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愚蠢
第36章 愚蠢
禮部侍郎倒在了宮門前。
這個消息沒用半個時辰就已經傳遍了各部,哪怕是素來對禮部這些老學究無感的武将這邊,心情也難免有些複雜。
在這件事上,陸遠平表現出了他固執的一面,不然也不會讓這群老大人們就那麽在宮門外等着了。
但相應的,他也有關懷。
這邊禮部侍郎前腳往地上倒,那邊等在值守處的太醫就已經拎着自己的醫藥箱飛奔而來了。
為禮部侍郎診脈之後,他松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什麽大的病症,只是餓暈了。
即便是陸遠平,在收到回禀的時候也忍不住陷入了沉默之中。
作為禮部侍郎,這人到底是怎麽把自己混成這個鬼樣子的?難不成是這中間有什麽他不知道的隐情?
此時距離上朝還有半個多時辰,陸遠平就遣人去他家中調查,然後看着調查結果再一次無語凝噎。
陸執安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不作死就不會死。
但也是他這麽碰巧的一倒,和那奇葩的病因,反而讓陸遠平更方便去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了。
何書躬身看着宮人們給陛下整理衣冠,大氣都不敢出。
陸遠平沒有問,他也就沒敢說,這短短一個時辰的時間裏,他已經開始隐約聽到官員們之中流傳起陛下虐待大臣的言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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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禮部侍郎是為何而暈的何書恨不得拿着喇叭把這件事公之于衆,但他不敢,怕擾亂了陛下的計劃。
卻也不敢彙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陛下遷怒。
哪怕陸遠平表現出來的情緒一直都很穩定,他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冒險。
他不敢說卻不代表陸遠平就不知道,流言誕生的那一刻,他就很清楚這件事是奔着什麽來的,早已經心裏有數,只等着那些家夥在流言的撺掇下一頭撞上來。
辰正了,該上朝了。
皇帝的駕攆一路行至廣明殿,一身龍袍的陸遠平緩步走到了龍椅前,穩穩坐下。
“叩見陛下!”
整齊的聲音在階下響起,一衆官員齊齊下拜,陸遠平沒太在意,說了聲“起。”
沒有先處理禮部侍郎的事情,陸遠平将前一日就已經定好在今日早朝上敲定最終方案的幾項政務一一擺在了衆臣眼前,确定好解決方案和人選之後,這才話題一轉。
“趙愛卿。”
三個字,讓朝上十餘個姓趙的臣子頭皮一緊。
禮部侍郎趙澤苦哈哈地出列。
“臣在。”
“說說吧,今日是怎麽回事。”
是的,趙澤今日正常上朝了,哪怕一個時辰前他剛暈過一次,依舊照常上朝了。
陸遠平讓他說是什麽情況,但是趙澤自己卻有些不太敢開口。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将事情的緣由坦白出來,就會成為滿朝文武眼中的一個笑話。
如此一來,他這老臉還怎麽要啊!
趙澤臉上和心裏是一樣的為難,但又不敢和陛下作對,幾次張嘴又閉上,顯然是糾結極了。
陸遠平卻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等他做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的心理建設,既然他自己不說,那他就替他說。
“趙愛卿身為禮部侍郎,極其遵守禮法,為了不在早朝上出醜,最近三天每日早朝之前滴水不進。”
陸遠平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調查結果,還在【最近三天】這四個字上加了重音。
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在三板斧劈下來之前,雖然上朝時間更早一些,但是這位趙澤還是會在入宮前吃些東西墊一墊的。
所以他這早朝前滴水不進的行為,只是針對這三板斧的頒行,而非是他本人的生活習慣。
宮門處值守的太醫早已經送回了消息,這位趙侍郎之所以會在宮門外暈倒,單純的就是餓暈了。
如果陸執安在這裏的話,還會給出一個更加專業的名次——低血糖。
所以,趙澤怎麽有能力去說出自己是被餓暈的事情?這未免也太丢人了些。
但是事情并不會以他的意願為轉移,陸遠平壓根沒跟他客氣,直接掀了他的底。
滿朝文武:……
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不多留心着點,做這麽離譜的事情幹什麽?
像是刑部尚書桓明德,人家知道自己胃不好,自打倒在衙門中一次之後就格外在意用膳時間,他們不止一次地看到剛下朝的桓明德在班房裏偷偷吃點心了,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當做沒有看見。
他又不是在做什麽越矩失禮的事情,相反,如果他再倒一次,反而會給朝廷抹黑。
而且大家多少都有些同理心,若是他們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自然也希望身邊的同僚們可以稍稍寬容一些。
像桓明德這樣對于自己的情況十分有數,即便是因為皇帝宣召而誤了吃飯時間也會在退下之後第一時間找東西墊肚子的,并不止是他一個,自然也就從沒有人對此說嘴。
這是官員之間不成文的默契,他們無聲地守着這樣的認知,然後被趙澤給打破了。
要知道,趙澤這一暈倒,往大了說可以上升到抗旨不尊的地步。
若是傳揚出去了,皇帝的受挫,名聲也會因為無故擔上苛待臣子的名頭而有了污點,對于朝廷的聲望也是一種打擊。
結果這樣的場面還是你故意為之才導致的?
滿朝文武此時心裏充滿了罵他一頓的沖動,卻也什麽都不敢做,畢竟陛下還在龍椅上坐着呢。
以桓明德為首的、腸胃不太好的大臣們或明或暗地對着趙澤怒目而視,表達着自己的不滿。
但是這些人的目光趙澤都已經無心在意了,他現在只關心龍椅上那位想要如何處置他。
看着他在大殿中央忐忑,陸遠平心中冷笑,卻将話題引向了另一個方向。
“冬日寒冷,朕觀如今朝中重臣年邁者衆多,若每日早早起身上朝,難免會出現受涼的情況,爾等皆是朝廷肱骨,若是因此而平白遭受苦難,豈不是在削弱朝廷的中堅力量?”
“朕命太醫院太醫查閱了歷年資料,冬季年邁大臣們的病休次數極多,甚至有數位大臣因此病逝,心中痛極。”
“早朝時間固然是太|祖定下,但太|祖如此規定是希望君臣皆能勤勉治國,而非因所謂禮制導致重臣半道而夭。”
“因此,朕才更改了上朝時間,就是希望衆愛卿可以善待自己。”
“大恒培養人才不容易,一個學子從出仕到成才也需要不短的時間,又豈能在上朝時間這樣的小事上空耗?”
陸遠平終于向百官解釋起了更改上朝時間的原因。
之所以在這個時間段上抛出三板斧,不僅僅是因為奏折規章拟好了,同時也是因為陸遠平派去調查情況的太醫已經得出了結論。
老人的冬季總是難捱,而能做到中樞位置的官員大多數都不算年輕,可以說是精準命中了高風險區。
冬季的淩晨更是冷得可怕,大臣們為了上朝卻要堅持寅正左右就起身洗漱,整理着裝,而後到宮門外等待。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冬季起床有多麽困難,更別說是還要餓着肚子從溫暖的被窩跑到室外吹冷風了,這一冷一熱之間,猝死的概率大大提高。
即便是不猝死,剛起床就出門這種劇烈的溫度變化也容易導致風寒,然後一病不起。
這不是玩笑話,而是真的有可能。
風寒并不是小病,每年因風寒拖成大病直到病死的人也不在少數。
再加上大家都還是餓着肚子,可以說是debuff疊滿了,因此往年冬日裏,每個月都會有那麽幾個“幸運兒”不幸中招,他們中有的痊愈了,有的一去不回。
劈下三板斧的前一日晚上,陸遠平看着太醫院呈上來的調查結果,以及脈案總結,陷入了沉默。
太醫院中保留着許多的脈案,但這些脈案查起來費時費力,這些天的時間他們也只是查了最近二十年的百官脈案。
能在太醫院中留下脈案記錄的大臣大多都是有名有姓的存在,畢竟地位不夠高的話也請不動他們,最次也得是四品官了。
但就是在這樣的高官群體中,過去二十年裏卻有三十人次嚴重風寒,以及五人冬日暴斃。
這樣的數據讓陸遠平感到了觸目驚心。
再回想了一下如今在朝上的大臣們的年齡,他就坐不住了。
先前就已經說過,陸遠平在登基之後就開始對朝堂進行基礎的摸排,然後将一些不幹事兒甚至是作過惡的毒瘤官員剔除出政治隊伍,這項工作已經持續了将近四個月的時間。
因為不同品級官員的職務範圍有所不同,所以這樣的厘清工作是由上至下進行的,目前,陸遠平有印象或親自任命的可用官員大多是在五品以上。
年齡……也大多在四十以上,五六十的也不少。
和太醫院總結出來的高風險人群特征完美重合。
陸遠平強行控制着自己的腦子不要往他們中的誰不小心風寒或者猝死上面聯想,但是陸執安之前說過的話卻不斷地在他腦海中回蕩。
哦,心痛。
所以,拿到這份調查結果之後,陸遠平的态度就已經十分清晰了。
改!必須改!
本來他能用的人手就已經不夠多了,這要是再因為個上朝時間折損幾個,他真得心疼死。
人才的成長是需要時間和歷練的,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擁有的經驗,陸遠平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等到對方成才,畢竟成長的路上風險可太多了。
生病了,腐敗了,天災人禍,都有可能讓一個好苗子就此夭折。
所以已經長成了的這些苗子他必然不能放過,不說小心呵護吧,至少已經發現了的問題要排除掉,因而這樣根本沒有存在必要的折損對他來說就十分不能接受了。
但是當日三板斧劈下來的時候,百官們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第三條的奏折章程上,又因為陸遠平讓他們散朝下去研究,所以竟然沒有來得及針對前兩條說道說道。
以至于今天都已經是第四天了,大家才了解到了如此改制的背後用意。
再去看自己作死的趙澤時,許多人的眼神就詭異了起來。
新帝登基四個月的時間,除去最開始那幾天接手政務和處理先帝後事,以及登基大典、太子冊封典禮這兩天以外,每一日的早朝是沒有中斷過的。
這麽長時間的奏對已經足以讓百官們對他有一個較為清楚的了解,這位新帝是有雄心壯志的,否則不會一連四個月的時間都在針對朝中蛀蟲做出一系列的舉措。
也是因為他心有抱負,所以對待有才能的臣子向來寬容,甚至是十分優待了,不然也不會特意為了大家的身體更改上朝時間,即便是有調查結果,只要不想,誰也沒有辦法說動他做出這樣的更改。
要知道,這時候還有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子對于皇帝來說并非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尤其是現在朝中并沒有那種驚世大才,沒有誰是皇帝非留不可的人。
與此同時,還有不少翰林院的編修們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們的位置呢,大恒不缺想當官的人。
而陸遠平的态度也十分明顯了,能者留,庸者下,害者去。
可以說,此時朝中勁往一處使的現象已經初具雛形,雖然心未必是往一處想,但在這樣的大勢下,趙澤這種……嗯,略顯愚蠢的舉措,就足以讓他失了立足的餘地。
今日之事鬧得不算小,除非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原地辭官,否則趙澤今日的事情必定會成為百官私下的笑談,然後逐漸傳到地方官的耳中。
到時候,趙澤還如何執行政令?威嚴已經不在,無論去到什麽地方,在下屬面前都很難得到真心的臣服,只會讓他做起事來事倍功半。
即便是與他一同反對更改上朝時間和禮樂流程的禮部官員們,也沒人跟他一樣的早上不吃飯啊。
尤其他原本每天都還是吃過早飯再上朝的,突然這麽一改,身體再虛一點,可不就成了如今這等局面。
可以說是相當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了。
或許他是想要用這樣的舉動來表明自己的堅定決心,但無論如何,現在他的想法都成不了現實了。
但是今日這件事對于陸遠平來說也不是沒有一點觸動的——
大臣都因為早上不敢吃飯餓暈了,這成何體統?!
陸遠平自然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麽不敢吃飯,當年的他也是這樣。
既然大家都有這樣那樣的忌諱,那不如由他來做,不僅能照顧到大臣們的身體,還能收買人心。
而他要付出的,只是不算多的食材以及禦膳房的一些人力。
換這群人才心甘情願地為自己為大恒工作,也值了。
陸執安一邊用午膳,一邊聽自家小舅跟說書一樣地描繪着今日早朝上的場景,胃口仿佛都開了幾分。
陸遠平都沒有想到首先跳出來的靶子竟然是趙澤這樣的……蠢貨,陸執安就更想不到了。
天知道孟澤鵬說到趙澤暈倒原因的時候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噴飯的沖動。
倒是老爹順水推舟,給早朝之前加了一頓早飯的行為讓他有些意外。
“那奏折章程的事情怎麽樣了?還有人說什麽嗎?”陸執安很好奇這一點。
奏折章程可以算得上是他和老爹對于精簡政務的一次試探了,時間有多寶貴不需要他贅述,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費時間就是在浪費所有人的生命。
原本因為消息傳輸不便就不知道耽誤了多少時間,如果在中樞處還浪費時間的話,陸執安是不能容忍的。
但他還年輕,所以很多事情都沒有辦法去做,即便是他有點子,也只能由陸遠平來動手,他還遠沒有到需要政績來給自己樹立名望的時候。
再一個,現在他是太子,還沒到出閣問政的時候,想要躲懶也還有餘地,把事情丢給老爹處理好,頭疼的不是他,造福的還是未來的自己。
這多好啊!
等到幾十年後他接手這個國家,就已經是他很習慣和順手的模樣,肩上的擔子也能輕松許多。
陸遠平:所以你把你的擔子丢我肩上?
說起奏折章程,孟澤鵬的興致更高昂了幾分。
他是純粹的武将,雖然也讀書,但性格上确實不耐煩那些繁文缛節的,只是礙于規章制度遵守罷了。
像是寫奏折這種事情,可太讓他頭疼了。
既要說自己的事情,又要不着痕跡地拍皇帝馬屁,遣詞造句都要注意,寫起來那叫一個頭疼。
孟澤鵬寧可被他爹罰去祠堂跪着抄家規也不願意多寫一份奏折。
但是現在他姐夫搞出了這麽一個新規章,直接強硬地将那些廢話剔除在了奏折之外,最開心的就是他了。
也有許多的武将因此而喜笑顏開,孟澤鵬煩惱的事情當然也是他們的煩惱,他們的性格相對更直來直往一些,所以不喜這些彎彎繞繞的。
如今這份章程一下,最先執行的除了桓明德以外,就是他們這群武将了。
只是陸遠平之前還說過讓百官們針對這套章程查漏補缺,這事兒啊,一日沒有定下來,無論是陸執安還是孟澤鵬,都會密切關注着,生怕一個沒注意就不成了。
“今日朝上中書侍郎的折子倒是得了贊許,補充了幾個方面的內容,其他人倒是都消停了許多,應當是離定下不遠了。”
查漏補缺,若是查不出漏的話,自然就說明事情已經進展到了最後階段,自然離确立就不遠了。
陸執安輕舒了一口氣。
雖然前兩天的時候上奏的格式不對的折子都沒有得了批複,但是裏面的內容陸執安這裏也收到了陸遠平遣人送來的提要,自然清楚那兩天的時候百官們的抗拒心理。
但是陸遠平對于那些折子一概不回複的舉動讓他們不得不屈服,放下成見去按照規定的新格式來寫折子。
不是陸執安吹,一種模式能夠在全世界範圍內推廣開來必定是有它的優點的,如今朝中又多是真正有才能的人,只要能靜下心來去研究,自然也就能夠接受這種更加方便的模式。
陸執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這才四天時間,看來大家的接受能力很不錯啊,既然如此,後續的改變也可以陸陸續續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