顧的黑歷史。大概始作俑者……又只能算是池不渝。
這部電影就叫作《愛情迷航》。
——一部導演來自臺灣,聯結成都和臺灣兩座城市,不知道講些什麽奇奇怪怪東西的文藝電影。後來真的被導演拉到投資,在成都拍出了熱帶風味的成片。
如今崔栖燼偶爾注意到這部電影的消息,都要飛快叉掉頁面,她覺得那個三秒半的鏡頭實在是滑稽,難怪沒什麽人看。
“我們是不是和好了喲?”
這句話始終被記在一部獨立電影的某個鏡頭裏。
但記憶中,她在這之後并沒有來得及給出回答,就陷入不省人事。
她總是講這句話,而她總是忘記回答,或者是因為各種因緣巧合沒有回答。即便如此,她們卻還是能在時間慢慢過去之後,恢複成一種穩定而奇特的關系。
說來奇怪,崔栖燼對一切事物都會劃分一條清晰的界限,對關系分類的定義尤其嚴格。但這麽多年,她的确無法将她和池不渝的關系,準确劃分到進行某個範疇。
她們既不是蟹老板班長以為的死對頭——不是見面就會打架,不是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你落難我幸災樂禍,更不是頭破血流發誓老死不相往來。
也不是痞老板同學以為的好朋友——盡管大部分人對朋友關系的定義很寬泛,但她們似乎連寬泛意義下的朋友都算不上……不會常年頻繁聯系,不會有事沒事就約着見面,很少互送禮物,十多年來,無論是喜悅或悲傷,都不是彼此傾訴對象裏的第一順位。
這兩種關系,一種壞一種好,卻都有着極為強烈的情感沖突。而她們兩個不好不壞,也沒有處在這兩者中間。
有時候崔栖燼覺得,也許她們兩個之間也有一個三角形。既不會因為距離太近而将彼此傷害得遍體鱗傷,也不會有朝一日互相滲透互相幹涉到鬧掰之後老死不相往來。
既和普通同學不一樣,也和普通朋友有差別。
如果不是陳文燃和冉煙,不是這麽些年一直都沒有拆的愛情迷航街,不是蟹老板班長時常戀舊那麽愛組的同學聚會,不是這十多年間的各種麻煩事,也許她們之間除了逢年過節的新年祝福之外,不會有任何聯系。
可她又想,她們也不是普通同學,就是因為有陳文燃和冉煙,有愛情迷航街,有蟹老板愛組的同學聚會,有這麽多年的各種麻煩事……這些事情都存在,并且一直存在。
如今,她們又新增了一件棘手的麻煩事。甚至她們都知道——
這件事的麻煩程度要遠遠超過以往的任何事。她還是像以往一樣講“和好”,而她這次卻沒遇到“只差一點點”的因緣巧合。
“崔木火?”
一聲帶着疑惑的呼喚飄過來,崔栖燼感覺自己睫毛上落滿了黏膩雨絲,也聞到了冬日雨水的氣息。
她從回憶裏抽出思緒。
聽到耳機裏還在唱《普通朋友》,看到7-11塑料袋上的“持續發展”。
“你在想什麽?”
池不渝湊得近了些,這下輪到她來晃她的視線。
崔栖燼看着已經快要過二十六歲生日的池不渝——有時候她不敢相信這個女人已經二十六歲了,甚至也不相信自己也二十六歲。
她時常懷疑時間是否在一種神秘磁場下偷偷變快,或者是那個像素變得愈來愈模糊的電影鏡頭偷偷留住了時間……
總之池不渝還是和高中那時一樣好笑幼稚,說話很急的時候還是會不自覺地拉大嗓門,喝醉的時候還是要做一些特別滑稽特別孩子氣的事,還是好容易因為各種小事麻煩她,還是總讓她留一些莫須有的黑歷史,還是好傻。
她們也一直是她以為的那種關系。
于是她恍惚間伸出手,又惡作劇式地拂了拂池不渝的丸子頭,等池不渝不滿意地皺起鼻尖時,又漫不經心地給出不知道是哪一次的答複,
“那就和好吧。”
池不渝在這句話之後忽然愣住,應該是沒有反應過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們竟然真的會“和好”,幹巴巴地張了張唇,臉上的塑料袋跟着動了動,幾個呼吸之後,到底是沒說出些什麽來。
她沒再吹塑料袋了。而崔栖燼卻突然開始沒理由地慶幸一件事——
兩天前在泰國,快遞單填完之後,她又猶豫着删掉重填,最後将那株彩葉芋的地址改給了自己。
她慶幸自己那時沒有任何猶豫。
也慶幸,暫時沒有任何小事,可以改變這種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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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池不渝把一直挂在臉上的塑料袋取了,揉得癟癟的,把喝完的菊樂盒子扔掉,慢慢吞吞地進了小區。過了這麽久,酒倒是醒了,人也正常了不少,沒再鬧出其他麻煩事。
但不知為何。
崔栖燼看過去的時候,總覺得她的背影還是搖搖晃晃,像一只在搖頭擺尾還裝着一腦袋事的熱帶魚。
盯了半晌。
等池不渝走進小區裏,再也看不見。崔栖燼雙手插兜,慢慢踱步往回走。雨又在下了,馬路上還是濕濕的。
成都的天氣好奇怪,雨天和陰天之間的邊界模糊得讓她無法分類。
崔栖燼一邊走,一邊低頭看手機,“全家人”微信群裏沒有新微信,恰好這時候路旁的一家便利店發出一聲“丁零”迎客聲,她側頭,還沒看清便利店到底是哪一家。
忽而身後傳來一陣呼嘯,雨絲變快,伴着嘩啦啦的濺水聲,側身傳來一陣猛烈而快速的力道,衣角被掀開,一時之間天旋地轉,腳上一滑,她一個踉跄,失控地往前沖了幾步,扶住一個電線杆才勉強站穩——
下了雨的街道視野異常不清晰。
她狼狽擡頭,隐約間望見一輛電驢輪胎因為雨天打滑猛地往側邊傾斜一下,驚險之中又臉盲控住車滑到正軌,最後猛然停住。
開着車的人戴着頭盔,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朝她投來詢問且急切的眼神。她臉色蒼白地搖頭,這時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電驢車主人這才放心地點頭,頭也不回地開得更遠。
崔栖燼扶着電線杆站穩,茫然地擡頭看了一眼,雨比剛剛還大。
她很嫌棄地将自己的手從電線杆上松開,上面果然是一些碎泥沙和髒水,這時一陣微弱的痛意傳來,她收收下巴,就這樣攤着手,什麽也沒想地往前走一步,結果就只是這麽一下,腰上馬上傳來一陣劇痛。
猛烈的刺痛感被這一步引發,她臉色愈發蒼白。又試探着往前走了一步,立刻就痛得呲牙咧嘴,只能停留在原地。
她扶着電線杆,緊咬着蒼白的唇。緩了一會,茫然地在街頭晃了晃絲線,思考着自己在這一場雨裏淋下去不生病的可能性……
最後還是自暴自棄地滑開自己剛剛攥得緊緊的手機——餘忱星這時候在香港,就算一個電話打過去她們吵一架她想必也趕不過來;陳文燃這時候應該已經到了南邊,再過來又要一個小時的地鐵,或者是打車,她不至于在這個時候麻煩陳文燃折返回來……
至于崔禾和餘宏東,她壓根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想都不用想,他們可能在幾個小時之後才會接到她的電話。而那個時候她恐怕已經被這場雨淋得劈天蓋地。
猶豫着,雨似乎有變得更大的趨勢。
一個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名字,卻很突兀地浮現了。
手指在微信對話框滑了滑,崔栖燼思忖了一會,正好看見這時業主群頂了上來,屏幕太濕,她不小心點進去,看到裏面在談論二手物品的事,沒再猶豫,直接從群裏翻出轄區民警的電話,雨絲淋在手機屏幕上,沒一會手機屏幕上就全是雨,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滑得有些握不住。
而她也已經有些站不住,只能一只手撐着腰,另一只手握手機在自己棉襖內側擦了擦水,忍痛吐出一口氣,發現自己臉上也全是雨水,不停地往下淌。
雨水耷拉下來,淅淅瀝瀝的,模糊了視線。她勉強将轄區民警電話打出去,漫長的嘟嘟聲裏,有急匆匆的行人和車輛從她身旁經過,無數個踏着雨水的腳步聲越來越響,離她越來越近,又離她越來越遠。隐約間有一道是不一樣的,特別遠,卻又像是徑直地,急切地,不安地……
朝她跑過來似的。
這時耳邊的嘟嘟聲還在持續,街頭傳來一陣汽笛,她下意識往左側退一步。結果不知道是不是扯到了扭傷處,腰痛得幾乎都直不起來,汗水和雨水混雜在一起,不要命地從下颌流進衣領,濕答答地貼在頸下,滋味很不好受。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好像快要到她面前,又好像快要從她身旁路過。
她費力地擡起眼皮,視線仿佛一瞬間變成一幅只有色塊的油畫。
還沒完全聚焦起來,隐約間她只看到一雙踏過來的鞋——
是一雙今天下午被冉煙誇過很漂亮的黑色雪地靴,鞋面上印着白色蝴蝶結。鞋的主人在被冉煙誇的時候,還微微翹起了小腿,昂着下巴說那當然,好看的東西我才要買。
而此時忙亂間,這雙鞋停在她面前,上面濺了好髒好髒的泥水,現在一點也不漂亮了。忽而頭頂的雨水停了,噼裏啪啦的響聲更刺耳,像是雨水砸在傘面上。
崔栖燼臉色慘白地撐着腰,聽到頭頂傳來尤其無措尤其着急的一道哭腔,
“完了完了,崔木火你怎麽了啊?”
而崔栖燼盯着黑色雪地靴上的蝴蝶結,莫名其妙覺得好笑,她想這麽多年類似的事情竟然再次發生,而這個女人還是沒有變,以前襪子上有棕色小狗耳朵,現在鞋子上有白色蝴蝶結。而且還是一樣吵,一遇見事第一句話還是要先說“完了完了”。
她忽然笑出聲,反而腰上又更痛,于是忍着痛,張開自己被雨水濡濕的唇,十分無厘頭地說了一句話,
“你的蝴蝶結都弄髒了,沒關系嗎?”
之後她趴在病床上不由自主地反思,覺得這句話甚至比那句“你軍訓時候還随身帶個芒果”更突兀,更奇怪。
而此刻,她發覺頭頂的傘搖搖晃晃的,她看到鞋的主人手足無措地彎下腰來,這時女人的瞳仁有一只變黑了,好像是美瞳掉出來了一只,裏面甚至有透明液體不停地滾落下來,豆大一顆,順着飽滿臉頰滑落。
女人抹一把自己臉上的淚,伸出手來想要扶她,伸了半截,但又停在空中,縮回去,又往另一邊伸,慌手慌腳的,應該是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扶。
最後,只能蜷縮着手指,勉強支撐着她們頭頂的雨傘,淚眼漣漣,哭喪着臉問她,
“你痛不痛啊?”
十五歲的崔栖燼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世界上會多一條古怪的愛情迷航街,而她會在二十六歲生日當天,路過這條街的隔壁,因為一場小事故腰病犯了痛得無以複加,失魂落魄只剩下民警和120兩個保守選擇之際,第一個來到她身邊的……
竟然還是池不渝。
就像二十六歲的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刻的池不渝,已經會因為她的痛楚哭得滿眼通紅……
和十五歲相比,到底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