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內侍為難地看着他。
簡寧也呆呆地垂下了耳朵。
他先前顧着高興,沒注意雲瀾舟越來越冰冷的臉色。
內侍早已練出了眼力見,觑着十一皇子的神色,無奈道:“這雖然是八殿下的舊物,但都被娘娘悉心保管的,每年初夏,都會打理一遍,拿出來曬洗透氣,萬不是折辱殿下的意思,只是要現給殿下裁制新衣,最少也要十天半個月……”
主子交代了,務必客氣,不可冒犯十一皇子,由此,內侍的語氣十分誠懇。
話未落音,簡寧已經明白,這是八殿下自己的衣服,估計是尺寸小了才收起來沒穿的。
确如內侍所言,要折辱的法子很多,大可以送幾件宮人的冬衣過來叫雲瀾舟沒臉,沒見過誰送孩子曾穿過的珍藏衣物來折辱人的。
那就可以強迫雲瀾舟收下嗎?簡寧覺得不應該。
每個人對事情的看法不一樣,之前雲瀾舟連八皇子的糕點都不接,更別說今日送來的錦衣華服了。他要是強行咬着木箱子不撒嘴,按照雲瀾舟的脾性,估計還是會包容他,收下那些衣服。只是這樣做,根本就沒有尊重孩子的想法。
他今天可以為了雲瀾舟不感冒,而忽略他內心的感受,那以後他會不會做出更多違拗雲瀾舟心意的事情?或許會的,會成為一種習慣。
簡寧糾結了半天,看着那些閃着光的冬衣,咬牙別過了臉。
【算了,下次再想別的辦法找衣服吧,也許上次去找八皇子本來就錯了。】
雲瀾舟沒什麽情緒的目光,從箱子上轉到了小狗身上,看到小狗苦惱的樣子,眼神閃過一絲淺淺的光。
原來如此,原來之前小狗吊走自己的衣角殘片,是去提醒八皇兄送冬衣。
雲瀾舟不肯收衣服,不是覺得受辱,也不是因為那些君子禮教。現在的他,活下去最重要。就算八皇兄送來的是幾件破棉襖,他也會照收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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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是八皇兄穿過的,有件紫貂氅,似乎還是父皇賞賜的,他曾經上學時聽其他皇兄提到過。
想看他過不好的很多,想看他過好的卻很少。
要是這些衣服穿出去,被其他人看到,一眼便認出是八皇兄的,豈不是把他牽扯進自己的糟境之中。
而且越是如此,那些不想他好過的人越是會想辦法來磋磨他。
不收,是不想冒更大的風險。
可聽到小狗的心聲,雲瀾舟動搖了。無論小狗身體中的靈魂多麽聰明,他現在被囿于一只狗的身體中,自顧尚且不暇,還分神操心自己的事情。
雲瀾舟不忍心辜負那個在雪夜跑出去為他求救的靈魂。
若是以後因此遇到了麻煩,那就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他總不能一直躲在這裏,總會走出去和那些人正面相鬥。
“多謝。”雲瀾舟說。
得了這話,內侍明白了,笑眯眯地把箱子合上,“殿下既然收下了,奴才便安心了。奴才這就回去複命,告訴八殿下和娘娘,十一殿下聰慧,能明白娘娘和八殿下的心意。”
簡寧一直看着雲瀾舟,不放過他的任何反應,端詳了許久,确定他是真的想收下,心中的大石才緩緩落地。
肚子一緊,他被抱了起來。雲瀾舟動作小心地将他貼近自己的胸口。
感到氣氛輕松許多,簡寧搖着尾巴,用額頭去拱雲瀾舟的下巴。
他不知道的是,雲瀾舟在心中說了多少句“謝謝”。
內侍見這小狗兒,想起來一件大事,忙笑道:“還有一個箱子,是我家殿下給小祖宗……不是,小狗兒準備的禮物。”
簡寧猛地探出頭。
內侍心中驚了驚,這小狗真能聽懂人話似的,确實惹人喜歡。
旁邊的宮女打開箱子,內侍高深莫測又忍不住笑意,耷拉眼兒都提成倒三角了,“這是牛乳糕三例,錦緞花棉襖分春夏秋冬花色各四件,雲紋綢鬥篷兩件,青竹棉褂三件。”
簡寧驚了。
雲瀾舟也抿着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接着,內侍喜滋滋地拿出幾頂小帽子,分別介紹道:“這是齊天小聖帽,北鬥小星帽,張飛小勇帽,關羽小義帽,劉備小仁帽。”
簡寧傻眼了。
不是,那個齊天小聖帽是什麽鬼啊!
而且這個架空時代竟然有四大名著嗎!
雲瀾舟難得起了興致,不等內侍放進箱中,伸手拿過齊天小聖帽,帶在了小狗頭頂,順便兜着小狗屁股颠了颠,那帽上的翎羽便靈活地晃動起來。
“哎喲,真是俊俏極了!”內侍忍不住誇贊。
旁邊的小宮女們也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下一秒會笑出聲。那小狗兒頭頂的帽子是前幾日殿下吩咐她們趕制出來的,內侍找了京城最時新的話本繪圖,她們琢磨了好久才縫制出來,頂上有兩根長金色翎羽,向後高高翹起,閃爍着細碎的光芒,帽子正中還有一顆紅色的絨球,十分活潑俏皮。
小狗兒戴了帽子,既滑稽又可愛。它輕輕晃了晃頭,似乎在适應這新奇的裝扮。膽子大的宮女見狀,忍不住笑出了聲,“真是神氣!”
簡寧:?
小姐姐你确定是神氣不是神經嗎!
“不僅如此。”內侍從箱子裏翻出了幾雙嬰兒拳頭大小的物什,恭敬地放在掌中介紹起來,“這是飛雲靴,面繡有銀線雲紋,輕盈如風,步履間如履平地,內襯用的是柔軟的狐皮,殿下說此靴穿上,必能行如飛雲掠影,奔如朝日淩霜。”
“這是玄鷹靴……”
“這是踏雪襪……”
“這是……”
簡寧已經震驚得聽不進去了,搖了搖腦袋,想把那些中二的名字全部搖出耳朵。
他這一動,頭頂兩根翎羽又靈巧地晃起來,叫雲瀾舟也忍不住抿了個不易察覺的笑。
“除此之外,這些蜜餞山楂,桂花酥,杏仁酥各兩例,殿下說吃多了不易克化,想吃就去靜怡軒找他。”內侍合上箱子,差事辦完,行了一禮。
聽到“去靜怡軒找他”,雲瀾舟收了笑意,恢複冷淡的神色,矜持地沖內侍點頭。
內侍後退再一禮,帶着宮女們走了。
不想小狗總往八皇兄那裏跑,總覺得八皇兄會趁他不注意,把小狗藏起來。可小狗要是真想吃糕點,他也不願意阻攔。
簡寧正在龇牙咧嘴,三百六十度猛搖頭,想把那個帽子甩下來,雲瀾舟摸了摸他的鼻子,伸手将帽子的系帶系在了簡寧的脖子上。
“這樣就不會掉了。”
簡寧:……
你看我像高興嗎?
內侍回宮複命,說到齊天小聖帽時,儒雅斯文的八殿下爆發了一陣“別說了趕緊下去”的咳嗽。
內侍狐疑地瞅了瞅八殿下,再瞅了瞅旁邊那捧着茶盞慢飲淺啜的德妃娘娘,明白過來什麽,匆匆退下了。
夜色已深,來配殿探望兒子的德妃還穿着白日陪太後抄經祈福的蓮華寬袖長裙,面容十分秀麗,眉如遠山,舉手投足間還保留着做閨秀時候的溫婉,輕輕瞥了眼那內侍離開的背影,合上了茶盞。
“昨日胡鬧了一通,還要瞞着母妃不成?”
八皇子自知瞞不過,也不願瞞着母妃,便立刻起身,拱手請罪,“都是兒臣的錯,請母妃責罰。”
德妃無奈地擺了擺手,“罷了,知我碰不得貓狗,這麽多年,你即便喜歡耐着性子也不敢養,送些東西也沒什麽,只是怎能大張旗鼓地叫人送去,叫人知道了,再傳出去,豈不是落得個不學無術、玩物喪志的名聲。”
八皇子的頭更低了,聲音也染上了愧疚,“兒臣知錯。”
“起來,昨日外祖父從來的書可喜歡?”德妃不欲計較這點小事,換了個話頭。
八皇子忙起身給德妃斟茶,眼中含了幾分讨母親歡喜的笑意,“兒臣喜歡,都是外祖父游歷四方所記,其中好些有趣的民間典故,晚上兒臣讀給母妃聽。”
德妃的語氣柔和下來,看着八皇子道:“你自是讓我放心的。”
“母妃,兒臣還有些擔憂,不知母妃可否為兒臣解惑。”八皇子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問。
德妃似乎早有預料,淡聲道:“送衣之事吧?”
“正是。”
德妃道:“無礙,我昨日已請示過太後,太後默許了。”
八皇子不料母妃如此周全,早已與太後提起此事,便不再擔憂,“如此甚好,也不叫母妃在父皇那兒難做。”
不知想到什麽,八皇子又問:“只是皇祖母知道此事,為何不管管?我看小十一的衣食住行,實在不成樣子。”
“你也說了,那是皇祖母,不是你父皇本人啊。”德妃啜了口茶,眼中浮現幾分悠遠,“有些事,即便是你皇祖母,也管不到的。”
當年的淑妃,實在是美顏不可方物,一颦一笑皆是風情萬種,宛若天仙臨世。
淑妃才情平平,即便是鎮遠侯嫡女,也為京城名門閨秀不齒。
這女子不學琴棋書畫,不學女誡繡工,自幼是個蠻虎娘,在南疆邊關長大,習得一身精湛的武藝,騎射如風,刀槍不入。
德妃初次見她時,兩人都尚在閨中。
德妃那時随父親去求鎮遠侯門下的一個神醫治病,因神醫孤僻自傲,斷不肯上門醫治,父親只好帶着她前去求醫。
便在京郊的校場上,隔着面紗,德妃見到了那個英姿飒爽的女郎。
她身姿挺拔,動作利落,每每揮舞長劍,劍光閃爍殺伐果斷,見者無不嘆服。既有女子的妩媚,又不乏男兒的英氣,俨然一位威風凜凜的女戰神。
遠遠地,德妃聽到她嚣張的呵斥聲,口中的話葷素不忌,痛罵那手下敗将如何偷懶耍滑,如何懈怠操練,然她壓低聲音,胸脯卻豐腴飽滿,任誰也知道這個女郎。
那朝氣蓬勃、又有些滑稽的模樣,叫人眼前一亮,又叫人忍俊不禁。
可惜啊,怎麽就進了宮,得了皇帝盛寵,又遭了那樣一場慘絕人寰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