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混亂燈泡」
第11章 「混亂燈泡」
Q:你還想親親嗎?
A: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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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呢!”
池不渝突然大喊一聲。
驚得那輛一直在這條街循環打轉的公路自行車猛地來了個急剎車。
車主人拎着快要散架的車,驚魂未定地看着站在路旁的她們兩個,嘟囔一句“怎麽還是你們兩個”。
閃爍的紅色愛心尾燈再次出現。池不渝慢一拍地反應過來,看到崔栖燼好像也被她這一嗓子吓了一跳,微微抿了一下唇,
“什麽不可能?”
“就——”池不渝半張臉躲在圍巾裏,耳朵紅紅。
又不自覺地往崔栖燼的嘴巴上瞥,紅唇自然微張,唇珠上的痂有種靡麗性感的美。
特別引人注目。
她閉緊嘴巴,突然一下什麽都說不出。便又蹭了蹭埋在圍巾裏的下巴。
語速飛快地說,
“你回去別忘記塗藥喝水嘴別張太大我姐喊我我得上樓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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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巴巴的,沒有一點感情。
話扔下就拔腿往街對面走,悶頭不敢看崔栖燼的反應,她感覺自己在崔栖燼眼底肯定像只在扒雪的企鵝。
上樓梯的時候她噔噔噔地踩上去,不經意間瞥到有人貼在陳舊樓梯間的小圓鏡,便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盯着圓鏡裏模糊的自己。
耳朵好紅,她憂心忡忡地咬着唇,複盤自己剛剛是不是不太漂亮,聲音是不是又太大?
好像又把崔栖燼吓到了。
她情緒激動的時候嗓門兒會有點大,是小時候喜歡學媽媽說話不小心養成的習慣,後來慢慢長大,有自我意識後聽大人調笑着講“水水啊你知不知道自古貴人聲音低這種事啊”。再後來姨媽将說這話的大人怼回去,翻個白眼講“有你錘子事”。
可她還是十分委屈地開始控制自己說話的音量。偶爾控制不住,就會出現這種狀況。
牆壁上的小圓鏡不知是哪一年貼上去的,鏡面模糊發黃。池不渝還是看得見自己紅通通的的臉。
下意識擡起戴着手套的雙手。
結果留意到濕濕手套上被雪泥蹭髒的水跡。愣了一會,将手套摘了,裹在裏面的手被浸了一些融化的雪水,也是涼涼的。
不過還算幹淨。
她雙手捂着發紅發燙的臉,慢吞吞地爬着樓梯,卻又不自覺想起指節擦過鼻梢的觸感,有些涼,很快就略過,的确不能用溫柔來形容,可是……
“水水?”
表姐的聲音陡然間傳來。
池不渝慌亂擡頭,看見游穎正要送一個穿制服的維修師傅下樓。
“穎姐姐……”她松開捂着臉的掌心,愣愣喊一聲。
“嗯哼~”游穎應了一聲,又和維修師傅說了幾句話,然後等維修師傅拎着工具箱下樓了,才過來摸了摸她的頭。
“站在門口想什麽呢?”
用眼神戳戳她的臉蛋,“臉還這麽紅?”
“沒有啦~”
池不渝避開視線,順勢挽起游穎的胳膊,撒嬌式地昂昂下巴,
“就是剛剛就在想,你怎麽會突然來我這裏?”
“怎麽?從香港讀了半年課程回來後嚷嚷着要從家裏搬出來,說要獨立要當事業型女人,現在工作室連看都不準我來看一眼啦?”游穎瞥她一眼,
“還是偷偷背着我談戀愛了?”
“怎麽可能!”池不渝反駁,“你知道我是獨身主義者,不談戀愛的!”
游穎嘆一口氣,“真不曉得你年紀輕輕好端端的正是談戀愛的大好年紀,做什麽要這麽堅持當什麽獨身主義者。”
池不渝抿緊着唇,不講話。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事了。”游穎拍了拍她的肩。
她們走了幾步已經踏進重新休整過的工作室。游穎指着角落裏的一個紙箱說,
“之前你去香港去的太匆忙,這是你說讓我幫你收好別讓姨媽随便亂收的東西。”
“我都幫你收好了,看這麽重要想着你要不要自己随身留着,還是這裏暫時放不完我就又給你帶回家,也會給你好好留着。”
說到這裏,看池不渝慢騰騰地挪着步子過去,又問一句,“那你現在住哪?房子找好了嗎?”
“本來找好了,但冉冉和陳文燃同學吵架鬧分手,冉冉讓我過去陪她住幾天,就暫時住在她家。”
池不渝背對着游穎,一邊蹲着查看紙箱裏的物品,一邊乖巧地答。
“那還好,你們兩個人在一起我還稍微能放心一點。”游穎盯着她的後腦勺,嘆了口氣,說,
“你說你長這麽大也沒自己一個人住過,突然之間搬出去我和姨媽姨父都不是很習慣,那天我帶小金去你家吃晚飯,姨媽還敲你半天房門,推開門看到你床上那只大熊。”
“發了好一會愣說你一個人在外頭睡覺不知道害不害怕、生病的時候有沒有人給你開好《海綿寶寶》看、還有你的夜盲症……”
池不渝搬着紙箱放到工作臺上,腮幫子鼓成一條金魚,很是擔憂,
“那昨天給媽媽打電話她怎麽還一聲不吭的,還要講我沒良心。”
“她刀子嘴豆腐心你還不知道?”游穎拍拍池不渝鼓起來的腮幫子,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過一陣她就習慣了,平時多給她打幾個電話多回去看她,她心裏就高興。”
池不渝盯着紙箱,重重點頭,“好。”
游穎又說,“還有其他幾個姨媽和我媽都是,她們前幾天還和你媽開了一個小時會讨論你為什麽要突然搬出去,都很擔心你被男人騙。”
這個角度她只能看到池不渝盯着紙箱繃緊的下巴,還有微微抿緊的紅唇。過了幾秒鐘,聽到池不渝講一句,
“怎麽會?我又不喜歡男人。”
游穎“嗯”一聲,點了頭。又忍不住繼續往下說,“還有你安姐姐她們,你要是最近做什麽事有什麽困難出了什麽問題……”
“反正不管有什麽,都是一句話的事,随便找哪一個姐姐都可以給你兜底,我們都怕你是自己出了事死扛着不和我們說。”
“沒有哇。”池不渝說。
過一會頭上的丸子頭晃了晃,又補一句,“好,會和姐姐們說的。”
答應得這麽好?
之前這兩年不都是總說自己要獨立不能總是依賴家人?
游穎狐疑地看向池不渝,發現人已經走了神,正怔怔盯着紙箱裏一臺舊手機發呆。
便順着去看。
這是一臺白色的iphone5s,屏幕摔碎了,黑漆漆的,裂痕散布,樣子很吓人。
攝像頭的位置還貼着一個很過時的貼紙,黃色的海綿寶寶,戴着紅色聖誕帽鼓着腮幫子吹一個碩大的海星泡泡。
相當具有時代感,薄膜半透明材質,很皺很舊,周圍卷起了邊,已經沒有什麽黏性。
舊物似乎散發着某種無法避免的氣味,總是讓人莫名生起懷舊情思。
好像這臺舊手機裏會藏着一個3G時代的故事——還沒有暫停更新版本的企鵝空間;皺皺巴巴的演唱會票根照片;貼在後蓋上邊框花裏胡哨的大頭貼……
甚至只要再多看一會,這裏面就會跳出一個孫燕姿,音色清澈地開始唱《我懷念的》。
“原來蘋果5s的屏幕這麽小嗎?”
游穎看了幾眼,忽然覺得好不可思議,下意識想伸手去拿來看看,“對了,這是哪一年用的手機來着?”
話問出口,手機沒有拿到手。
緊接着“嘭”地一聲。
是池不渝猛地将紙箱合起蓋來,驟然間将那部屏幕壞掉的iPhone5s遮住。
慌慌張張地擡起眼,看到微微挑起眉心的游穎,特別含糊地答一句,
“就……2013年吧。”
“是嗎?”游穎慢悠悠地把懸在半空的手收回來,“2013,記得這麽清楚啊?”
“沒有啊,就我高中讀書時候用的手機嘛。”池不渝将發熱的手掌緊緊貼在阖緊的紙箱上,眨巴了下眼,很突然地開始轉移話題,
“對了姐……剛剛那個維修師傅來做什麽啊?”
池不渝的眼睛生得很好。
眼白清透,線條清晰,眼尾微微有一點往下垂,兩顆漂亮眼珠生得又黑又亮,像水分很足酸甜可口的黑布朗。
微微仰起臉看人的時候,會顯得尤其健康漂亮。總是輕易就将人哄騙過去。
也會更讓人覺得可惜。
游穎當了她這麽多年姐姐,卻還是在看到這雙水分很足的眼睛時覺得好心軟,于是被她輕而易舉地将話題帶過去。
嘆了口氣,沒有選擇繼續追問。只是又伸手将池不渝的手腕抓緊,利落地按一下旁邊的燈開關,幹脆說起正事,
“你不是昨天打電話跟姨媽說工作室的燈好像壞了嗎,我當時正好在旁邊坐着,今天給你帶東西過來,就想着順便喊個維修師傅來看看。”
工作室的燈被游穎按滅。
池不渝下意識擡頭,茫然地看向記憶中頭頂吊燈的位置,卻什麽也看不清。
緊接着,燈又被游穎“啪”地一下按亮,她這才慢慢看清游穎的臉。
看到游穎在碩亮的燈光下笑着拍拍她的頭,對她講,
“結果過來的時候又是好的。師傅說應該只是燈泡壞了,現在是個新燈泡,質量也挺好的用不着再換……”
“所以我們水水現在都會自己換燈泡了,真長大了啊?”
室內燈光明亮熱耀,映得窗外白雪都蒙上一層朦胧的黃霧。池不渝使勁眨眨眼。
“不過還只長大了一點。”游穎又微微蹙着眉心說,
“跟你說過這麽多次,自己有夜盲症的事情一定要放在心上,結果我一走過來就看見你還把窗簾拉得那麽嚴實。
萬一午覺醒來看不見磕磕碰碰怎麽辦?你高三那年因為夜盲症摔一跤差點破相還記得嗎?”
池不渝咬了咬唇,“其實我也就只有一點點夜盲……”
“那也得小心。”游穎不太滿意她的反駁。
池不渝乖巧點頭,“知道了。”
又微微仰頭,在圍巾裏蹭蹭下巴,看到吊燈裏新換的燈泡燈絲發着灼熱的黃光,暖暖融融的。
她吸了吸有些發涼的鼻子。
整個腦子卻好像被那纏繞在一起的發熱燈絲捆住,失魂落魄地拽到今天上午——
崔栖燼抱着衣服離開後。
半晌,工作室內安安靜靜,晦暗無光。池不渝悶在那張單人床上。
臉在枕頭上滾來滾去,腦子好像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睡眼惺忪地沒有開機。
只覺得周圍好黑,像濃密的機油在空氣中流淌。她愣了一會,捋一把亂糟糟的頭發,抹一把有些僵硬的臉,摸索着床邊的燈光開關。
按一下,沒有亮。
遲鈍地反應過來——燈好像從昨天就壞了。
夜盲症患者很難适應昏暗光線的環境。而她只是屬于後天形成的一點點夜盲,就已經在夜晚會出現視物不清的狀況。
剛開始因為這件事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後來慢慢習慣這種高濃度的黑暗,稍微有一點燈光也能摸索着正常生活。
只是現在……
池不渝小心翼翼地伸出腳尖,想要往床下地毯上摸索。
結果還沒碰到地面,門口卻突然傳來慢吞吞的腳步聲,她連忙往回縮。
僵了一會,又胡亂像條魚翻滾似的翻了個邊,東一腳西一腳。
倉皇緊促地将卷成銀絲卷似的被子蹬開,半眯着眼看了一下黢黑的現狀。
應該和剛剛差不多吧?
這麽想着,她心驚肉跳地阖緊眼皮,可門口的腳步聲卻停了。好一會,周圍沒有其他動靜,空氣中只剩下她剛剛被吓到心髒狂跳的聲音。
她抿緊嘴巴。
突然覺得自己這時候肯定不太好看,臉沒有洗,頭發亂七八糟,剛醒過來也不知道臉腫不腫,有沒有雙下巴。
橫七豎八地躺着,似乎也沒有什麽美感可言……
胡思亂想間,門把手被從外面扭動了,難不成剛剛崔栖燼沒有幫她鎖門?可崔栖燼分明是一個寧願做完人生六十年計劃再按部就班出生的人,怎麽會變得這麽不謹慎?
池不渝閉緊眼皮想。
卻又在腳步聲輕輕地踏進來之後,微微收收自己怕被擠出來的雙下巴,很僵硬地翻了個身,腿伸直,手擺到枕頭上……
她自認為自己在很自然地調整儀态。
卻好像怎麽都不太滿意,可要是調整得太頻繁,崔栖燼肯定會懷疑。
——池不渝有些惆悵地想。
但這麽久崔栖燼也沒有走到床邊來,反而是室內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好像是在搬凳子,又好像是在拆東西,不過這些聲響都被克制得很輕,應該是怕吵醒她。
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似的。
——池不渝偷偷摸摸地想。
卻又實在沒能忍住,于是佯裝翻身,在枕頭上假裝在夢中動了動臉。
這時崔栖燼停了一下。
池不渝連忙不敢再動。半分鐘之後,窸窸窣窣的聲音繼續傳來。
她放慢呼吸。
下一秒感覺阖住的視野亮了一個度,隔着薄薄的眼皮發着一點點亮。
忍不住微微半睜起眼,視野伊始像墜入湖泊一樣晦暗朦胧,後來逐漸變得稍亮一些。隔着若隐若現的懸挂衣物,一張停在吊燈下的吱呀吱呀木椅,灰藍被單擋了一半視野,她看到去而複返的崔栖燼——
松松垮垮裹一件還沒來得及拉上拉鏈的大棉襖,頂着亂糟糟散亂的頭發,毫無形象可言,蒼白的臉上只有疲倦和不耐……
手上拿了個嶄新的燈泡,正往吊燈上扭。此時應該是剛剛好扭上去,燈卻忽然亮了,而崔栖燼大概是沒料到燈是亮的,一下子被刺得眯緊眼皮,手上的動作瞬間頓住。
沒過幾秒,緩過來後,似乎要往她這邊瞥過來。
于是池不渝立刻閉緊眼睛,又十分煎熬地等了幾個呼吸,她聽到燈泡繼續扭動的聲音,忍不住又半睜開一只眼。
幸好崔栖燼沒有注意到她這邊。
而是緊抿着唇,專心致志地扭緊燈泡,弄好之後彎着腰從椅子上下來。
纖長睫毛眨了一下,鼻梢上似乎抹了一點手上的灰。怪狼狽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臉上沾了不少灰,表情很厭惡,想舉起手來擦又停在空中。
盯着自己滿是灰塵的手看了好一會。
表情越來越嫌棄,最後還是撿起了被換下來的舊燈泡,在飛揚灰塵裏不經意往這邊瞥了一眼。
這時池不渝慌張間佯裝翻身,使勁将臉埋在枕頭裏。直到腳步聲重新傳來。
是崔栖燼踏着輕飄飄的步子走了出去。
池不渝總算呼出一口氣,稀裏糊塗地睜眼,遲緩地眨了眨眼,盯着床邊伸手就可以夠到的燈光開關。
好一會,終于慢吞吞伸出自己已經壓得發麻的手,按下開關。
“噠”地一聲。燈關了。視野重新恢複那種高濃度的黑暗。
“噠”地一聲。燈又亮了……
新換上的燈泡大張旗鼓,鼓足力氣澆滅昨夜所有的黑暗混沌,将池不渝腦子裏那個僅剩念頭澆得越發清晰——
大白天的,這個人特地回來給她換什麽燈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