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池不渝呢」
第06章 「池不渝呢」
Q:你為什麽不喜歡崔木火呢?
A:唉,這件事說來其實蠻話長。不過,确實是她先不喜歡我的0.0。
-
“I love U~”
史迪仔鑰匙扣發出又癟又機械的語調,陳文燃對此感到新奇。
轉而看向在陽臺的崔栖燼。
崔栖燼這會已經穿戴齊全,口罩橡膠手套頭巾圍裙,一件不少,裹得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
背對着身後那棵高度延伸到11層的栾樹,仰着頭擦陽臺落地窗的玻璃,一絲不茍。
好像沒有聽到。
陳文燃收回視線,再次看向自己手中的史迪仔鑰匙扣,又連續按了好幾次。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
好幾下,她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新鮮的不是這個史迪仔能一邊發光一邊堅持不懈地說“I love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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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這種無聊又低智的小玩意兒,怎麽會被崔栖燼容許待在自己的空間內?
當然,陳文燃自己并不覺得低智。
只是堅信,崔栖燼絕對無法理解這種事物的存在意義,并且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會給出“低智”的評價。
有點毒舌,甚至刻薄,不留情面——這就是崔栖燼給人的第一印象。
“這應該是忱星落在你這的東西吧?”
陳文燃理所當然地這麽覺得,而且吧,這玩意兒捏在手裏跟有瘾似的,以至于她沒意識地又按了一下。
藍色史迪仔發出一聲又癟又不好聽的“I love U~”。
極為響亮。
崔栖燼擦玻璃的動作停了下來。像是剛從失神中被拽回來似的,有些恍惚,
“什麽?”
“就這個啊——”
陳文燃懶散地撐着拖把杆,扭動着拖把杆往她這邊轉,晃了晃手中的史迪仔,
“總不可能是你自己的吧?”
冬日陽光趨近于灼人的白,灼得空氣中灰塵漂浮。崔栖燼捂緊口罩,不讓灰塵趁機溜進呼吸系統。
她眯起眼盯了一會,仔細辨別之後問,
“你是在哪裏找到的?”
“就在這裏啊,”陳文燃指着一個銀色行李箱,
“我剛剛以為裏面沒東西,拎起來本來想裝些雜物。結果晃晃蕩蕩的,一打開,結果就裝着一個這麽怪裏怪氣的鑰匙扣。”
崔栖燼瞥一眼剛剛行李箱放置的角落,懶洋洋地收回視線,沒什麽語氣地說,
“不是我的。”
“那就是忱星的了。”陳文燃話接得很快,像是早就料到似的,
“不過你家忱星不會是在大學裏談戀愛了吧,不然怎麽平白無故會落這種東西,搞不好還是什麽小男生小女生送的,你當姐姐的,還是得多關心關心,不然小心忱星到時候給你拎一個黃毛回來……”
崔栖燼擦着玻璃,眼梢跳了跳。
接着,陳文燃在室內轉了好幾圈,像個瞎操心的陀螺。最後實在不想再轉悠了,便又把鑰匙扣扔進了剛剛的行李箱裏,
“看來看去還是這行李箱裏最合适,我給你擱回原地了啊……”
崔栖燼沒有接話。
陳文燃接着說,“給你把行李箱也放剛剛位置了啊?”
崔栖燼本就宿醉後還沒恢複過來,腰疼腦熱的,不僅要花一下午時間用來大掃除,騰出用來待客的空間。腦子裏還一大堆時不時跑出來擾亂心思的斷片記憶。
跟放電影似的,遇着點什麽東西就觸發了。不管是播放還是暫停,都不受她控制。
這會看着陳文燃在房子裏轉悠來轉悠去,不耐地阖一下眼,緩緩吐出兩個字,
“随便。”
-
崔栖燼随便不了一點。
直到終于清理完雜物和劃分完主客空間,她把陳文燃和陳文燃的所有物,全都處理到了她劃分給“客人”的空間。
才覺得舒心。
沙發、餐桌和茶幾都一分兩半;主卧浴室歸自己,客廳浴室允許陳文燃臨時使用,但不能放置陳文燃十分惡心的蠟筆小新屁股馬桶推杆;
客廳陽臺部分的區域歸自己,因為她需要在每個周末躺在藤椅上補充三小時的太陽。另一大半歸陳文燃,前提是陳文燃不在她家客廳喝酒蹦迪,也不在另一半空間亂扔衣服不講衛生不搞清潔。
當然,最大的前提是陳文燃不能踏足她的主人空間。
不随便挪動她的物品,不冒犯她為這個空間格局所創造的任意一條規則……
那麽,她也暫時可以忍受私人空間被入侵的不适,将二分之一的區域讓渡給無家可歸的陳文燃。
這不是陳文燃第一次無家可歸。
第一次,陳文燃還沒有到成都來工作,拎着行李箱,穿一身精致長裙,頂着被雨水沖刷得妝花成女鬼的臉,站在門口傻了眼。
接着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聽完她提前告知的入住法則,不太服氣地給出評價——您這是劃三八線呢?
然後她說這裏是北緯三十度,沒有三八線。
第六次,陳文燃已經在成都住了三年,還是那樣一吵架就上頭的暴脾氣,還是和冉煙一吵架就嚷嚷着分手。
卻能裹一身星黛露睡袍在大清早跑過來。
妝也不化,臉也不洗,勤快地幫她收拾,特配合地幫她劃分這條“三八線”。
于是崔栖燼逐漸摘下貼在陳文燃腦袋上的“麻煩”标簽。
實際上,她和陳文燃當了四年大學室友,生活習性也算是能配合得慣。
後來畢業,她一個念風景園林的跑去做花植設計。陳文燃念建築,進了個業務橫跨全國的建築公司,再後來又跑到成都分公司來。
剛開始兩年,她做花植設計剛剛起步,沒有進公司,全憑自己獨打獨鬥,經常就是熬幾個大夜趕圖,熬完了一個月也才兩三千塊錢。
是她自己選的這條路,沒什麽好抱怨好覺得苦的。畢業之後,崔禾和餘宏東就直言不諱地和她講——你選的這條路我們恐怕無法幫你。
的确,兩個工科教授的女兒,在高中選擇了學藝,大學又學了美術生裏極少念的風景園林設計,畢業之後又突然冒出要去南美洲參加環保計劃的念頭,最後卻只留在成都本地當一個自由的花植設計師——一個十分新鮮十分沒有就業前景的職業。
站在父母角度,他們也許是會有些不理解的。但是他們什麽也沒說。
于是陳文燃經常說——我看你崔栖燼也是有點小叛逆在身上的。
某種程度上,陳文燃說得沒有錯。
可崔栖燼不這麽覺得。
大部分時候,她只是喜歡跟植物打交道,多過跟人類。當然,完全不跟人類打交道也是沒可能,她沒有傻到會以為自己能遺世而獨立。
犧牲部分金錢需求,換取一定的自由度,選擇這份她喜歡的職業,在她看來是一次絕對值得的等價交換。
也不覺得這種選擇有多傻氣,或者說叛逆。
而這兩年她的事業算是在上升期,也不再像剛畢業那兩年過得那麽困窘。
在建築公司停穩腳跟的陳文燃幫了她不少,剛開始是一次公司在東郊記憶的咖啡店項目找外包,陳文燃推了她過去。
項目完成後店主十分滿意,陳文燃公司也與崔栖燼建立聯系,之後便經常派點活給她。
大的項目讓她做方案競标,小點的項目,合作多了也就直接讓她對接。
之後越來越多的私人業主和類似的建築公司找上門來。她篩選過後再接,便逐漸達到一種極為自洽的狀态——
忙得過來,有空放假,錢也不少。
也始終對陳文燃存着一份感激。并且絕對不會讓陳文燃本人得知這件事。
當然其他人也不能。
“那池不渝呢?”
陳文燃的聲音突然出現,将崔栖燼漂浮在空中的思緒狠拽一下。
硬生生斷成了兩截。
一截在想——池不渝怎麽了?
另一截在想——池不渝現在有沒有醒?對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到底還記得些什麽?她要不要去聯系一下池不渝?
還有一些因為狠拽而散落的碎屑,用池不渝的聲音在耳邊低語——再親一下哇!
崔栖燼閉眼。
親個屁。
她扯了扯自己已經結痂的唇,好痛。
掀開眼皮,看到陳文燃在沙發另一邊端坐着,人已經化完全妝,正眯着眼睛對着電腦屏幕,頂着十分扭曲的表情夾眼睫毛。
冉煙的聲音從電腦裏傳出來,先是“噓”了一聲,然後壓得特別低,
“別問了,她萎靡着呢,跟個霜打的小茄子似的,問她什麽也不肯說,只肯說自己最喜歡的那件吊帶不見了……”
崔栖燼面不改色。
甚至将手中的《植物學雜志》連翻了幾頁。
又聽到陳文燃“哈”一聲,也壓低聲音,“這會兒還在睡覺呢?”
“可不嘛——”
冉煙說着,那邊屏幕一轉,将崔栖燼的視線轉到一張咖啡色皮質懶人沙發上——
白色日光蓋了大片,晃眼得像正在燃燒的白日焰火,充沛得像是某種明亮液體。
懶人沙發上堆着一只香蕉黃的熊。
還有一個抱着熊的女人,穿一件火烈鳥色衛衣,套一件牛仔背帶褲,衛衣兜帽蓋到眼睛的位置,棕發很随意地綁成兩個柔順的低馬尾,軟軟地垂落在衛衣外。
女人頭仰着,脖子抻着,四仰八叉地抱着熊。大概是開了空調,穿得不厚,晃着絨絨拖鞋,在白色日光下蕩來蕩去。
微微皺着鼻梢,好像是睡着了。
池不渝患有一定程度的皮膚饑渴症,所以每次睡覺懷裏都得抱着點什麽。
怎麽還在睡覺?
崔栖燼覺得這人簡直好笑。
然後一眼瞥到被池不渝抱得緊緊的那個熊,熊的臉皺得快要不能看。
她沒憋住,笑出聲。結果扯得唇上的疤很痛,她沒有表情地斂起笑容。
中途瞥到陳文燃将電腦放在膝蓋上,角度是她擡頭就能看清的位置。屏幕畫面轉換,冉煙的臉再次敞出來,不經意地說一句,
“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不是做賊去了。”
陳文燃“嚯”一聲,笑了一下。
崔栖燼及時扭開臉,低着眼眸,翻看自己手中的雜志。果然聽到陳文燃說,
“你猜怎麽着?崔栖燼也是。”
崔栖燼若無其事地擡頭。看一眼已經放下眼睫毛夾,正仰躺在沙發上的陳文燃,好像一只被攤在平底鍋的八爪魚。
“我以為你們今天淩晨才分的手。”她簡潔地說。
“你以為的沒錯啊。”陳文燃把電腦移向她這邊,讓她看上面的騰訊會議标志,
“這不正開會呢嗎,分手複盤。”
崔栖燼突然沒話講。
冉煙在電腦那邊說,“你昨天晚上又是怎麽回事啊崔栖燼?”
崔栖燼張了張唇,還沒來得及出聲,隐約聽到冉煙那邊傳來非常細微的一句,
“崔木火?崔木火她怎麽了?”
聲音不大,迷糊到有點軟的聲線,在亂糟糟背景聲下并不明顯。是池不渝醒了?
崔栖燼氣定神閑地翻了一頁雜志。停了一秒,在沙發上換了個坐姿。
雙手抱臂,雜志放在膝蓋。
不太舒服,她又把雜志拿在手裏,左手撐着沙發邊枕。
還是不太舒服。
想再調整,下一秒聽見陳文燃幸災樂禍的聲音,“她啊,一大早回來嘴巴爛了,不曉得被哪個女鬼咬的——”
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講完。
那邊傳來一道在迷糊中掙紮的聲音,嗓門有點亮,比剛剛要稍微清晰,
“什麽?她被哪個女鬼咬嘴巴了?”
緊接着,兵荒馬亂,巨大聲響傳來。冉煙在那邊喊了一句“哎喲你慢點”。
崔栖燼手上的雜志被驚掉。
嘩啦啦——
雜志在慌亂之間翻滾到她腳下,而她在那一刻莫名選擇擡眼,看到池不渝剛睡醒的臉從屏幕上跳了出來。
驟然間四目相對。
漫長的一秒過後,她慢悠悠地撿起雜志,扯起泛着痛意的嘴角,輕“呵”了一聲。
你說呢?女鬼。
女鬼本鬼在電腦屏幕裏顫了顫睫毛,像是突然之間想起來什麽似的。陡然将整張臉埋進兜帽,細白手腕從火烈鳥粉衛衣袖口緩緩探出來……
猛地把兜帽兩根伸縮線拉到了底。
整張臉只有一張閉緊的嘴巴露在外面。咬緊牙關一秒,兩秒,三秒……
又小心翼翼地微微張開紅唇,像條金魚在用腮呼吸,最後含含糊糊地憋出一句,
“那這個女鬼,咬得還蠻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