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KPI
第37章 KPI
陸執安提出整改上朝模式這件事是無心為之,但是當日他和陸遠平分開之後,做完課業沒忍住把自己的思緒朝着提高行政效率這個方面給擴散了一下。
陸執安前世沒有進入過企業或者是單位工作過,他碩士還沒有讀完就倒在了見義勇為上,見識最多的實際上還是學校裏的那一套。
他的研究生導師,是在世界史方面有很高學術造詣的老教授,每年各種教研活動、講座數不勝數,但即便是這樣,他也逃不掉學校裏要求上交的教案、心得之類的書面任務。
陸執安和他的關系親近,曾經無數次地聽他吐槽過學校這種面子工程,也給他寫過草稿然後看他龍飛鳳舞地敷衍謄抄好交差了事。
為了勤工儉學,他還做過一段時間的本科生輔導員,也是有一堆的報告和材料要寫,三五不時地再去開個沒什麽用的會,東西沒學到,事也沒做多少,但是時間已經浪費了一大堆。
這不由得讓他聯想到了一些著名集團的工作制度。
像是臭名昭著的996/007,即便是他在學校這樣的象牙塔裏也有所耳聞。
陸執安無數次在本科同學的動态更新中看到他們偷偷摸摸的吐槽着各自老板的傻bi操作,并且十分自覺地屏蔽了所有與他們現在工作圈子相關的人。
他本能地對這樣的壓榨式工作制度産生了反感。
但是,這并不代表着,那些大廠中的制度就真的一無是處。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如果能從中提取出可以提高效率的方案,對于當下的大恒來說自然是極好的。
更改奏章規制這件事的提出雖然和他後續這些東西沒有直接關系,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将二者聯系起來。
能接受初步的改變,就說明目前朝中的大臣們整體上并不是特別迂腐和固執的那一種。
再加上老爹這個能臣幹吏過濾器,陸執安對于他們未來的努力方向還是很信任的。
他現在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是可以先從一些不影響民生的角度去改變這些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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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的改革直接涉及到的人只有身在官場的這些,雖然還是會間接影響到百姓,但只要把控得當,不亂來,陸執安相信這份影響應該是積極的。
當然,為了避免制度的水土不服,陸執安也不會貿然推行,他會說服陸遠平,要選取一個區域作為試點,經過一段時間的實踐驗證之後再确認是否正式全國推行。
雖然……他也不敢确定真的把這種制度按在了百官身上之後,會不會有人在心裏嘀咕。
畢竟大恒的官員們面臨的來自各級上級的壓力雖然不算小,但整體上都還是比較輕松的,這一點,從他的幾位老師都是兼職,甚至還有業餘時間剩餘就能看出來了。
陸執安倒也不是說一定要讓他們全身心都房子啊自己的工作上,只是覺得人才有些被浪費了,明明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但是大家都是做完了自己的分內事之後就兩手一攤,缺少主動性。
當全國人民上下一心起來的時候能有多大的能量,陸執安雖然沒有親眼見證過,可也從各種歷史資料和紀錄片中窺得一二。
人們常說自己的先輩們是一代人吃盡了三代人的苦,才在短短五十年的時間中追趕了兩百餘年的差距,甚至這其中還有加起來十餘年的發展空白期。
他們硬生生地在群狼環伺之中推着整個國家,走出了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
這其中的因素有很多,有信仰,有理想,有抱負,也有為了生存的掙紮。
陸執安知道,不同的社會環境不能一概而論,但只要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正确目标,堅定地向前走,大恒總不會變得更差。
所以,在這之前他們必須要動起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抽一鞭子動一下,又不是陀螺,幹什麽找抽。
而且,老爹雖然一直在整頓朝堂,但是地方官員的數量太過龐大了,即便是他也很難在短時間內處理好,一一甄別已經是一個極其浩大的工程,更別提還要确定接替的人選。
即便是忙得過來……翰林院裏也沒有那麽多人将各地官員都替換一遍啊!
所以就只能能者上庸者下,而不是庸者退。
但庸者未必就沒有能力,有的人只是單純的懶,沒有前進的動力。
可如果他們不努力就要被貶谪,甚至被曾經的下屬壓在自己的頭上呢?
被下克上的滋味永遠不好受,于是他們就只能被迫努力。
開膛破肚了的魚下鍋時還能蹦跶兩下呢,更別說是大活人了。
孟澤鵬看着自家大外甥沉思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覺一陣涼意從後頸襲來,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用過午膳以後,陸執安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午休、文學、武學課程,看他這麽正常,孟澤鵬還以為中午的那詭異涼意只是錯覺,沒當回事就回家歇息了。
而陸執安在下了武學課之後,就往禦書房去了。
這一路上他也沒有讓人擡轎攆,而是自己走着過去,正好舒緩一下在武學課上遭罪略狠的雙腿,免得明早起來的時候乳酸堆積太過嚴重。
聽聞陸執安來了,陸遠平處理折子的手一頓。
往常他們父子見面多是在鳳儀宮裏,一家人一起用膳的習慣一直都沒有變過,只是偶爾哪天有誰格外忙可能湊不齊四個人。
陸執安來禦書房的次數并不多,但是每次來都是有事情要和他說。
今早剛剛處理完改早朝時間這件事的影響,奏折制度又在穩步推進之中,他心情正好着,但這并不意味着這個時候在禦書房看到陸執安也會讓他心情舒暢。
誰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堆的事情要處理會很開心啊!!!
陸遠平吐槽歸吐槽,卻也對這些舉措的效果十分清楚。
像是奏折,雖然目前改制尚且只在京中使用,各地官員的折子依舊是以原本的撰寫方式寫就,但京官們離得近,職責範圍廣,折子也是最多的。
所以哪怕只是改了一部分,陸遠平最近處理政事的時間都有明顯的減少。
如果不是陸執安正好在這個時候來找他,要不了一刻鐘的時間他就能把今日的政務處理完,然後去鳳儀宮陪一陪媳婦兒和閨女,彌補一下這幾個月因為政務繁忙而缺席的親子時光。
但是現在陸執安過來了。
他就有種莫名其妙的不祥預感。
“爹!我又想起來一個好點子!”
陸執安擠眉弄眼地對陸遠平說。
陸遠平:……果然沒好事。
他心知,自己原先所想的休息時間大概是要沒了的。
陸執安這個表情,一看就知道應該是對自己要說的這件事十分有信心,只是不知道這回他想起來的又是什麽。
是什麽好用的東西,還是要找什麽神奇的作物。
陸執安告訴他,都不是。
“這個東西放在當下的環境中應該叫做……官員政績考核機制?”
陸執安覺得自己如果說KPI的話,陸遠平大概率會覺得自己在說什麽鬼話,聽不懂聽不懂,于是将名稱換了一個更符合他們認知的。
官員政績考核機制?
陸遠平一愣。
考核政績,這件事在此之前還從來沒有人提過。
大恒的官員隊伍相對比較穩定,會産生折損的原因比較局限,主要就是政治鬥争的犧牲品,或者是某地出現了什麽大災難但沒有處理好的替罪羊,當然,這裏的犧牲品和替罪羊并不一定無辜。
做得不好的官員,實際上如果沒有犯什麽大錯的話,并不會受到什麽樣的處罰,最多就是明升暗降,丢去不那麽重要的崗位。
他們根本就沒有做了官之後還要考核的概念。
陸執安這個提議倒是讓陸遠平眼前一亮。
都不需要陸執安解釋,他已經聯想到了選賢任能上來,有這麽一個制度在,就相當于是給了官員們一個明确的上升渠道,不僅有利于解決官員與官員之間相互勾結抱團的情況,還能夠名正言順地将他看好的人提拔上來。
這下子,陸遠平也沒有心思去想陸執安這一下又搞沒了他多少的休息時間了,他的興趣已經完全被陸執安給勾了出來。
“仔細說說看。”
自從坦白了小時候的夢境,陸執安最近在他的面前也是越來越不加掩飾了,經常想一出是一出的。
但哪怕他這裏那裏地指指點點,說出來的事情也都是在那個夢中世界中經歷過實踐驗證的,也就是說有一定的可行性。
按照陸執安的說法,那個世界應當比如今的大恒要先進許多,而能夠經歷時間的考驗留存下來的制度,也大多有可取之處。
陸執安在夢中又不是什麽貴族官員,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還未出仕的學生,所以他能夠知道的東西一定不是那種上層機密,而是被廣泛應用的。
在那樣厲害的一個世界還能被廣泛應用,哪怕未必能在大恒原樣照搬,但他會擇優錄用啊!
而且這種成體系的制度也完全可以作為他的參考資料,不說能用來查漏補缺,可也能作為一份參照。
陸執安也是這麽想的。
“爹你說過,如今大恒的官員有很多人都是守着位置吃空饷,未必真的做了多少的實事。我想着,這其中有很多原因,但,沒有相應的處罰措施肯定在其中有不小的影響,畢竟不做事就不會錯。”
“但是他們處在這樣的位置上,不做事本來就已經是一種錯誤,不應該被縱容,否則又怎麽對得起供養他們的百姓,怎麽對得起朝廷的信任。”
“就因為他們會讀書,考了好名次?可會讀書的人不一定會執政,所以,如果能定期對他們進行考核,那麽就能夠清楚地了解到他們處理政務的能力,确定他們是否擔得起自己身上的指責。”
“可是如何判斷他們的能力有多少呢?夢裏有個詞叫做政績,就是指一個人在執政期間做出來的成績,這個成績可以涵蓋許多方面,根據各個方面的重要程度做出綜合考量。”
“就比如,如果被考核人是一名縣令,那麽,作為地方父母官,他治下的縣在過去一個考核周期之中發生了什麽都可以作為參考數據,如:糧食産量如何,治安狀況如何,是否發生過天災,如果發生過,救災效率、成效如何,百姓們的生活條件如何……”
一個縣裏可以作為參考數據的項目太多,陸執安一氣列舉了好幾條,才意猶未盡地做了小總結。
“民生的方方面面都在縣令的工作範圍內,自然也應該作為考量他過去一個周期成績的衡量标準,如果是中央,那麽在六部之中也可以根據不同部門的職責劃定考核內容,比如刑部對應的治安清明,工部對應的工程建設,禮部對應的各項典禮、對外交涉。”
“總之就是考察他們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做了多少的事,對了還是錯了,對國家有多少的增益,然後再制定一個衡量标準,達标的留用,優秀的提拔,不達标的重點查看,一直不達标就往下貶,不僅不達标還大有問題的就罷免。”
“其實還是和以往的任免體系很像,都是能者上,但增加了庸者下和害者廢的部分,不給他們在自己任上躺平退休的機會。”
“爹你不是說現在很多人都不做事,只想着享受嗎?有了這麽一個考核機制在,他們如果不努力,眼前的待遇随時可能會保不住,不甘心被貶谪的自然也就只能動起來了。”
“這就像是把他們都丢到了剛剛爆發的火山腳下,不想被岩漿淹沒丢了命就只能拼命往前跑,跑得快的人不僅安全,還能搶先一步擁有更多的生存資源。”
陸遠平吐了口氣,給這一套組合拳做了個總結——“威逼利誘啊。”
“這麽說也沒有錯。”陸執安眨眨眼,“爹你想想,你這個當皇帝的都還不敢躺平呢,憑什麽這些大臣就能混吃等死下去?”
陸遠平:……
“臭小子!”沒好氣地瞪了陸執安一眼,陸遠平已經完全理解了這套制度的用意。
現在的大恒其實也有官員上升的渠道,只是并不像陸執安所說的那樣,可以将所有人的政績彙總成一個可以清晰比對的數據,所以讓誰升職其實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這也就導致了,許多人會試圖走一些門路,以便讓自己的晉升之路走得更順暢一些。
但是這樣一來,那些原本應該晉升卻沒有門路的官員們就會被擠占了上升的空間,而晉升上來的又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妖魔鬼怪。
雖然量化之後也會有一定的操作空間,沒有可以完全沒有孔子鑽的辦法,但總是比先前好了許多的。
而庸者下害者去的設定,也相當于是給所有官員都上了一道枷鎖,鞭策着他們努力,免得他們懶政怠政。
為了自己不被貶谪,大家都會努力前進,至少保證自己不進入被貶谪的隊列,然後才敢躺平。
陸執安看着陸遠平的眼神越來越亮,沒忍住把這套方案可能會引發的另一種後果也給說了出來。
“爹,你想想,如果基層官員們為了能夠晉升拼命努力,眼看着就要超過他們上一級的官員……”
“上一級的官員就會想要逃過被貶谪的命運,也努力起來,于是威脅到更上一級,如此周而複始……”
陸遠平被這一句話點醒。
原本大恒的官位屬于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走了一個蘿蔔才能上來一個新的蘿蔔,所以能向上的人數永遠有限。
但是現在上面的可能被貶谪,蘿蔔坑就多了許多,自然就有無數的人盯着那些不夠努力的上一級官員,想着把他們拉下來。
一級盯一級,直至中樞,直至一品大員。
整個官員梯隊都會因為這麽一個小小的設定變動而被迫動起來,再不複先前那般模樣。
只要有想要升職的人,他們就會像是鲶魚一樣,攪亂了整個局勢,帶着池子裏的人活潑起來。
而這,僅僅只是在原本的晉升機制上加了兩條不起眼的規定而已。
甚至如果陸遠平想要盡快施行,這不起眼的規定也不會引起太多的反抗心理。
你想反抗?那就是你覺得這兩條規定不利于你的未來,怎麽?你是怠政了還是懶政?是怕被貶谪還是怕被奪了功名官身?
無論是誰,只要提出了異議,他都可以用這段話來反擊,如此一來,誰敢反對?
當然,這套機制也不是沒有弊端的。
考核官員們的政績,這件事說起來簡單,但是想要落實卻需要不少的人力物力,決不能簡簡單單地從各地自己的彙報上來判斷。
既要保證有足夠的人手去考核排查,又要保證他們不被收買,做出公平公正的答複。
這些都是執行上的難點。
但,有得必有失,或許工作上會繁瑣一些,但是他們得到的只會更多。
陸遠平十分心動。
只要找到合适的考察方案,他就想要将這個體系推行開來。
只是如果想要這些人保持足夠的公平公正的話,只怕是現如今的這些人手并不足以做到。
不是說朝中沒有可以做這些事的官員,而是因為如今官員的任免都要在吏部走一遭,而吏部自己本身也是考核範圍。
若是雙方相互包庇,吏部和考核隊伍這兩個相當重要的機構早晚都會不廢而廢。
所以這個考核機構必須要獨立于現有的官員體系之外,沒有牽扯瓜葛,才能夠保證中立的立場。
只是這樣一來,到底怎麽搞,還需要細細研究。
陸遠平:臭小子果然就是來折磨他老子的,還是閨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