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色胎記」
第04章 「紅色胎記」
Q:誰先親的?
A:當然是崔栖燼先親的。為什麽要突然喊大名?當然是為了表示我對待這件事是非常嚴肅且認真的——池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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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栖燼始終堅信,酒後亂//性這種事情的存在可能性為零。
但她也确實無法解釋當下的狀況。
晦澀光束漏洩到眼皮的那一秒,她因為畏光而受不了刺激而被驚醒。擡擡眼睫,發現有一層軟軟布料蓋在臉上。
惹得鼻梢發癢。
擡手捂住自己快要裂開的額頭,觸到柔軟布料,一瞬間噩夢畫面包抄過來,像直接澆蓋在視網膜上讓她回避不得——
“魔術變完了可以親親嗎?”
她臉色微變,猛地将臉上布料掀開。
光線比剛剛亮了幾個度,陡然間世界混沌,黑白籠統。她眯起眼,看到繁亂擁擠的空間,不由得皺起眉心。
靠牆一個衣櫃,裏面是堆疊成層的各色布料。拉得嚴實的漿果紅窗簾,旁邊放置一臺奶白色縫紉機,一個偌大咖色工作臺,上面放置着還沒拆封的熨燙機。
牆角伫立着兩個沒有頭、脖子以下的白色塑膠女模。
無頭女模上淩亂地挂着亂七八糟的冬天衣物。有幾件能看得出來是她的,還有幾件是……
她低頭,看到自己手心裏捏着的衣物小小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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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怎麽蓋在她臉上?
她皺一下眉,用食指撚一個角,在重力下展開,是一件白色吊帶,纖細潦草。
顯然不是她的所有物。
被酒精變鈍的大腦勉強得出這個結論,卻無法面對當前波瀾狀況給出下一步指示。
不出所料的,酒精已經侵入她的呼吸系統,喉部有明顯不适,
記憶模糊,試圖回想便頭疼欲裂。
肌肉酸痛,稍微轉個頭,後背便像是要被掰斷似的。
很顯而易見的宿醉反應。
再然後,她繼續低頭,看到一顆毛絨絨的棕發腦袋,擠在她頸下——
是池不渝。只穿一件寬大T恤,雙臂環住她的腰,額頭抵着她的下巴,後腦勺枕着她的手臂,腿橫七豎八地搭着她的。
一頭微卷長發蹭得亂七八糟。
蓬軟地紮在她頸部和胸口,甚至到處都是,像快要紮到她每一寸皮膚裏去。
此時此刻她是真的覺得癢。
但是……
她不耐地阖起眼,實際上從睜開眼皮開始,她已經維持這個古怪姿勢超過十分鐘,卻還沒有擡手将池不渝快要戳到她耳朵裏的那捋頭發撇開。
一米二的單人床很窄。
可現在卻不太正常地擠了她們兩個人,以至于她不得不維持着這樣的姿态,哪怕此刻是一低頭就會親到池不渝額頭的距離。
因為只要稍稍一動,她就有可能會碰醒池不渝。
然後和醒過來的池不渝大眼瞪小眼。
而她還沒準備好與池不渝對峙,甚至是以一種這樣親密無間的姿态。
于是在這十分鐘裏,她唯一可被稱之為“大動作”的,只不過是将蓋在臉上的衣物掀開,和眨眨眼睛緩解酸痛感。
下巴枕在池不渝額頭上,手裏還捏着那件吊帶無處安放。
每隔五秒鐘眨一次眼。
像一個矜矜業業的鐘擺,沒有任何感情。她十分麻木地想,要是其他人遇到這種狀況會如何應對?
——和自己不對付的人如此難舍難分,腦海裏還殘留昨晚片段式的吻。
而池不渝不知為何睡眠這樣好,埋在她肩上一動不動。她知道池不渝運氣一向不錯,卻沒想到在這件事上也是。
竟然比她醒得晚,逃過先醒過來面臨如此窘況的境地。
崔栖燼嘆一口氣。
許是這口氣嘆得有些重,空氣中傳來細微波動。
緊接着,抵在她下巴下的池不渝動了動腦袋,十分含糊地吐出了幾個字。
崔栖燼沒聽清,也不太敢聽清。只覺得戳到耳邊的頭發惹得自己越發癢。
僵了幾秒鐘。
池不渝沒動靜了。
她松了一口氣,看來是還在說夢話。于是稍稍擡一擡手,想去理一下耳邊那捋不聽話的頭發。
結果她一擡手,池不渝也跟着滾了滾臉。
她被迫僵住手,在空中最費力最容易酸的一個位置懸停。
而池不渝似乎是自動找準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尤其滿意地埋好臉。
這個醉鬼倒是睡得舒服,甚至還知道調整位置。
——崔栖燼想。
卻還是放慢動作。
試圖在不吵醒池不渝的前提條件下,将手再安安穩穩地放下來。
終于将耳邊那捋作怪發絲撇開時,她松一口氣,鼻尖已經冒出薄汗。
還沒放松多久,看到自己的黑發也有幾捋亂亂搭在池不渝耳後。
她微抿着唇。
看到對方T恤領口敞開的白皙皮膚,便微微眯起眼,去扯自己快要沾在池不渝蝴蝶骨上的發。女人骨骼纖細,肩在T恤裏微微縮着,像骨頭很輕很軟的某種魚類。
半眯的視野像朦胧恍惚的空鏡頭,手指伸出,快要探到那片背上的黑發。
下一秒卻又感覺到池不渝吐在她頸間的呼吸變輕,像綿爛游動的親吻魚在吐泡泡。
指腹一不小心觸到那細瘦背肌,那處皮膚觸感又薄又涼,像清涼氣泡酒。
激得她一下縮回來,手指緩緩往回蜷縮,無處安放。
此時睡迷糊的池不渝貼了貼她的臉,嗓音迷迷糊糊地,有點悶,又有點酒後的軟,
“你說要愛我一百個世紀,不能騙我……”
崔栖燼猛地被空氣嗆到,然後發現自己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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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不渝沒醒。
一時之間慌亂匆忙,崔栖燼連着咳嗽幾下,又将手抻直,快速握緊又松開拳頭。
胸腔內癢意沒了,手也不抽筋了。
這麽大陣仗下,池不渝還是沒醒,埋在她肩上一動不動。
崔栖燼嘆一口氣。
難道她要直接把池不渝拍醒,然後讓池不渝發現她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和她相擁,一起回憶昨晚斷片後的記憶。
甚至還要一起複盤斷片之前,那個她記憶十分清晰的……
崔栖燼扶住自己快要爆炸的額頭。
為難之際,不知哪裏連着傳來幾聲“嗡嗡”振動。她低眼瞥一眼安分守己的池不渝,小心翼翼地在四周摸索。
好一會,在枕頭下找到她的手機。
只有一只手空着,便勉強伸直,把手機拿遠,下巴被迫昂起,卡在池不渝的額頭,手伸在池不渝背後,費力擡起頭去看。
手機光有些刺眼,開鎖那一秒她眯住眼,等不适的感覺緩下去才睜眼,屏幕上是陳文燃發來的微信:
【??】
【你上哪去了??昨天去青城山露營到現在還沒回?】
【還是你妹妹哮喘又犯了,去郫縣處理了?要幫忙你吱聲啊】
前言不搭後語。
時間是十點零八分。
再往前滑,是陳文燃八點四十四分就發來的消息:
【我與冉煙于2024年1月24日淩晨六點第六次分手,遂無家可歸,盼你收留】
……
崔栖燼面不改色地滑出對話框,結果陳文燃又彈出兩條:
【人呢?崔栖燼你該不是又看到我發這麽多還狠心不回吧】
【你再不回複我就要打電話了啊】
崔栖燼頓住。
在陳文燃的電話打過來之前,她用一種十分吃力的姿勢舉着手機,單手打字回複:
【馬上】
之後也不管陳文燃持續發來的振動,很煩躁地把手機扔到地毯上。
低頭看一眼沉睡的池不渝。
靜默幾秒。
尤其小心地将池不渝枕在她手臂上的臉托起,将自己的手拿出來,再将池不渝穩穩當當地放在枕頭上。
人沒有醒。
甚至還在睡夢中十分配合,整個人胡嚕滾到另一邊,臉面向着滿滿當當懸挂着的衣服,看不到表情。
崔栖燼只感到懷裏一輕。
被壓太久的肩和手都不算太舒服,有股麻意很快竄上來,像是要鑽進她的骨頭縫裏。
疼得她呲牙咧嘴地捂住手,又看向池不渝那顆毛絨絨的後腦勺。
池不渝将被子卷成一團,面朝牆壁,蜜糖醇棕色的發比剛剛還亂,鋪在藍灰色被單上,像一團漂亮的絨絨毛線。
似乎睡得還正香。
這人怎麽這麽能睡?在香港讀半年書是沒有睡過覺嗎?
崔栖燼盯了一會,輕手輕腳地下床,那一刻卻突然腳軟,沒戴眼鏡的視野又因為窗簾拉得太緊密而變得有些混沌,以至于以一種狼狽的姿勢翻到了床下地毯。
膝蓋砸到地毯,一種密而鈍的痛感傳過來,她皺起眉。
下一秒又有什麽東西滾落下來。伸手一摸,發現是原本不知道哪裏去的眼鏡。
松了口氣,處變不驚地把眼鏡戴上,視野勉強恢複清明。
捋起自己亂糟糟的發,從地毯上勉強分辨出自己的衣物,胡亂地撈起來。看一眼池不渝,對方還是背對着她,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工作室窗簾拉得嚴密,周圍光線昏暗得像是黎明前夕。
她抱着衣物亂七八糟地坐在地毯上,只覺得腰麻腿酸,腦子裏卻對那首《不呼不吸幾多秒》之後發生的事情一片空白。
嘴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她想原來這真的不是噩夢,不是幻覺,更不是池不渝的魔術。
然後又想,耗在這等待魔術揭秘,也不是什麽太聰明的做法。
然後的然後,又想不管那一片空白到底是什麽,她還是得回去收拾整理一下自己糟糕的現狀,至于其他的……
她掀起眼皮,往池不渝那邊看一眼,像是一整個白天都醒不過來。
沒忍住,又嘆一口氣。
她今天嘆的氣足夠多了,剩下的,就等之後再來嘆吧。
被放慢四倍速的大腦得出“先離開”這個結論,她用亂糟糟的衣物卷起手機,随便裹着外套,動作很輕地打開門。
那一瞬間外面大量陽光傾瀉,在狹窄門縫中生出懸濁的丁達爾效應,将原本黯淡無光的工作室點亮幾個度。
她停頓一秒,卻又不知為何有些猶豫地回頭,看被懸挂衣物遮擋,影影綽綽的池不渝,對方柔順發絲似乎拖動了一下。
又好像沒有。
她下意識轉頭,眼睛被門外刺眼亮光晃得更加酸痛。
擰在門把手上的手停了一秒,兩秒,三秒……
終于用力擰開,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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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重新恢複黯然。
池不渝維持着不動的姿勢,很小心地半睜開一只眼,又立馬閉上。
身後沒有動靜。
她松了口氣,很謹慎地假裝困倦地翻了個身,将半截裹着長襪的小腿搭在床檐,試探性地在空氣中劃了劃。
從床頭劃到床尾,腿都快要伸到地毯上,又胡亂在周圍點了點。
還沒聽到其他動靜。
她放下心,半睜開眼,用自己近視三百多度的視線在周圍晃了晃,看不清。但暫時感覺應該沒人在。
安全。就是好黑,好模糊。
池不渝徹底卸下防備狀态,一股腦兒地滾到床裏。
将自己熱騰騰的臉埋在枕頭。
整個人卷到被子裏,像條灰藍色毛毛蟲,慢吞吞地咕蛹咕蛹。
蹬蹬腿,滾滾臉。
最後埋頭在枕頭裏,東扭西歪地長“啊————”一聲。
這到底是個什麽狀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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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栖燼拍拍手上的灰,低頭看到自己白襯衫上亂七八糟的口紅印。
抿着唇,将外套裹緊,扶着腰下樓。
估計是腰傷犯了,只走幾步樓梯都像是被針錐似的。
雪大概是在昨夜停止,給這座城市蓋了薄薄的一層白。
午前愛情迷航街的喧鬧很新鮮,人們漂浮在街頭街尾,聲音充沛,色彩強烈,蓋住她不值一提的焦頭爛額。
她輕飄飄地踏着街上的薄雪,看到有個玩滑板的少女倏地飛過她身旁,街對面燈具店老板沖她咧開嘴笑。
旁邊唱片店老板裹一層薄毯,懶洋洋地伸直腿曬太陽,在她經過時說“早上好啊”。
突然想起那首薛凱琪。
腳步滞住,眼前愛情迷航街的喧嚷迅速被屏蔽,昨夜那條紅色圍巾似乎又罩上來,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畫面——
工作室空間逼仄,紅調車燈光影透過玻璃窗,緩慢淌過頸下紅色圍巾。
彼時樓下已經切歌。
輕軟女聲遙遠地在唱“我會很愛很愛你一百個世紀”。
池不渝捧住她的臉,睜着那雙漂亮迷蒙的眼望她,十分迷糊地問,
“崔木火,你說,你說會有人愛我一百個世紀嗎——”
真是夠古怪的問題。
不過池不渝總是會問這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海綿寶寶一共有多少集,比如聽到那首歌問她歌裏是不是在唱接吻。再比如……聽到這首歌就問自己可不可以被愛到一百個世紀。
清醒的崔栖燼站在愛情迷航街的中央,因為突然湧進來的記憶而挪不動步。
她猜昨夜醉酒的自己肯定想這樣回答——
笨蛋,這個世界是沒有人可以活到一百個世紀的。
或者是說,笨蛋,“愛情”是二十一世紀最大的騙局,你愛聽的所有情歌,都是其中最讓人窩火的詐騙集團。
可那個當下,醉酒的她暈乎乎地低頭,唇貼到池不渝肋骨上的紅色胎記。
觸感又溫又軟,像某種融化的糖果,讓她的呼吸系統在一秒鐘內粘到斃命。
以至于那時她睜不開眼,十分不清醒地笑着說,
“怎麽不會呢?”
池不渝最後也沒講話,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一句。
崔栖燼的頭實在太重,她暈沉沉地栽下去,又擡起手,想去拍拍池不渝的臉。
“也許已經有人愛過你一百個世紀了……”
沒有拍到,就在空氣中幹揮了揮,什麽都沒撈到,試圖把手縮回去的時候,卻忽然被柔軟掌心牽住。
她半掀開眼皮,看到池不渝愣怔的眼。輕輕笑,補一句,
“海綿寶寶。”
下一秒池不渝用圍巾勾住她的頸,又吻了上來。
呼吸系統死而複生。
那一刻她迷糊睜眼,看到池不渝微微發顫的眼睫毛,靈魂出竅般地想到一篇不知是真是假的網頁文章,那裏面說,作為一種多細胞生物,“海綿”剛剛好可以活過一萬年。[1]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同時做到愛與被愛一百個世紀,那一定是海綿寶寶。
醉酒的她想,這大概不能算撒謊。
清醒的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電梯裏,想原來喝酒真的會把人腦子喝壞。
“叮”地一聲,電梯開了。
她雙手插進衣兜,擡眼看到穿着星黛露睡袍的陳文燃,頂着雞窩頭,在二十八寸行李箱上無聊地轉圈圈。
踏出電梯,卻突然探到兜裏一個溫涼物體,冬日氣溫涼,刺得她手指蜷縮了一下。
猶豫着試着去握,小小一個,分量挺重。“叮”地一聲,電梯門在身後緩緩關閉,一暗一明的聲控燈淪為背景。
她将兜中物體拿出來,視線卻比動作晚了半秒,盯了半晌……
忽而聽到陳文燃大驚失色的一句,
“崔栖燼你的嘴巴被鬼咬了?”
下意識重新塞回兜裏,表面波瀾不驚,心裏卻稀裏糊塗地想——
這又是哪裏來的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