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徐徐圖之
第35章 徐徐圖之
揣着這樣的疑問,衆臣得到了一份陸遠平發下來的新制度。
這份規章制度将需要上奏的事項分為了幾個大類,并且規定了每一類事項的上奏格式,大體結構依據陸執安前段日子那篇《論以貿易戰緊扼戎庭經濟命脈,從而實現北方安定目标的可能性》。
陸執安的論文畢竟只是一個類別,但這已經足以讓陸遠平舉一反三,根據大恒當下的情況來分別舉例說明。
然而此時,大恒的官員們在看到新的條例之後,心情并不美妙。
大恒的奏章制度并沒有多少的條條框框,只要是有事情就可以上奏,唯獨地方官員因為舉例京城比較遙遠,交通不便,所以往宮中送的折子數量上會比京官少很多。
陸遠平剛剛登基不到四個月的時間,暫時還沒有遇到過某些極特殊的情況,但是作為吏部尚書,馮正清卻是對于近些年來的要員們十分了解。
作為天官,朝中許多官員的升貶調遣都需要經他的手,所以想來都是大家不敢得罪甚至需要恭維的對象。
在這些人之中,就有一個人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頭一次接到這人的問候信時,馮正清吓了一跳,還以為對方是給他寄來了什麽珍貴的東西想要賄賂他,所以專門用了盒子來裝,下意識就開始思考退路。
結果打開盒子一看……是一本長達上萬字的問候信。
大恒文人們書信往來都是用毛筆寫下,日常書信雖然不必像是練大字那樣,每個字卻也有拇指指甲大小,上萬字的問候信滿滿當當地寫了幾十張紙,摞在一起将近一寸厚。
剛一打開的時候馮正清還以為這人要在信裏說什麽重要事項,甚至有一瞬間都聯想到了會不會是辦公過程中遇到了什麽權勢滔天的保護傘,以至于對方只能以這種繁瑣的形式來掩藏自己想要傳遞的信息。
于是,他十分認真地展開信,開始閱讀。
再然後,他就被一堆華麗的詞藻給淹了腦子。
上萬字啊!那可是上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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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人要是誇點什麽符合實際的,比如稱贊他為官清廉之類的倒也罷了,可他偏偏誇他芝蘭玉樹。
馮正清:……嗯。
這裏就不得不提馮正清當年的入仕路了。
他是正兒八經通過科舉走上來的儒生,每一步都是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在考卷上足夠出色,才過五關斬六将地走到了殿試。
科舉中有兩個說法:三元及第、連中六元。
其中,三元及第指的是學子在鄉試、會試、殿試上都取得了頭名,也就是解元、會元、狀元;而連中六元則是額外多出了要在縣試、府試、院試這三次考試中同樣取得頭名的要求。
馮正清雖然沒有連中六元的潛力,但也是在院試中得了案首之名的,甚至在同一屆的鄉試和會試上也中了頭名,一舉奪得了解元和會元之名。
再然後,在殿試上,因為他算不得才貌雙全,雖然還是保住了三甲的名頭,但探花給了年輕一些但長得不錯的學子,狀元給了雖然比他年紀大些能力也差一些但合了帝王眼緣的另一個儒生。
他這個曾經的狀元熱門,就這麽成了不起眼的榜眼。
其實他的樣貌并不算差,朝中對文臣的外貌有硬性要求,不能面有瑕疵身有殘疾,這是最基本的。
可先帝當年雖然沒有明說過,但是在他執政期間,長相好看的人更容易獲得靠前的名次是明擺着的規律。
因為長相而錯失狀元之名,對于馮正清來說,不遺憾絕對是假的,但要說多在意,那也未必,只是朝中同僚都知道這些,只要不是政敵,沒人會閑着沒事幹往別人的忌諱上去雷|區|蹦|迪。
所以,大家在談論他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避開相貌相關的話題,以免不小心得罪了人。
在收到那封問候信之前,馮正清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形容詞了,還是放在他身上的。
芝蘭玉樹,這四個字就像是魔音貫耳一樣在他腦海中一直糾纏到看完整封信,然後馮正清就陷入到了自我懷疑中。
為什麽有人能通篇措辭華麗地不知所雲?
誇贊一個人能用得着萬字長文?
他最開始的時候為什麽會以為這是一篇隐晦的求助信?
還有那四個字……
打那以後,馮正清再看到這個人來信或是上折子,發現他那比旁人要厚不少的文書之後,都覺得有些無法直視。
但又不得不佩服,先帝竟然能看得下去。
畢竟那折子的厚度看上去比他的萬字長信還要厚上一些。
如今還是國喪期間,雖然皇帝已經除了孝,但民間的孝期還沒有過,禮樂不可興,更別提這種誇張的問候信了。
更何況對方作為地方官,消息相對慢一些,也不了解新帝的情況,如果在這個時候貿然送上問候信,得來的是贊賞還是貶斥就不一定了。
所以時至今日,馮正清還沒有在新帝登基之後再受過那等摧殘,但依舊對這個奇才記憶猶新。
上奏改制這件事一經提出,他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人,而後哭笑不得得搖了搖頭,将對方抛在腦後,轉而認真研究起了這份規章。
因為涉及到整個朝中政務的上奏,所以規章中的內容也是相當多,盡可能的将當下常見的那些事務都羅列進了分類中去。
就連這份規章下發到衆臣手中的時候,陸遠平都不忘了補一句:“若是諸位愛卿發現有哪些方面的疏漏,也可提出,及時補充。”
這份規章是今日上朝了的朝臣們人手一本,并且會在各個府衙之中留下備份的,為了能夠一勞永逸,規章的內容涵蓋了方方面面,即便是有人調任去了別的部門,這份規章依舊可以為了他們的工作提供幫助。
同時,為了照顧請病假的、以及各地方官員,這份規章在修改完畢之後,還會印刷出許多份,随着政令送往全國各地,以後再有新的官員入仕,這份規章也會是他們的入職必學手冊。
為了能夠将這份規章制度更快地整理出來,陸遠平還特意遣人去東宮薅來了陸執安之前說過的那個什麽活字印刷術,否則光是雕版來印刷或者是手動抄寫,都不是今天就能做到的事情。
要知道,這會兒距離他登基滿四個月都還差着一旬呢。
先帝五月底駕崩,時至今日也才剛到了九月中,他們父子兩個卻已經做出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雖然很多事情現在還看不出成效,但賬不是這麽算的。
能夠一蹴而就的事情少之又少,尤其是國家的發展,永遠都是應該走在一個穩定向上的步調上,走得太慢容易被歷史的車輪碾成塵埃,走得太快容易承受不住把自己沖散架。
以陸執安的眼光來看,此時的大恒可以改進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但是能下手的着實沒有幾樣。
他雖然不是理科生,但也懂得一些比較基礎的概念,就比如前世那個被認為是工業革|命初期一大著名代表發明的珍妮機,他曾在近代史的教科書上看到過實物圖,對它的工作概念有個大致的理解。
但珍妮機是現在立刻就能拿出來的嗎?
未必。
當下,陸遠平對于整個國家的掌控力度并不算強,朝堂雖然已經肅清大半,但是各地官員以及軍方中下層勢力還沒有來得及處理。
而這些人的背後都牽扯着無數的世家大族,他們幾乎每家每戶都有着紡織業相關的生意。
珍妮機拿出來,固然會提高紡線的效率,似的各類線材以及布料産出大大增加,但依據經濟市場的原理,布料産量增加以後單價也會相應地下降,這就意味着這些世家大族們手中的囤貨同時會貶值。
也就相當于是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而現在大恒人就這麽多,需要的布料也有限,底層百姓人數最多,過得也最儉省,許多家庭一年到頭加起來還添置不了一套新衣,即便是布料貶值之後購買人數上漲,也不會比現在多太多。
于是,珍妮機在提高效率的同時,也不需要占用那麽多的勞動力,就注定了有不少從事紡織的人斷了財路。
而這個時代,紡織的工作大多是由女子來完成,包括陸執安前段時間招來的織匠,無一例外都是女性,這個世道女子本就艱難,在沒有新的出路之前,珍妮機的誕生對她們中的大多數來說是禍非福。
到時候,陸執安這個處于皇宮中的人自然還是會被保護的好好地,即便是世家大族們看他不順眼,在太平年代也不敢做得太過明顯。
可是那些以此為生的人們,将會因為行業劇變而受到重創,甚至可能失去賴以生存的技能和空間。
時代的洪流終究是會轟隆隆流淌而過的,但是陸執安希望,能夠在這個進程被加速之前,安排好更多人的生活。
所以,他才在最開始的時候先從曲轅犁下手,糧食是立身之本,人哪怕是沒了房子居住都可以去找山洞或者挖地穴,但是沒有糧食,絕望之中再□□的生命奇跡也撐不過一個月。
所以,即便是知道番薯的種植有着這樣那樣的注意事項,他依舊告知了陸遠平,因為無論如何它都是高産作物,能夠給百姓們家中的餐桌上添一份保障,若是遇到災年,這些番薯就是能救命的存在,誰還顧得上吃多了燒不燒心。
所以,即便陸執安也不懂化肥是怎麽做的,依舊存着用對比實驗的方法,在田間地頭去嘗試不同配比的肥料對不同作物的效果的想法,想要從種植技術方面達成糧食增産。
所以,哪怕陸執安知道可能等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成果,依舊将選人培育更加優良的糧食種子這件事放在了心裏的小本本上。
老話說手裏有糧,心裏不慌,糧食的穩定産出對于農業社會的國家實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陸執安不得不慎重考慮。
甚至,陸執安如今手頭上在忙活的羊毛、造紙術和水泥,在他的心中重要等級都不如以上這幾項。
只是這幾件首先開工的事情背後牽扯不小,需要徐徐圖之,怎麽也要好幾年的時間才能看到他們想要的最終成果,所以才這麽早就被納入了規劃之中。
但實際上,陸執安已經在絞盡腦汁去思考自己印象中的肥料都有什麽成分,只等着下一季耕種的時候就找老爹去皇莊上圈一塊地出來做對比實驗。
話說回來,陸遠平發下來的這份上奏規章,論其厚度并不比馮正清先前收到過的那問候信薄多少,因為所涉及到的方面太多,他也沒有讓大臣們在朝堂上站着看,而是給了他們時間,讓他們下衙之後細細研究。
潛臺詞:研究歸研究,今天的工作可別耽誤了。
其實陸執安在給他講活字印刷術理念的時候還順嘴提了一句,可以出一些範文,免得大家不知道怎麽寫,只是時間有限,無論是陸執安還是陸遠平都沒有那個工夫去寫這樣的文章,就只能暫時擱置。
“等到他們看完了規章制度,讓他們自己寫幾篇交上來,再從裏面選寫得好的給大臣們看就行。”陸執安咽下嘴裏最後一口點心,為這次談話做出了總結。
但是陸遠平并沒有在早朝上同時提出這件事,而是十分好心地給他們留下了緩沖的時間。
衆臣回到各自府衙忙完了今日的政務,這才終于有時間分心出來研究新的章程,然後馬不停蹄地開始動筆寫自己的谏言。
只是,這些新寫出來的折子,無一例外的都沒有收到回應。
衆人疑惑間,終于有一個人的奏折得了皇帝的批複,聽到消息的百官,尤其是吏部大小官員,紛紛湊到了馮正清身邊,問他到底寫了什麽。
馮正清卻只吐出兩個字——
“格式。”
原來,朝中官員們在寫自己的奏章時下意識就按照了以往的習慣來,洋洋灑灑數千字,直接把上這份奏章的根本原因給忘了。
後來陸續又有幾個官職不算高的官員得了批複,大家這才真的确認,皇上他是認真的啊!
試圖勸陛下不要标新立異的官員們沉默了,看着手上被退回來的折子不知道該燒還是該繼續抗争。
但是對于這種變化樂見其成的人們在搞明白了自己錯在哪裏之後,就開始樂颠颠地寫新的奏章。
雖然重寫一遍有點費事,但好像确實和規定裏說的那樣,折子的內容更清晰了呢。
連他們自己看着都覺得清爽了不少,更別說是每天都要看那麽多奏折的陛下了。
和百官們都在糾結新奏章怎麽寫不同,禮部的官員們一連三天都早早地等在了廣明殿前,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對于更改上朝時間的抗拒。
他們還打算在朝上說一說削減早朝禮樂的弊端,可是陸遠平壓根就不理會他們的這些舉動。
原本早朝的時間是卯正,在三板斧砍下來的第二天開始,早朝就已經推遲到了辰正,可是禮部的這些老學究依舊天天卯正就在宮門外守着,哪怕是侍衛們根本不讓他們入內,他們也要在門口守着。
陸遠平知道他們會有這樣的反應是必然的,除了叫人多看着點,一有情況立刻來報,就随便他們去了。
禮部是六部當中政務最清閑的,所以有許多上了年紀的老臣都在禮部度過自己最後一段仕途,這些老臣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陸遠平還特意命太醫院每日派人在宮門處值守,随時準備處理突發狀況。
果然,無聲的抗議才持續到第四天,陸遠平在洗漱時,就接到了來自宮門口的急報——禮部侍郎在宮門外昏過去了!
陸遠平知道,這場像是鬧劇一樣的對峙,到了收尾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