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禦花園中。
簡寧正在吭哧吭哧地刨土。
昨日雲瀾舟去學堂拿書,回來的路上不慎把随身攜帶的毛筆弄丢了。
今日起床後雲瀾舟找不到筆,急匆匆地就要出去尋,簡寧還以為他要出去玩兒呢,尋思小孩子就是得多出去曬曬太陽,反正保暖的衣服都有了,也不怕風。
誰知道雲瀾舟一直沿路探尋,險沒把偏殿到學堂這條路的草都薅一遍,簡寧看他着急,心想怕是丢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或許是偷偷存起來的銀子?那一定得找到啊!宮裏的銀子不好用,但偷偷差遣小宮女小太監什麽的出去買點東西還是可以的。
簡寧問他在找什麽,想幫着一起找找,雲瀾舟不答。簡寧心想也是,人家又聽不懂狗叫。大半日後,雲瀾舟似乎有些焦躁起來,微微失神地念着:“筆,母妃給我做的筆。”
簡寧沉默了一會兒,小小的期待感被打破了。
實在是淑妃娘娘的手藝吧……一言難盡。那只筆完全是一根削都沒削幹淨的竹子,甚至毛都沒塞進去,只是在外圍綁了一圈兒。
這麽多年毛沒掉光,估計是雲瀾舟自己上過補充裝。
不過很多孩子就算不是自閉症,也會依戀某個熟悉的物品,比如有些人二十幾歲了還得抱着小時候陪伴自己的布娃娃睡覺。簡寧很理解,加上那只筆是淑妃專門留給雲瀾舟的東西,恐怕也是唯一的東西,意義自然不能用銀子衡量。
簡寧聞過那只筆的氣味,就領着雲瀾舟到了禦花園。
去學堂的路上不經過此處,許是有的宮人撿到筆,還以為是個什麽好玩意兒,結果到禦花園一看,不值幾個錢,就随手扔了。
禦花園極大,簡寧聞了半天,若隐若無的那點墨汁和雲瀾舟身上的皂角味消失了,他只好四處轉悠,東刨西拱,就聽一陣兒詭異的“嘬嘬”聲傳來。
簡寧:?
不會是在跟我說話吧?
簡寧擡頭,一個藍衣少年站在不遠處的石子路上,正沖他招手。
那少年模樣有幾分英氣,只是嘴巴有些大,嘴唇又薄,遂笑起來像個大馬猴。看到簡寧望過去,那人又笑着“嘬嘬嘬”了。
簡寧翻了個白眼,沒工夫搭理他。
“找錯地兒了,來這兒找!”那少年說完,大聲地跺了跺腳,生怕簡寧聽不懂人話。
簡寧尋思原來你人還怪好,便猛地沖了過去。
在哪兒!
大馬猴少年撐着腰,腳尖點了點旁邊的草叢。
簡寧急吼吼地扒開草葉,倆眼珠子一瞪。
啊!屎!
大馬猴少年見這只小狗兒見到屎吓得連滾帶爬,笑得直不起腰,原本眼中那絲天然和童趣變成了戲弄之後的得意。
“怎麽,小爺請你吃點好的你不樂意?”
簡寧氣得牙癢,喉中不自覺發出了呼嚕嚕的聲音,瞪了大馬猴一會兒,終忍住了咬人的沖動,扭頭就走。
不能浪費時間,找毛筆最要緊。
跑了幾步,眼前一雙大腳攔住了他的去路。
這大馬猴少年不僅嘴巴大,腳也大,突然橫插過來,險沒把簡寧踩死。
簡寧這次真的怒了,士可忍狗可不能忍!
“過來陪小爺耍耍。”大馬猴少年朝他伸出了罪惡的右手。
簡寧眼睜睜看着那只手離自己越來越近,鉚了一口氣,打算等它再近一些,就狠狠咬一口,咬完就跑,反正這個人看起來不像皇子,從其他皇子的模樣來看,皇帝的基因中沒有大嘴巴這項的。
“啪!”
罪惡的右手被人打了一巴掌,動作快到簡寧只看見一抹殘影,随後身體一輕,進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雲瀾舟抱着他退後了幾步,警惕地看着那個藍衣少年。
“還敢打人?你是哪來的小兔崽……” 藍衣少年橫眉豎目,作勢要一掌劈向雲瀾舟,然而後領被人抓了個正着,身體一個踉跄,重心不穩地向前撲去,眼看就要來個倒栽蔥,他急忙伸出雙手,手掌重重地拍在地上,縱身一躍,翻了個極利落的後空翻,穩穩地站主了腳。
這罕見的好伸手,加上和太子頗為相似的眉眼,簡寧心中一凜,想起來了。
這是原著中提過的太子表弟,孫元放,北疆總兵将軍孫明義之子。
自幼生活在邊塞,武藝高強,小小年紀便随父出征,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後來是太子身邊最得力的小将軍,活捉了封王後造反的二皇子。
原本這個孫元放和太子也不熟悉,是小福星方湛幫忙醫治了孫元放母親的隐疾,這才叫他歸順了太子陣營。
一文一武兩位大将,日後太子就算被廢過,也可以卷土重來,登基為帝。
簡寧總算見識到了什麽叫做主角光環。
“表哥你做什麽!”藍衣少年被突如其來的制止弄得有點尴尬,扯了扯衣領,對身後那個高出半頭的少年喊了一嗓子,雖然語氣裏透着不耐煩的氣勢,底氣卻不足。
太子收回抓他衣領的手,并不言語,只冷冷瞥了他一眼。
“這是十一皇子。”方湛适時開了口,笑着将孫元放扯到身後,“怎麽能對皇子動手,小心叫你爹知道了罰你抄書。”
簡寧一看方湛那個溫柔的假笑就打寒戰,感覺下一秒他就要憋什麽壞出來了。且當衆無故毆打皇子的懲罰就抄書?得抄天條才行吧!
雲瀾舟不欲和他們多廢時間,轉身就要走。孫元放卻擋在了他跟前,昂着頭,居高臨下地嗤了一聲,“這是大齊為國為民的嫡長太子,你見到為何不行禮?!”
簡寧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心道我還是忠肝義膽的康日芬子呢,你不得來個三跪九叩啊?
雲瀾舟垂着眼眸,并不作聲,剛繞開一步,藍衣少年緊追不舍地圍了過來。
“元放,別鬧了。”方湛道。
孫元放撓撓頭,不情願地退了回去。
簡寧暗松了一口氣,方湛說話挺管用的。
就聽方湛“咦”了一聲,驚訝道:“這紫貂大氅,莫不是皇上賜給八皇子那件?”
簡寧:……
你1818黃金眼是吧?
太子凝眉瞅了一會兒,別過臉,往身後的涼亭走去。
方湛意味深長地看了太子一眼,轉而沖雲瀾舟笑道:“若是十一殿下撿到了八殿下的衣服,記得物歸原主,省的叫人傳出些什麽不好聽的來,污了殿下名聲。”
雲瀾舟一動不動,抿着唇,眸中寒意四射。
孫元放頂了頂臉頰,饒有興味地打量起雲瀾舟。
原來這就是那個十一皇子,淑妃的種。當年若不是淑妃的爹秦世忠在比試中狠辣無情,傷了自家外祖父的一條胳臂,今日的鎮遠侯就不會是那個姓秦的老蠻賊了。
“撿的?”孫元放大笑起來,不屑道:“怕是從哪兒偷的吧!”
簡寧感到雲瀾舟手臂驟然收緊,似乎被什麽刺激到了。
是啊,名聲,雲瀾舟的名聲已經夠差了,方湛這話的意思等于當衆給雲瀾舟難堪。
以往的傻子、瘋子,雲瀾舟已經習慣,可這次是道德羞辱,雲瀾舟那麽在意君子體面的一個人,他怎麽能忍?
“小賊,今天遇到你爺爺我,是你的福氣,吃我一個教訓,以後好好做人去。”孫元放兩腳邁開,指着下面,“從爺爺□□爬過去,包叫你日後規矩老實,手腳幹淨!”
簡寧見過熊孩子,還沒見過這麽欠打的熊孩子!
這已經不是小學雞霸淩的程度了,是明确的人格侮辱。
豁出去了,今天高低得咬他幾口才解氣!
簡寧躍躍欲試,雲瀾舟卻松了松手,胸膛也不那麽緊繃了。簡寧轉頭去瞧他神色,怕他一個忍不住跟孫元放動起手來。
雲瀾舟彎下腰,把簡寧放在腳邊,沒起身,就着這個姿勢行起大禮,一字一頓道:“拜見陛下,陛下為國為民辛苦,兒臣心中敬仰無以言表。今日得見聖顏,兒臣心中感念,不敢稍有懈怠。兒臣願為陛下分憂解難,誓死效忠,絕不負陛下厚望。”
簡寧倒吸一口涼氣。
完蛋,崽真的傻了。
少年清冷的聲音不大,卻因為禦花園的安靜,清晰的傳到了附近抱着奉盤行來的宮女耳中,不僅如此,正在喝茶的太子猛的一嗆,皺眉厲聲斥道:“你胡說什麽!”
宮女們看了看太子,吓得匆匆離開。
一長串粉色衣裙從太子眼前略過,太子氣得咬牙,這要是傳到父皇耳中還得了,豈不是誤以為他教唆老十一稱自己為陛下?
方湛的臉色也有些白,拉着孫元放要走,孫元放卻不以為意,還堅持要去抓雲瀾舟的衣服,給對方一個教訓,誰知太子不知何時疾步而來,擡手劈在孫元放頭頂,像拽一頭死豬一樣拽着走了。
跟在後面的方湛回頭,虛虛盯了雲瀾舟片刻。
簡寧還有些回不過神,腦子轉了幾個彎,本以為雲瀾舟突然從自閉症過度成真傻子了,現在看來,他剛剛居然是裝傻!
那孫元放說什麽為國為民,實際上皇帝正值壯年,不過三十五歲,輪得到太子在這兒為國為民麽?
而雲瀾舟索性成全了他們,等到有人路過的時候沖太子行禮。
反正滿皇宮都認為他是個傻子,那傻子說的話只能是別人教的。
太子這回再怎麽生氣,也只能趕緊走人,否則欲蓋彌彰,傳出去還不知道被戴上什麽狼子野心大逆不道的帽子呢。
之前對雲瀾舟是自閉症的猜測幾乎确定了,但簡寧覺得,他跟那種生理層面的智力障礙幾乎沾不上邊兒。能夠一口氣說出“為陛下效忠”之類的話,說明他的語言表達能力并沒有問題。更重要的是,他思維清晰,能夠在短時間內分析敵方的策略,并且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時機成熟再出手。
那麽自閉症的原因,是不是因為缺乏安全感呢,遭逢大變後封閉在自己的世界,也沒有人開導,甚至被皇帝厭棄。淑妃往年受寵,雲瀾舟應該也是被嬌養過的,後來卻突然從雲端跌進泥潭,尋常人恐怕得瘋了。雲瀾舟只是靠屏蔽外界的聲音,外部的刺激,來保護自己。
簡寧暗自下定了決心,要慢慢治愈的話,首先就是讓他有足夠的安全感。當務之急,皇帝的照顧必不可少,就算那是個虛僞不稱職的父親,可是只有他能有力地保障雲瀾舟的日常生活。
可現在,簡寧就算靠賣萌去求來一些衣服吃食,難道能長久嗎?一切安全感的前提都是吃飽穿暖,他得盡快想個辦法讓皇帝對雲瀾舟燃起一點骨肉親情了。
在簡寧和雲瀾舟繼續找毛筆的時候,遠處,禦花園湖心亭,那只筆卻落在了亭中之人的手裏。
金黃琉璃瓦屋頂的小亭伫立于一片小小的冰湖之上,同岸邊連着一條短橋,伏在橋欄的雪衣少年看完整場戲,意猶未盡地回到亭中,“還是第一次見太子在傻子跟前吃癟。”
修長的指尖掐住破舊的筆杆,伴随一聲輕笑,筆杆中裂開了一道小口。二皇子順手用筆杆敲了敲林雪衣的腦袋,“誰準你妄議皇嗣?”
林雪衣眼中興味頓消,攏手道:“臣失言,請殿下責罰。”
二皇子悠悠地啜了口茶,筆尖指向遠處那一人一狗的背影,“去把他們給我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