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驚獸案(四)
燕之遙趕回了大理寺,敬貴妃的遺體還停在宮中,不能查驗,只有那些死去的侍女的屍體被安置在了大理寺的停屍房。
燕之遙叫來了大理寺的仵作,仔細測量了每一具屍體的致命傷口寬度。
侍女大都是被咬斷了喉嚨而死,脖子上都有一個巨大的空洞,仵作将測量的結果給了燕之遙,燕之遙特意囑咐道:“莫要讓豫王府派來的人知道。”
仵作大哥用河南口音相當給力地說:“放心吧大人,早看他們不順眼了。”
燕之遙:“……”
燕之遙趁着夜色偷偷溜進了地牢,用大理寺備用的鑰匙打開了牢門。
陶烨下午又來過了一次,巨獸的身上有多了很多新的傷痕,縱橫交錯的鞭傷還泛着血光,玄鐵的鎖鏈已經嵌進了巨獸的傷口裏,微微有些紅腫。
燕之遙知道,辛月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的心疼的要命,他可以想象的到,辛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咬牙硬抗下來所有刑罰的。
她以為燕之遙不要她了。
可她還是沒有放棄,依舊守着心裏那束明媚的光。
勝過一切的光。
燕之遙蹲下身,輕輕拉過巨獸的頭,掰開它還有些滲血的牙關。
測完牙徑後,燕之遙都快站不住了。
他的手有些顫抖,又測量了獸角的寬度。
一個偏小,一個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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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确鑿。
燕之遙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伸手摟住巨獸的脖子,緩緩躺在了它的旁邊。
血浸到了燕之遙寬大的官服袖擺裏,燕之遙将自己的頭枕在巨獸的懷裏,眼淚在眼眶裏微微打轉。
他聽見巨獸的喉嚨裏發出微弱的嗚咽,像是在默默哭泣。
燕之遙将巨獸摟的更緊了些,輕聲說:“對不起,我不應該不信你……我知道,你沒殺人……我都知道……”
玄鐵制成的籠子裏冰冷刺骨,燕之遙卻絲毫沒有覺得寒冷。
那只昏迷不醒的巨獸,還在努力地用自己的體溫,暖着身邊的人。
“等着我,接你回家……”
齊若桁看着面前抵死不認的齊若楓,哭笑不得。
“我府裏沒有叫小瑤的人。”齊若楓一臉無畏,“二哥不用來我這興師問罪。”
“我沒說是來找她事的,我有急事找她……”齊若桁不停地解釋。
“騙鬼呢?”齊若楓哼了一聲,“你一個皇子怎麽會認識一個小侍女啊?一定是來找事的。”
齊若桁急得要命,只得站在院子大喊:“你給我出來!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同我六弟說實話了!”
一個侍衛突然從後面的樹叢裏繞出來,一臉無奈。
“你怎麽跑出來了?”齊若楓一臉懵,轉頭同齊若桁解釋,“這不是那個小侍女……”
“行了,別裝了。”齊若桁一把把那個侍衛拉到身邊,“怎麽,你是在這說,還是在屋子裏說?”
侍衛嘆了一口氣:“屋裏請吧二殿下。”他又轉頭看了一眼站在院子裏的齊若楓:“你先回去,大人說話小孩別聽。”
齊若楓:“……”
他怎麽就小孩了?
齊若桁皺眉看着侍衛,問道:“我一直沒問,你怎麽和楓兒混一起的?你忘了你……”
“行了行了,往事不要再提。”小瑤擺了擺手,“你還挺能忍的,現在才來找我。不說別的,我送的草環咋樣……”
齊若桁冷笑了一聲:“我今天不跟你算這筆賬。你給我老實說,陶烨到底要做什麽?”
小瑤聳了聳肩:“如你所想,和上一次一模一樣。”
齊若桁了然地點了點頭,又問道:“誰下的手?”
小瑤瞥了一眼窗外偷聽的齊若楓,微微一笑,轉頭對齊若桁說:“陶烨送了敬貴妃一個小太監,叫丘奇,好好查查他吧。”
“還有。”小瑤湊到齊若桁耳邊,“你這個六弟真是折騰死我了。”
“活該。”齊若桁面無表情,“欠的債,總是要還的。”
小瑤一臉不服氣,瞪着齊若桁道:“這話應該我對你說。”
齊若桁苦笑了一下,又問道:“你知道如今丘奇在哪裏嗎?”
小瑤想了想,道:“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在豫王府。”
“那你能……”
“不能。”小瑤打斷了齊若桁的話,“我說過,我從來不幫與我無關的忙,我沒有幫他們,當然也不會幫你們。”
小瑤一把推開門,将門口偷聽的齊若楓拉了進來:“你老實一會兒能怎樣?啊?”
齊若楓一臉委屈:“為什麽不讓我聽啊?這件事我也可以幫忙的……我也覺得國師是冤枉的……”
“我警告你,這件事你不許插手。”小瑤惡狠狠地對齊若楓說,他轉頭又看着齊若桁,道:“二殿下,我言盡于此,之後的事情就看你們了。”
齊若桁道了謝,匆匆離開了。
“你怎麽認識我二哥的?”齊若楓拉着小瑤,有些疑惑。
小瑤哼了一聲,道:“我也救過他的命,知道了?”
齊若楓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我哥為什麽奇怪你和我在一起啊?”
小瑤的眼神有些閃爍,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為什麽,你不用管這些。”
齊若楓還是很奇怪,看着小瑤似乎不願意搭話,也就不再過問了。
燕之遙和齊若桁在第二日一大早就進了宮。齊景岳由于身體不适,并不願召見齊若桁,齊若桁并沒有離開,一掀衣擺跪在了大殿門口。
燕之遙也二話沒說跪在了齊若桁身後,一副堅持死磕的樣子。
齊景岳本以為齊若桁跪一會兒也就走了,沒想到他和燕之遙結結實實在宮門口跪了半個時辰。
齊景岳最終還是召見了齊若桁和燕之遙。
由于之前受到了驚吓,齊景岳原本就不好的身體愈發地虛弱,白發蒼蒼的老人癱坐在龍椅上,不時還發出幾聲咳嗽。
敬貴妃的死多少還是對齊景岳産生了一定的打擊。不管如何說,敬貴妃也陪伴齊景岳度過了幾十年的歲月,感情不足情分也在。這一年間,連續兩位後宮的妃子殒命,齊景岳也着實是又傷心由無奈。
原本就冷清的偌大宮殿,如今當真是只剩下了皇家尊嚴與無上榮耀,沒有絲毫人氣。
孤家寡人,便是如此了。
雖說齊景岳對敬貴妃并沒有什麽感情,但敬貴妃的身份放在這裏,在朝政上也牽扯頗多,所以齊景岳也不敢輕視敬貴妃的命案,若真的與國師府有關,事情将變得十分難辦。
可畢竟是親眼所見,宮中衆人也有目共睹,就算齊景岳再覺得不可思議,也得認可這個真相。
燕之遙上前行禮,提出了這個案件的種種疑點。
“國師與敬貴妃沒有任何愁怨,并不具備殺害敬貴妃的動機,且國師是被敬貴妃傳召入宮,案發時身邊并沒有活下來的證人,這有明顯的陷害嫌疑。”
齊景岳皺着眉頭,有些不悅:“燕大人的意思是,敬貴妃自己害了自己?”
“臣并無此意,只是這可以證明國師并沒有殺害敬貴妃的意圖,只是在暴怒之下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就算國師不想殺貴妃,她化作的兇獸暴怒下沒有意識,可這還是她殺的不是嗎?”齊景岳反問道,“而且國師為什麽會如此,總要有個理由吧。”
“父皇,有些人精通馴獸之術,很可能是有人派術士控制了國師的神志,借此機會陷害國師殺人。”齊若桁回答道,“至于是誰派人如此,兒臣并不敢揣測。但……豫王府的門客陶烨的确精通此術。”
“放肆!那可是你大哥!”齊景岳氣的連連咳嗽,“就算他要陷害國師,他為什麽要傷害自己的母妃?”
百害而無一利的事,齊若桓為何要做?
“陛下,真正的兇手大理寺會繼續調查,臣還有證明國師無罪的證據要上呈。”燕之遙呈上了一摞案卷,“猛獸在侍女身上的傷口痕跡尺寸與國師謝芷所化的猛獸牙齒和獸角的尺寸并不吻合,所以說,殺人的并不是國師,而是另一只兇獸。”
“臣望皇上準許臣測量敬貴妃的傷口寬度,來證明國師的清白。”
齊景岳喚來了張公公,立刻派人去了停放敬貴妃屍體的寝宮。
齊景岳有些煩惱地揉着太陽穴:“兩只兇獸?宮裏怎麽會混進兩只兇獸……妖物亂世啊……”
齊若桁忽地擡起眼,聲音有些冷淡:“父皇從來都是如此地反感妖物,對嗎?”
齊景岳一愣,苦笑了一聲,無奈地搖着頭:“你知道了……”
“父皇很驚訝嗎?既然這個秘密兒臣已經知道了,父皇就沒必要一直藏着那些所謂的真相了吧?”齊若桁突然跪了下來,“兒臣請旨大理寺徹查國師傷人案及仁肅皇後舊案。”
燕之遙也跟着跪了下來,眼神同樣堅定。
齊景岳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老了,也累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去查吧,不管查出什麽,朕都認了。”
是他對不起莊輕煙,這麽多年了,也該面對了。
張公公不久後就趕了回來,附在齊景岳耳邊耳語了幾句。
“燕之遙,朕命你持聖旨釋放國師謝芷,重新調查敬貴妃一案。”齊景岳微微有些疲憊地說,“但萬不可再讓國師發瘋了,朕也得給文武百官一個交代。”
燕之遙立刻起身行禮,接下了齊景岳的聖旨,幾乎是跑出了大殿。
齊若桁起身欲走,齊景岳忽的叫住了齊若桁。
“桁兒,朕有幾句話,想同你說說。”
燕之遙在宮門口跪了半個時辰,腿本來就麻的要命,他滿腦袋都是辛月遍體鱗傷的樣子,一個失神,被宮門的臺階絆了一下,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那個銀質的鈴铛從燕之遙的袖擺裏滑了出來,滾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鈴音。
鈴铛……響了?
燕之遙愣了片刻,有些艱難地爬起來,伸手握住了這枚有些冰冷的鈴铛。
他的手指觸碰到鈴铛的那一刻,一股微弱的力量突然順着燕之遙的手指流到了他的心裏。
一瞬間,燕之遙的腦袋突然劇痛起來,他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過往的一切如潮水一般湧來,那些破碎的記憶連接成串,在燕之遙的腦海漸漸浮現。
一眼萬年,轉瞬千載。
那些過往的歡笑,苦痛,無奈與不舍,慢慢侵蝕進燕之遙的五髒六腑,像最致命的□□,痛徹心扉。
一滴淚水從燕之遙地臉頰上滑下來,滴在銀質的鈴铛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震顫。
燕之遙有些狼狽地站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沖出了宮門。
風聲在他的耳邊獵獵作響,燕之遙的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
去見謝芷。
他連聖旨都沒來得及宣讀,幾乎是闖進了關押謝芷的監牢,傷痕累累的巨獸依舊卧在籠子中間,蜷縮着身體,滿臉痛苦。
燕之遙打開了籠子門,脫力地跪在了巨獸的身邊。
他摟過巨獸的脖子,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淚水順着臉頰決堤一樣流了下來。
“我們回家……”燕之遙的聲音有些哽咽,“獬豸,我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燕之遙:“我好像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辛月:“了不得,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