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十四秒」
第03章 「四十四秒」
Q:海綿寶寶和章魚哥為什麽做不成朋友?
A:我覺得是因為章魚哥有個見不得人的驚天大秘密,只有海綿寶寶不知道——池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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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不會打架吧?”
班長剛把車門拉開,又突然頓住。很不放心地回頭,狐疑地看向站在街頭的兩個人。
崔栖燼透過章魚哥半臉面具看她,語氣平和,“你想多了。”
頓了半秒,又扯扯嘴角,“她?我和她打架?不可能。”
看樣子是比兩個小時之前清醒了些,班長勉強放下心。又悠悠看向一旁的池不渝。
池不渝倚靠在電線杆旁邊,似乎是有些站不穩,卻又覺得下雪很新奇到處張望,于是整個人搖搖晃晃的。
“那你呢?”班長問。
“啊?”池不渝茫然擡頭,眼睫毛被打濕,濃密地蓋在酒後微微發紅的眼睑。
她指了指自己,“我?”
糊裏糊塗地望一眼崔栖燼,思考了半晌,也把自己手中的海綿寶寶面具舉起來,
“你知道《海綿寶寶》有多少集嗎?”
學的是海綿寶寶的語氣,聲音癟癟的。還沒等人回答,自己又歪歪扭扭地比出兩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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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躲在面具後面笑,下巴埋在厚軟紅色圍巾上,胡亂戳了戳,什麽也沒講了。
答非所問。班長嘆了口氣。
此時已經是淩晨,雪已經快停了,街頭燈光偏黃,路邊堆了一層薄雪。成都似乎永遠都沒有大雪紛飛,只有洋洋灑灑的小塊雪花。
像有個人鼓起腮幫子拼了命地在空中吹着,吹一下,就飄起一點雪花,慢慢悠悠地落到兩人肩上。
班長嘆一口氣。
看池不渝說完這些,又低下頭踩一腳薄雪,覺得好玩又踩一腳,接一片雪花觀察一會,又鼓起腮幫子使勁吹一口零散雪花。
看來池不渝是真的醉到頂了。
于是她又看崔栖燼,人始終維持着筆直站立的姿勢,對池不渝的各種小動作始終維持着處變不驚。
甚至還在池不渝試圖把雪吹到她脖子裏時,一直保持冷靜,掌心抵着池不渝的額頭把人緩緩推開。
沒有一直笑,沒有有求必應。非常ok,那池不渝呢?班長又操心地去看池不渝。
看到池不渝被推開後十分不滿意地撇一下嘴,結果又不小心踩到雪要滑倒。
崔栖燼下意識伸手去扶,一下沒扶到。
摸了空。
兵荒馬亂間,事故發生。池不渝倒是晃着晃着站穩了。崔栖燼反而因為在空氣中摸空幾次,很無辜地被冷空氣嗆到,彎着腰連咳了幾聲。
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許多。
池不渝自己都還站不穩呢,又滑着步子歪歪扭扭地去拍崔栖燼的後背,用自己毛絨絨的手套給人順氣。
拍了幾下自己迷糊了,臉挨到崔栖燼背上就自動犯困,眼睛都睜不開了還給人拍背,下巴軟趴趴地搭着崔栖燼彎起來的臂彎上,差點又這麽順着滑落摔到雪地裏去。
兩個人就這麽歪七扭八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裏,跟兩團黑色棕色毛線團纏在一起似的,要說看起來特奇怪吧,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莫名融洽。估計要摔也都能摔一塊,揚起一大片雪塵。
最後這一場鬧劇,終結于直起腰的崔栖燼,總算眼疾手快地扶住池不渝。
“哎喲喂,沒事吧?”目睹這一切的班長匆匆把車門關上,想伸手過來幫忙。
踏過來的時候事故已經結束——
崔栖燼牢牢拎起池不渝背後兜帽,池不渝也牢牢抓住崔栖燼的袖口。
似乎兩人結構已經十分穩當,完全不需要第三個人的加入。
于是班長只能幹巴巴收回自己的手,憂心忡忡地望着兩人。
“沒……咳……沒事。”
崔栖燼停下咳嗽,搖頭。低眼瞥一下池不渝的毛線腦袋,扯緊護耳帽那兩根線,把帽子連人一塊拉在手裏。
池不渝被帽子裹住的臉紅撲撲的,看起來也不太願意一個人待着,整個人粘崔栖燼身上,試圖往她肚子上鑽。
崔栖燼只能勉強讓人挽着自己手臂,站穩。又看向班長,“我沒事,你快回去吧,車裏不是還有人等着你送嗎?”
看上去還算正常,班長松了口氣,“池不渝醉得厲害一點,想着送到這裏來反正也離你近。你确定真不用我再送你回去?”
“不用。”崔栖燼搖頭。她不喜歡有人踏足她的私人世界。
班長點點頭,想着高中畢業那次差點打架,總的來說也是一個意外。現在是2024,兩個人好歹也已經是二十六歲的年紀,應該不至于。
“那你們答應我千萬別像畢業那次那樣差點打架哈?”
“能做到嗎?”
班長走下臺階,打開車門,再一次強調。
出租車司機大概聽到這一步三回頭的架勢,憋了好久笑出聲,一邊笑一邊催,
“上車嘛,好大的人咯,莫老是以為別個要打架好嘛。”
崔栖燼點頭,“他說得對。”
池不渝慢半拍,也跟着點頭,“她說得對。”
班長讓出租車等自己這麽好一會,也不太好意思,便沒再多說。
只不過上車之後又多看了兩人一眼。車窗外,兩人站在街邊——
一個穿大棉襖,拿章魚哥面具,一個穿絨絨牛角扣大衣,拿海綿寶寶面具,在風雪中互相依偎,緩緩目送她離開。看來這麽多年,這兩人也終于長大了。
一切都很風平浪靜。
今夜注定不會發生“驚喜”。班長看着縮成兩個小點的人,滿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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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黃澄澄的出租車離開。
崔栖燼放下面具,盯了這上面的章魚哥好一會,嘴角提起微笑,
“《海綿寶寶》一共有二百四十一集。”
“你好聰明哇。”池不渝的聲音很小,還有點悶。
“你在諷刺我嗎?”
“沒有啊,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你不是說你很喜歡看《海綿寶寶》?”
“對啊,但我還是……不記得。”
“那你記性蠻差。”
池不渝不講話。崔栖燼眼梢跳了跳。
“不過二百四十一集你為什麽要笑?”池不渝又冷不丁冒出一個問題。
“我沒有笑。”
“二百四十一集你為什麽要笑。”池不渝簡直是個壞掉的複讀機。
“這不算。”
“那你現在再笑一個。”
“不笑。”到底是誰說她喝醉了會有求必應的,這分明是謠言。
“笑一個嘛,笑一個我就給你變個魔術。”
你變的魔術肯定西撇,有什麽好看的。
池不渝甚至不依不饒。崔栖燼眯一下眼,微微提起嘴角。
她不是想笑,也不是池不渝讓她笑她就笑,只是想早點結束這種沒意思的對話。
“笑完了。”她利落地說。
可池不渝卻突然不說話了。
周圍只剩呼響風聲。崔栖燼掀起略重的眼皮,側頭,發現自己肩上那顆毛線腦袋已經不見。
“池不渝?”
她還在笑,“別鬧了,我不怕鬼。”
淩晨街頭空蕩蕩的,這句話喊出去,只剩下冷空氣和雪在回應她。
真不見了?池不渝變魔術把自己變沒了?
崔栖燼茫然地晃晃頭,酒後輕飄飄的感覺很不好受,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踏了兩步,踉跄了兩下腳底落到實處。
有些費力地擡頭,在這條不算繁華的夜街慢吞吞地走,街上人和車都不多,零散地分布,還有些小店開着門,散着微黃暖光。
看到熟悉的“真心話大芒果”水果店,她揉了揉眼,笑了一下,想起這裏的芒果比其他地方都好吃,又大又甜,汁水還多。
她對人和事都很挑,畢業搬到這裏來之後,她只吃這家的芒果。
可惜現在“真心話大芒果”關門了。
那池不渝現在上哪去了?不會等會大變活人突然出現在她眼皮子底下吧
走過“真心話大芒果”,她又皺起眉,覺得眼前的路越走越歪,旁邊電線杆越看越扭七扭八的,這個笨蛋喝醉了還亂跑。
這條街不大。剛畢業那年她剛搬來這裏,只有一個小出租屋。如今五年多過去,她的獨立工作室租在街頭,公寓租在街尾。探索本地的公衆號閑得無聊曾來這邊估算過,從街頭踏到結尾,用正常人的速度,只需要十分左右時間。
本來沒什麽特別。但2016年有部叫《愛情迷航》的小成本獨立電影在這裏取景。
剛畢業不久氣吞虹霓的青年女導演說,從街頭到街尾,按照1.25米/秒的速度走,共消耗十三分十三秒,離“愛情”只差一秒鐘。
電影沒火,街小火了一把。一時之間好多熱愛文藝片的男男女女來這裏打卡。
從此這裏就叫愛情迷航街。
崔栖燼踏過沙沙的雪層,穿過三家關門的包子店,一家關了門的水果店,兩家轉着霓虹燈的理發店,在搖晃的燈影下,停在一家新開的唱片店前。
不是街頭,也不是街尾。
愛情迷航街的中央,有一家淩晨還開門的唱片店,唱片店老板是個留長卷發穿牛仔外套的女人,大半夜躺在店外搖椅喝啤酒看雪,十分閑情逸致。
愛情迷航街的夜晚出現什麽都不奇怪。崔栖燼稀裏糊塗地想,然後聽到池不渝喊她。
“崔木火。”
崔栖燼仰頭,聲音是從唱片店樓上傳來的。有片雪花正巧逃過眼鏡鏡片,十分巧妙地落到眼睫。
她下意識閉了一下眼,再睜眼,像開了虛焦模式,卻又帶點水分,雪彌漫成水霧。
池不渝從二樓探頭,護耳帽兩根帶子晃晃悠悠,她在飄搖的雪絮裏望她,路燈忽明忽滅,似乎在朝她笑。
找到了。
“你又找到我了啊。”她在樓上朝她喊。
崔栖燼遲鈍想起,這上面就是池不渝的工作室。
原來是跑到這裏來了。
她持續仰頭的動作有些累,閉了一下眼,又望住始終探頭往下看的池不渝,大着聲音喊,
“池不渝你別掉下來了!”
池不渝似乎沒有聽到,甚至又往前伸了下手,試圖從二樓去接雪花。
崔栖燼覺得自己只能是上去提醒這個醉鬼,她早就說過,池不渝的酒品是真的很差。
上到二樓需要從窄仄樓梯上去,期間她路過唱片店老板,老板懶懶擡眼看她一眼,灌了一口酒,很突然地冒出一句,
“有沒有喜歡聽的歌?”
崔栖燼沒來得及應答,只靠着牆,噔噔噔地踩樓梯,一步一步慢吞吞地爬上去,等慢半拍反應過來,才想起這老板大概是在和她說話。
不過那時她已經到了二樓。
爬樓之後昏昏沉沉的頭越發暈,原以為池不渝就會在剛剛那裏等着她,結果上到二樓,發現人又不見了。
跟捉迷藏似的。什麽鬼魔術。
崔栖燼決心不和醉鬼計較。
她邁着不太直的步子,晃晃悠悠地往池不渝工作室裏走。
工作室沒有開燈,但開了門,裏面黑黢黢的,只看到東西很多,堆在架子上的各種衣料算是歸納有序,但有些擁擠,有點重影。
看來池不渝回來之後已經整理過。
崔栖燼松口氣,踏進工作室裏視野變得更黑,柏林少女味道很淡,卻讓本是龐亂繁複的工作室裏的味道統一起來。
她記得池不渝喜歡在工作環境裏用香水,也記得池不渝說喜歡的氣味會讓自己腦子轉得更快——一種完全不成立的條件關系。
黑暗之中只剩下甜淡的柏林少女,和各種被降低明度色彩的衣料。
“池不渝?”
崔栖燼站在門口,輕飄飄地喊一聲,沒得到回應。便伸手去開燈。
燈“呲拉”一聲,連着閃爍幾下,亮得很勉強。她擡頭看了看不太對勁的吊燈,下一秒臉上突然傳來微涼的觸感,很軟,很小心。
她轉頭,發現是池不渝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那雙毛絨絨的手套已經摘了。她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不講話,池不渝便又戳一戳她的嘴角,
“你剛剛笑了嗎?”
原來是檢查她有沒有笑。池不渝喝醉了可真麻煩,還不依不饒。
“笑了。”崔栖燼簡潔地說,又瞥見吊燈一閃一閃,被晃得頭越發暈,又提醒池不渝,
“你這裏燈快壞了。”
池不渝說“哦”,卻沒有松開她,還是這樣捧她的臉,手指輕輕點她的耳朵。
許是喝了酒,剛剛覆上來的時候涼,現在又緩慢發起熱來。
池不渝就這樣費力地睜着眼,在一閃一閃的燈光下看她,氣息裏還留有很淡的酒精味。
像是在仔細研究些什麽。良久,幹巴巴地問她一句,
“你冷不冷啊?”
一晚上折騰來折騰去,從街頭走到街尾,崔栖燼眼皮越來越睜不開,不知為何她很配合地将下巴埋在池不渝手心。
“不冷了。”
池不渝又“哦”一聲,說“那我幫你扶着臉”,聲音從極近的距離傳到她面前。
夾雜擦過她唇邊的呼吸,若隐若現。
她擡眼,看到池不渝鼻梢和眼梢都紅紅的,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因為酒精作用。
氛圍安靜,沒有人再講話,也沒有人覺得“我幫你扶着臉”有多奇怪,甚至變得更奇怪。大概是因為她們是兩個醉鬼。
可能現在的親昵友好本身就是一種奇怪。清醒的時候崔栖燼實在想不到,能有什麽理由讓池不渝這樣捧她的臉,而她竟然也不抗拒。
好似她們原本就應該如此親密無間,像一對如影随形的戀人。
磕磕碰碰地想到這種可能性為負數的可能。崔栖燼笑出聲。
笑聲引發空氣的流動和變質。
池不渝的指腹在她眼皮上軟軟刮過去,很癢,像親吻魚留下的親吻,最後停在她的眼梢,不聽話地按下去,
“你笑什麽?”
崔栖燼繼續笑,“我笑你酒品真的很差。”
池不渝抵賴,“你以為你就有多好?”
“比你好。”
“那不一定。”
“那你變的魔術呢?”
池不渝又不講話了,只閉着眼睛,不太清醒地晃晃腦袋。
崔栖燼想這個人喝醉的時候語速就很慢,反應也很慢。雖然平時腦子也轉得慢。
光還是一亮一暗。
池不渝護耳帽上的兩根帶子搖搖晃晃的,一下一下,分明還沒有戳到崔栖燼的皮膚,卻讓她平白無故覺得癢,也有些發暈。
她伸手,抓住這兩根帶子。
對住池不渝忽然瞪大的眼,解釋,“我頭暈,你別晃了。”
池不渝呆住。
不晃了,像條被她制住的金魚,表情很迷蒙。
崔栖燼覺得有趣,又扯扯池不渝下巴上的兩個帶子。
池不渝皺起了臉,看起來不太滿意她的做法。
崔栖燼笑得有點肚子痛,低一下下巴,發現自己下巴在池不渝掌心。
頭有點重,她忍不住在這上面點了一下下巴。
恍惚間她聽到樓下唱片店開始放歌,一首聽不太清歌詞的粵語歌,鼓點和旋律慵懶迷醉。
使得她聽感和視感都同時變得模糊。
世界迷虛而悅動,她覺得池不渝突然變成了兩個。大概這就是池不渝給她變的魔術。
兩個池不渝都捧她的臉,紅紅的唇一張一合。一個粘粘軟軟地同她講,
“我本來想要變一個芒果給你的,但走過來看到真心話大芒果關門了。然後又想來都來了,總不可能兩手空空回去,就想上來找個東西變給你……”
另一個佯裝兇惡地講,“崔木火你好煩嘛!”
崔栖燼笑了,這樣站着有些累,她幹脆靠在牆邊,問,
“然後你打算變什麽給我?”
然後兩個池不渝都跟着她迷迷糊糊地笑,望向她的眼逐漸重合。
恰好街邊一抹紅色光影流淌,從她的眼流到她的唇。池不渝把自己圍了許久的圍巾摘下來,往她脖子上圍。
可實在是醉得厲害,只摘到一半,又勉強給她圍了一圈,就已經站不住,晃晃悠悠地将臉栽倒在她肩上。
輕輕和她講,“變一半圍巾給你好不好哇。”
呼吸軟熱,像一灘融化的雪,流進她疲憊不堪的胸腔。
一瞬間她的發被圍巾裹到她頸間,像那兩杯無限彌漫的愛爾蘭之霧,分不清哪一杯是誰的。
她們被同一條紅色圍巾綁架,體內殘存酒精被樓下音樂惬意晃動。
如果崔栖燼現在足夠清醒,她一定會在注意事項上寫上一條——口感像咖啡冰淇淋的愛爾蘭之霧,薛凱琪的《不呼不吸幾多秒》,再加上池不渝變得很撇的魔術,會讓人産生某種失控幻覺。
但她此時已經想不起“愛爾蘭之霧”的名字,只知道雪在窗外迷茫地往下落,樓下是一家擾民唱片店,歌裏在唱的“讓我數到四十四”永遠也數不到。
壞掉的吊燈發出奇怪聲音,像她們的呼吸在起伏。
她昏昏沉沉地低一下下巴,很無厘頭地戳一下池不渝軟軟的手心。
池不渝手心被她戳得抖得移了一下位置,鼻尖在她頸間胡亂動了動,觸感微涼,但幾近抵住她的肩胛骨。
有點疼,但更多的是骨骼相抵的麻,像呼吸偷偷鑽進去,不講任何道理。
她不明白發生什麽,又含糊地喊一聲“池不渝”。
下一秒聽到“呲啦”一聲,燈亮了——
外面忽然響起救護車警鈴聲。
她很暈,動一下抵緊牆面的背,有點酸,不經意悶悶地“哼”了一聲。
池不渝恍惚間從她肩上擡起頭,望向她的眼格外迷離,喊她“崔木火——”
尾音很輕,像綿綿薄雪,輕輕踩下去,還有一點清透地粘在耳朵上。
“呲啦”,燈又變暗了——
樓下的薛凱琪唱到“不呼不吸幾多秒”,嗓音好輕快。崔栖燼注視着池不渝,也被池不渝注視着。暈乎乎的,一時之間她覺得她們好像兩條鼓着腮幫子憋氣對視的金魚。
“呲啦”,燈開始閃爍——
救護車警鈴一直在響,紅光在玻璃窗外閃爍,襯得她們仿若在一個酡紅玻璃魚缸裏,水質很清,卻又因為失真顯得渾濁暧昧。
崔栖燼發出幹澀的聲音,
“嗯?”
喊她做什麽?
池不渝眨眨恍惚的眼,似乎是因為看不清,于是将她的臉托得更近,女人掌心很軟,手指骨骼很細。
“就是覺得……”池不渝的聲音裏似乎沾着液體質感的酒精,
“這首歌是不是在唱,接吻哦。”
“有嗎?”崔栖燼晃了晃頭,仔細分辨粵語歌詞,聽到女歌手俏皮地唱“我不吸氣不呼氣而仍舊為你喘-氣”。
輕笑了一下,“有點吧。”
隔着交纏在一起的發絲,她因為頭暈只能往前,額頭緩緩抵住她的額頭。
涼快多了。
池不渝不知道為什麽不接話,濃密上翹的睫毛顫了顫。
崔栖燼聽見她在她耳邊輕慢的呼吸,忽然覺得眼前一切都在轉圈,像是真的快要憋氣到四十四秒于是處于缺氧狀态。
大概是圍巾系得太緊,她逐漸變得煩躁。
“呲啦呲啦”,燈光閃爍不停——
像是快發生故障的前兆。
池不渝眨動眼睫,用那雙格外迷離的眼望住她,額頭仍然抵住她的,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勉強站穩。
而後又隔着不到四公分的流動光影與她對望,東倒西歪地笑。
“你的嘴巴上是不是有點水……”池不渝突然用拇指磨了磨她的上唇。
“嗯?”她暈沉擡眼。
看到池不渝用一雙漂亮眼珠直勾勾盯着她不放,
“看起來好好親。”
“呲……”,燈暗了一個度——
崔栖燼煩到想把爛掉的燈按掉,伸手卻打空。勉強睜眼,感覺到池不渝用手指慢慢磨她的唇,看到池不渝眼睑處泛起某種細膩的紅,聽到池不渝繼續問她,
“魔術變完了可以親親嗎”。
“嘭”,燈炸掉了——
整個世界黑成孤寂太空。她在黑暗中看向池不渝,忽然之間變得好平和。
救護車燈光恰好閃過,她找到今夜四十四秒的最後一秒。
蟹老板班長囑咐她們不要打架之後的半個小時——
她捧住她的臉,手指慢慢落到她耳後;她扶住她的肩,掌心緩緩發熱。
她們擠在同一條紅色圍巾裏。像跌跌撞撞的共舞,又像難舍難分的甜蜜。
臉和臉之間的間隙變得極小,呼吸淩亂而困難,已經算是耳鬓厮磨。
之後她們躲在愛情迷航街的一條紅色圍巾裏,讓滿世界都不呼不吸,像懼怕被人發現早戀那樣偷偷接吻。池不渝親舔她唇的時候,她似乎聞見某種熱帶水果的微甜,于是她開始想池不渝是不是剛剛偷吃過芒果?
這個魔術好甜,有點溺人,池不渝也一樣——竟然平白無故生出這種念頭,想必她此刻已經處于酩酊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