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羊毛
第23章 羊毛
趙家梁皺着眉,翻開了本子的第一頁。
這篇文章是陸執安昨天放學以後,想到了趙家梁給自己的課後作業,一時興奮所寫。
雖然寫到後半段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下意識按照前世的論文格式來寫作業了,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樣的方式更加清楚明了,于是也就懶得改了。
趙家梁剛剛開始讀這篇文章的時候确實感覺在習慣上有些不适應,但文章結構清晰明了,他只需要跟着作者的思路去走,而并不需要去思考別的東西,反而不覺得費勁,漸漸地也就看了進去。
不過終究只是一晚上的時間而已,陸執安寫的又是毛筆字,速度快不起來,所以這篇文章的字數并不太多,趙家梁很快就看到了結尾。
收起本子之後,趙家梁長出一口氣。
朝中之人真的對戎庭每年到邊境打秋風的事情毫無感覺嗎?
肯定有人是無動于衷的,但也有不少人對此氣憤不已。
趙家梁就是後者之一,只是他人微言輕,再加上局勢動蕩,所以只能一年年地看着,昨日首次上時政課就以此為例未必沒有希望陸執安重視戎庭的原因在。
但他也只是想給陸執安提到這麽一個概念,陸執安卻直接給了他一份看上去可行性很高的方案。
“還未請教殿下,經濟、貿易戰,這兩個詞作何解釋?”
經濟和貿易戰都是陸執安前世的名詞,他簡單和趙家梁解釋了一下。
“殿下在文章中提到了戎庭的生存必需品,每年北境劫掠,那些牧民搶奪的都是百姓家中糧食,可恒朝境內的糧食也不算充裕,将糧食賣給他們,是否有些不妥?”
北境的惡劣環境注定了戎庭人的體格要更健壯一些,因為不夠健壯的根本熬不過冬天。
如果這樣的人再有了足夠的糧食,養得膘肥體壯的,北境豈不是更加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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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能直接賣給他們糧食!”陸執安毫不猶豫地說。
如果不是當下情況不允許,再加上陸執安不願意前線戰士白白送命,他才不樂意讓戎庭人有那麽好的生存條件呢。
但有得必有失,想要達到他兵不血刃平定北境的目的,前期吃點虧是必須的。
更何況,在這個計劃中,誰吃虧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不過,既然話題已經說到了這裏,陸執安覺得不能只有趙家梁這一個聽衆。
北境的事情宜早不宜遲,每晚一天,就多一批百姓受難。
反正是要給趙家梁做講解,不如就帶上陸老爹一起。
反正這個計劃即便是要執行,最終也是要陸老爹來拍板才能定下來的,所需的資金、人手也都需要他來安排。
于是,也顧不上等趙家梁吃飯了,陸執安随手抓過食官署剛送來的雞蛋灌餅塞到趙家梁的手上,催着他趕緊吃,然後拉着人就往禦書房的方向去。
這會兒剛下朝,陸老爹九成九在禦書房,他們直接過去找就是。
趙家梁被陸執安扯得有些踉跄,差點沒拿穩手上的餅子。
好在陸執安現在還不到十一歲,個頭不算太高,趙家梁還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只是看着手上的餅,他實在是有些下不去口。
禦書房離得很近,沒幾分鐘兩人就已經到了。
也是趕巧,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何書正目送另一個人離開,雙方就這麽對上了視線。
看到手拉手(?)過來的二人,何書的眼神有些奇怪,但還是忙不疊地走下臺階,迎了過來。
“參見太子殿下。”何書躬身行禮。
“何書,麻煩你通傳一下,就說我有急事要見我爹。”陸執安回頭看了一眼在自己側後站着的趙家梁,又額外加了一句。
“趙師還沒有用早膳,給他也找個吃飯的地方吧。”
今天上午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把人給餓壞了可不行。
“是。”何書再次行禮,從自己身後挑了個小太監帶趙家梁去偏殿,然後親自進正殿去禀報。
不多時,他又走了出來:“殿下,陛下有請。”
陸執安一點都不意外這個結果,邁步走了進去。
“這會兒你不是應該在上課嗎?怎麽這會兒帶着人來找我?”
何書來禀報的時候已經把陸執安和趙家梁的表現都說了出來,陸遠平一開始還以為是熊孩子又鬧什麽脾氣了,對老師不滿意之類的。
可是聽到他還記得先讓趙家梁去吃飯,就知道不是他想的那樣。
這個結果,就只有當事人能給他答案了。
陸執安也沒有廢話,将剛剛出門前握在手中的作業本遞了上去。
“昨日趙師給我留了一道題目,讓我針對《如何在盡可能減少我方傷亡的前提下平定戎庭》這個題目來寫一篇文章。”
聽到這個題目,陸遠平忍不住挑了挑眉。
自從戎庭建立,就成了中原政權的心腹大患。
即便是先帝,意氣風發時也是動過滅戎庭的心思的,只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做成。
陸遠平有這個心思嗎?
自然也是有的。
但還是之前那個問題——騰不出手來。
趙家梁給陸執安出的這道題倒是很符合太子的身份,作為未來的掌權者,減少國力損耗是他必須要思考的一件事。
只是陸遠平還是沒能明白為什麽要把作業拿過來給他看,還這麽匆忙?
這樣想着,陸遠平就打開了陸執安遞來的本子,皺起眉。
知道陸老爹這會兒正在思考,所以陸執安沒有再出聲打擾,而是招手讓何書給自己上點茶,十分自覺地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等着。
“何書,去把趙家梁叫過來。”文章不過看到一半,陸遠平就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分出一絲注意力吩咐何書,又繼續看了下去。
等到他将整篇文章看完,何書正好回來。
“陛下,趙大人已經在殿外等候宣召了。”
陸遠平看了陸執安一眼,心情複雜極了。
“那就讓他進來吧。”
“是。”
.
趙家梁不是第一次面聖,但還是有些緊張,好在今日的話題并不在他的身上,不管是他還是陸遠平,都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一問陸執安。
“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你的心裏是不是已經有什麽想法了?”
陸執安心裏卻是有了一個大致的計劃,不過這個計劃并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參考了一場他前世的案例。
這個案例是以大豆作為了引子,掀起的一場貿易戰。
當時他所在的國家還沒有這樣的貿易戰經驗,在這場戰鬥中損失慘重,無數大豆油相關産業因此破産并被外資收購,豆油行業的慘相直到官方下場整頓才逐漸消弭。
也是因為這場戰争,為了避免再度因必需品過分依賴進口而被其他國家做手腳,後續他們還發布了一系列的惠農政策,以平衡主要作物的年産量。
當然了,游牧為生的戎庭牧民肯定是和大豆種植沒什麽關系的,但陸執安所參考的實際上也就是貿易戰的思路。
首先,如果能過上平安穩定的日子,誰會想要在戰場上搏命?那可是一不小心就回不來的啊!
而草原盛産什麽?
牛羊。
如果中原地區每年大量采購草原生産的牛羊,那麽牧民們手中就有了收入,自然也就可以通過購買的方式來換取過冬所需要的衣物和食物。
不用刀口舔血就能吃飽穿暖安穩過冬,對于草原牧民來說自然是一件極好的事情,而有了貿易的橋梁,他們自然也就不敢輕易動兵刃。
“可,牛羊買來做什麽呢?”這也是趙家梁疑惑的一個點。
“牛羊的用處多了去了。”
陸執安腦海中藏着的關于牛羊的去向有好多種,率先跳出來的就是火鍋涮肥牛肥羊,他晃了晃腦袋,将思路拐回到正道上。
“牛可以輔助耕地,年老了可以吃肉,剝下來的皮可以做成靴子保暖;羊毛在進行處理之後可以做成一種保暖效果極好的線,織成保暖的衣服,可以幫助人們禦寒,而且羊毛每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收割一波,就跟割韭菜一樣。”
“一開始的時候,商業信任度還沒有建立起來,我們可以先從羊開始,就買他們的羊毛,這個東西在草原上就是廢品,價格便宜的很。”
“而草原冬季寒冷,急需禦寒衣物,買來的羊毛我們處理好之後制成衣服,再高價賣給他們。”
“再加上他們還需要買過冬的食物,這麽一倒手,實際上買羊毛用的錢還是回到了我們自己手裏。”
“而為了賺取更多的錢,在确認羊毛貿易可行之後,他們就會開始增加牧羊數量,但是草原就那麽大,能吃的牧草也就那些,羊吃的多了,養得起的牛和馬自然也就少了。”
後面的話不需要陸執安細說,陸老爹首先就留意到了馬的事情。
戎庭每年秋收後的劫掠為什麽總是抓不到人,依賴的不就是他們的騎兵嗎?
因為草原的天時地利,戎庭騎兵數量向來不少,可以稱得上是他們的主力部隊。
馬少了,主力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聯想到這裏,陸遠平已經有點感受到這看似不起眼的交易活動将會給草原帶來多少影響了。
“還不止哦~”陸執安看着兩人陷入沉思中的表情,又說了一句。
看着他搞怪的表情,陸遠平:……
“做什麽怪!快說!”
他沒好氣地說道。
“好嘞~”陸執安應答得十分幹脆,如果不聽他們交流的內容,還以為三人是在說笑,而不是一個可以輕易制衡其他國家的話題。
“羊毛貿易一旦開展,每年他們都要依靠我們的采購來生活,并且會随着時間的推移,依賴性越來越重。”
“想想看,如果哪一天,我們突然停止收購羊毛了呢?”
陸執安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兩人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真的像陸執安說的那樣,草原人對于羊毛貿易的依賴性足夠高了,突然停止收購就無異于是釜底抽薪,直接斷人活路。
“又或者,戎庭休養生息,逐漸有了南下的野心,這個時候,我們再減少收購量、提高羊毛衣物的售賣價格,那麽這個時候,他們身上的油就要被榨出來一部分,沒了底氣,只能再度進入休養生息的狀态。”
陸遠平和趙家梁:……
如果不是陸執安提出來,誰也沒有想過看似低賤不起眼的商人,竟然也可以操縱一方區域的生死。
只是,說到底,這個羊毛貿易最緊要的還是陸執安說的羊毛衣物的做法,否則,羊毛買回來就只是一堆的廢品,整個計劃能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羊毛這個事情還需要細細研究一下,我可以确定是可行的,只是制作過程還需要摸索。”
陸執安也很無奈,他是知道羊毛衫很暖和,但他又不是幹紡織業的,哪能什麽都知道去?
“不過眼下已經入秋,馬上就是冬季,這會兒去收購羊毛也不靠譜,畢竟羊冬天也是需要保暖的,正好,我們先把制作方法摸清楚,等到開春之後,正好去草原收割羊毛。”
陸遠平對此自然是沒有意見的,首先看到羊毛制品的效果,才能确定是否能夠發動這一場規模注定不小、且時間戰線長達數年的貿易戰。
“趙愛卿,你先回去吧,朕還有事要和太子說,今天的話,不要再有別人知曉。”
陸執安的思路已經說明白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處理完的,而這件事說到底和趙家梁也沒有太大的關系,于是陸遠平就讓他先離開。
畢竟,接下來的話題可不是他一個臣子應該聽的。
趙家梁離開後,陸遠平讓所有的宮人都遠離了禦書房,而後才轉身看向了陸執安。
他的眼神十分複雜,有懷疑,有震撼,有思索,也有忐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陸執安好幾遍,看得陸執安都有些發毛了,才緩緩開口。
“說說吧,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