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安紅豆(四)
白澤的精神在漸漸的恢複,但還是常常失神地望着窗外,有時候啓和白澤聊天,聊着聊着白澤就突然沉默了,看着自己的手發呆。
“今天外面陽光很好,跟我出去走走吧?”啓拉着白澤的手,輕聲問。
白澤有些迷茫地看着啓,搖了搖頭。
啓有些擔心,又勸道:“悶在屋子裏會憋壞的,出去走走不好嗎?”
白澤雙手抱着膝蓋,擡起眼來看着啓,小聲說:“我想回家。”
“放了我吧,我想回家。”
啓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攥着白澤的手。
“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就放了我吧。”白澤漂亮的眼睛裏沒有一絲神采,暗淡得好像失了色的寶石。
啓的心口不禁一陣陣發疼,是他把原本風姿無雙的神獸,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或許也該放手了。
沉默了許久的啓突然有些怯懦地問:“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白澤低頭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個已經有些褪色的手環,輕聲說。
“曾經喜歡過。”
啓一瞬間像是卸去了千鈞的重擔,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不管未來怎樣,有這句話,對他而言,已經足夠了。
也該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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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被啓遣送回了桓山,平息了各個大臣與部落的非議,全國的人都在慶賀戰争的勝利,只有啓一個人坐在空蕩的王宮裏,看着東方的啓明星。
眼前仿佛還有一只羊角獅身的巨獸,搖着尾巴在朝他笑。
他常想,為什麽白澤總喜歡找天上的那顆啓明星,現在他明白了,那是日出的方向,是白澤的家。
白澤現在應該是很幸福的,啓笑着想。
然而一切沒有這麽簡單的結束。
已經被啓鎮壓的饕餮被梼杌救了出來,将剛剛安定不久的夏朝攪得天翻地覆。
饕餮以惡念為食,人世間的欲望和貪念太多,它很快吃的滿嘴流油,無數的惡念讓饕餮的勢力大增,反過來試圖控制啓,進而控制整個夏。
啓知道饕餮的計劃,他在孤山上安排好了法陣,利用自己引誘饕餮進入陷阱,将他徹底殺死。
可啓的身邊出了叛徒,饕餮不但沒有入陣,還反過來控制了啓。
啓知道,事情再發展下去,他除了死,別無他法。
就在啓陷入絕望時,他聽見了白澤的怒吼。
啓有些驚訝地睜開眼,看見遠處的夜幕中,渾身是血的白澤叼着梼杌的一條腿,往饕餮的面前一甩。
“滾回你的山林裏去,否則我饒不了你。”
饕餮呵呵地笑了:“白澤,你有點不自量力了吧?你怎麽這麽喜歡管閑事啊?還沒長記性是嗎?”
白澤很客氣地回複:“不好意思,別的不敢說,我的記性倒是很好……鲲鵬去北海傳信了,其他的神獸很快會過來,你也別想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了,一個都跑不了。”
“你……”饕餮氣的咬牙切齒,“你怎麽總是針對我?”
白澤瞪了饕餮一眼:“我一向對事不對人。”
饕餮忽的一笑,一尾巴把啓甩到旁邊:“白澤,我打不過你們,但我手裏有他。”
白澤并沒有看啓一眼,只是盯着饕餮說:“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饕餮笑的肆意:“當然不是,我要拉着他一起死!”
話畢,饕餮一尾巴将啓掃到了法陣當中,白澤突然沖上前緊緊咬住了啓,還沒松一口氣,啓就沖着白澤大喊:
“小心!”
饕餮一口咬住白澤的後腿,往旁邊一扯,白澤失去重心,向法陣中滑過去。
就在裏法陣還有幾步之遙時,白澤突然怒吼了一聲,用盡全力将啓甩到了安全的地方。啓猛地摔在地上,滿眼金星,他剛恢複清醒,就看見白澤拉着掙紮的饕餮,雙雙墜進了金光大作的法陣。
啓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停滞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法陣,看着光芒一點點的熄滅,如同他心裏的希望,忽的消失了。
遠處是一片黑暗。
白澤和饕餮都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殷紅的血在月光下異樣的凄豔,紮得啓眼睛疼。
他跪在昏迷不醒的白澤身邊,輕輕喚着那個他念了幾十年的名字。
沒有回應。
身邊的饕餮逐漸地化為飛煙,随着夜風逐漸飛遠。
啓伸手攬着白澤的脖子,淚水決堤一樣流下來。
身下的白澤突然輕輕顫抖了一下,變成了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
“你就這麽喜歡這個樣子啊?”啓聽見白澤在自己懷裏輕聲問,“現在你心裏想的都是這樣的我。”
啓緊緊摟着白澤,顫抖着說:“別走好嗎?求你了,別留下我一個人……”
白澤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從來,都沒有留下你一個人……”
“我沒有不選擇你,我沒有不在乎你……”白澤臉上挂着一個釋然的笑,“我不想讓你去當睥睨天下的王,那樣很累,我想讓你快樂一輩子……”
“我知道。”啓說,“我都知道……”
白澤伸手拉着啓抱着它的手,說:“我一直不想回答你那個問題……以後我可能也回答不了了……”
“我現在告訴你。”一滴淚水從白澤的眼眶裏滑下來,“我一直有一個很在乎的人……他會聽我講無聊的怪談,會聽我唱蜀地的民歌,會纏着我吹陶埙,會給我編一點也不好看的手環……”
“傻瓜,我也喜歡你啊。”
遠處的天色逐漸泛白,朝霞慢慢湧起,金色的鳥在雲間飛舞,天地間的清晨來臨了。
白澤閉上眼,靠在啓的懷裏,笑着說:“我喜歡看啓明星……是因為它的盡頭是日出……而日出的時候,我的身邊……會有你……”
那個天真無慮的少年,會用一雙明媚的眼睛,看着遠處的朝霞。
而他的眼底,是一只美麗的巨獸,日光下的毛發上鍍着金色的光輝,笑着看着身旁的少年。
恍若隔世,一眼萬年。
啓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他的懷抱裏空無一物,他還是靜靜地坐在孤山上,看着太陽東升西落,天地陷入沉寂。
他這輩子最求而不得的癡念,在一個靜谧的清晨,化作了風中的輕煙。
一切都歸于一句“我也喜歡你”,一句他等了許久的話,一句他再也聽不到的話。
啓最終還是當了一位君王,轟轟烈烈地走完了一生。
啓這一輩子尤其不喜歡白色的東西,不喜歡渾身是毛的動物,不喜歡聽陶埙,不喜歡花裏胡哨的花環。
但卻有下人經常看見啓坐在空無一人的孤山頂上,一個人看日出。
啓去世的那一天是個夜晚,他坐在空蕩的夏王宮裏,望着東方的啓明星。
他終究沒能等到日出,就像當年的他一樣,終究是錯過了。
啓閉上眼的前一刻,看見的是一身白衣的女子坐在水邊,身邊的少年
聲音稚嫩:“可我想收服老師!”
“那可不用這麽麻煩。”女子笑道。
“為什麽?”
“天底下只有一個東西能收服神獸白澤。”
“是什麽?”
“是愛。”
只有愛,能困住無所不能的神獸,困住一個少年的心。
愛,從未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