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35章
山中的月亮皎潔明亮, 鑲嵌在如墨漆黑的夜幕裏,宛如上好的玉盤, 銀霜似的光輝映襯得周遭的星星都黯淡無光。
看家護院的狗蜷縮在狗舍裏發出哼哼聲,嘈雜起伏的秋蟲鳴叫聲為整個村子籠上別有一番意境的靜谧。
夜裏安靜的小院裏,穿着松松垮垮中衣的男人小解後,手裏提着一盞只有微光的煤油燈摸黑回去。
吱呀——
老舊的木門發出輕微的聲響,在寂靜之中格外響亮。
男人聽到聲音,耷拉着的眼皮勉強睜了些,他只當是門栓沒落好, 連連打着哈欠想去關好門。
手還沒碰到門邊緣, 一道黑影如t鬼魅出現在眼前。
黑影幾乎融入這茫茫夜色,看不清楚容貌,只一雙玉石般的黑眸格外亮, 亮的瘆人,真真如索命的厲鬼。
男人手中的煤油燈“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張大的嘴巴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一記重力便落在脖子上,下一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黑影将行兇的工具扔下, 抓起地上的男人背在背上, 隐在夜色中悄無聲息離去。
一張泛黃的紙條從遠去的黑影袖口滑落,在空中旋轉幾圈,最終穩穩飄落在地面。
……
秋高氣爽, 山中的豐收季來得遲些。
是日,村中之人忙在屋舍外的小壩上都鋪着薄薄一層谷物曬幹, 連成大片金燦燦的。
家家戶戶皆是如此, 身影相望。
Advertisement
一道急促的犬吠之聲和叮叮哐哐的重物翻到聲在清晨時分突兀響起。
挨着的鄰居紛紛放下手中的活過去看是什麽情況。
一頭發散亂的中年婦人跪坐在院中痛苦,周圍是被散落一地的鋤頭鐮刀等器具。
“天殺的呦, 我家男人不見了!”
她哭着對上前去攙扶她的婦人道,模樣好不可憐。
不一會兒狹小的院落裏圍滿了人,顯得有些擁擠。
圍觀之人紛紛出聲安慰,還有少數幾個人也跟着垂淚。
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對于古藤村人而言可謂是多事之秋,前兩日秋稅征收,村民中存糧多的先借了些給家中糧食緊缺的人家,好說歹說勉強将此事過了。
然而,随着祭祀大典逼近,沉重的貢賦又迫在眉睫。
衆人本就怨念深深,但都憋着口氣,再忍忍,今年的坎兒也就算順順利利過了。
本來村裏這段特殊時日氣氛低迷不少,又有接二連三有正值壯年的男子失蹤。
一下人心惶惶,村中壯年皆是人人自危,都是早早落鎖關門不敢出去。
村長帶人在山裏搜尋好幾天硬是一點蹤跡沒發現,就連報了官府,一群帶刀的府衛來了都無濟于事。
一時之間,村中各種流言飛起。
有人說是供奉山神心意不誠,山神震怒,降下懲罰以示懲戒,和二十幾年前那幾個孩子一樣。
衆人對這種說法一笑了之,他們是沒文化、大字不識幾個,卻還是不至于蠢到那種地步,連好賴都分不清。
關于這流言是從哪兒傳出的,誰都不太清楚,都沉浸在緊張和恐慌之中了,也沒有心思去弄個明白。
“哎喲小心小心,別摔着了。”抱着個小女娃的嬸子突個驚道,懷裏的小人兒扭動着身子,揮動着肉嘟嘟的小手小腳要從女人的懷抱着掙脫開。
女人注意力在那邊的八卦中,一個不留神還真差點讓孩子給掙開。
她趕緊抱緊了些,小幅度颠了颠手臂,輕拍小女娃的背哄着,“春桃乖啊春桃乖。”
中間的女人哭得聲音都嘶啞了,只能絕望啜泣,任誰拉都拉不住。
衆人也都理解她的心情,嘴上都只能說些安慰的話,可誰都清楚,失蹤的人恐怕都兇多吉少了,欸……
哪怕已經該是忙的時辰了,還是選擇 留在這裏安慰着這個可憐的女人,生怕她一個想不開做傻事。
“要……我要那個……”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的害怕和悲傷。春桃自顧自地撅着嘴,小手摟住婦人脖子,另一只手指着一個方向,口齒不清地說。
嬸子順着自家心肝兒小孫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跟手臂粗的樹枝,普普通通,應當是老李家砍的材火。
“春桃呀,那是你王嬸嬸家砍的柴,我們不要,乖啊。”她哄着。
“不是……我要,”小春桃急着嘴癟起,小眼淚汪汪,小小的身板往外匍,“我要,我要那個,那個那個。”
小孩子鬧騰起來動靜不小,不少人都頻頻看了過來。
一眼尖的人瞟見那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樹枝旁躺着張明黃色的紙,上面還繪着些紋路。
“你們看這是什麽!”他叫道。
一些人注意力被吸了過去,挑起長形紙條瞅了瞅。
是張破損的符紙,上面是朱砂繪制的有規律的花紋。
“這不是……大祭司繪的祈福用的符紙!”
黃色符紙殘破,少了大半截,圖案看不太全,但還是被人認出來了。
“你仔細看看,別是認錯了。”
有人趕緊提醒他,這話可不興亂說啊!
“不會的,我就是修祭臺負責排列這符咒的,天天經手,不可能認錯的!”
灰布衫小個子男人肯定道,“不信你問問現場其他人,這兒還有和我一起布置祭臺的。”
聞言人群騷動了一瞬,更多人擠過來想要看這一小方符紙。
有人附和,“沒錯,就是祭祀用的符紙,別看它缺了半片,可是那點紅色的圖案俺熟悉得很,你們看啷個紅圈圈還有下面‘八’那兩撇,那畫的就是山神嘞。”
“這個這個……”站在前面肩寬膀圓的婦人突然激動哆嗦。
“我家男人失蹤那天我好像也看到了這黃色的紙的!我還以為是隔壁那小娃子弄掉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霎時間擠着幾十個人的小院
鼎沸起來,先是幾個婦人指認對這個有印象,只是之前處于悲痛中,不曾留意,當做垃圾清掃掉了。
随之,衆人心中積攢的怨氣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不絕于耳的質疑和咒罵聲響起。
“大家都冷靜些!”
熟悉地渾厚嗓音将在場所有人鎮住,情緒激昂的衆人條件反射似的迅速靜下來。
李見山帶着兩個穿着統一服飾的府衛進來,驅開圍堵在一起的人群,抽走男人手中捏着的半截符紙。
他如枯樹蒼老的手指摩挲着黃符,最後将符紙捏做一團扔在地上。
“哼!好低劣的手段,漏洞百出!,除了有意為之,又怎麽可能在每個案發地都‘恰好’落下一張一模一樣的符紙,區區一張連圖案都不全的符紙而已,就想來陷害我們的大祭司,簡直愚蠢!
不過是最普通的黃符罷了,山下縣裏的鋪子随處可見,至于花紋——
裝飾在祭臺上這麽久,真是難為賊人還專程去仿制,也不怕遭報應!”
李見山素來對誰都是笑呵呵的,陡然的厲色讓人一時間怔愣住,不知該做何反應。
“以後剛才那種話不興說了,大祭司每日為村中之事殚精竭慮,我們怎可因為不明身份的人的随意挑撥就猜忌,豈不讓他老人家寒心了!”
先是冷着臉指桑罵槐一番警告後,李見山又緩下神情端着長輩架勢耐心勸導番。
象征性安撫幾句後,遣散開衆人,他也不多留離開了。
鬧哄哄的院子一下冷清下來。
三三兩兩結伴回家的村民嘴裏還在哀嘆,七嘴八舌議論着。
他們敬重村長,可也不是好糊弄的,他輕飄飄兩句話又如何止得住衆口铄金。
更何況村中人本就對大祭司不滿,加之有先例在前,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更大的流言一陣風似的傳遍整個村落。
……
外面人心惶惶,都猜測恐遭不測的幾人正完好無損聚在後山一座寬敞的宅院裏。
裏面被打掃地幹幹淨淨,屋裏的家具裝飾奢華之氣橫溢。
李家男人坐在軟椅上和聞悅三人面面相觑,還有些警惕和局促。
這半日他已經大致了解被俘的緣由了,他實在沒想到李村長的孫女膽子這麽大!
雖明白事出有因,可他還是無法接受,他承認自己就是一個十足的懦夫,還沒人家女娃子膽識大。
但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可恥的,他就是不想攪和到這事之中!
萬一、萬一他就……
說了一上午,對面之人還是無法溝通,李舒羨也有點累了,她揉了揉眉心,克制着自己語氣,盡力柔緩講清其中利弊。
“李叔,我能理解您不欲出頭的想法,只想過安生日子,可如今他們那般過分,就算順從了,你們的日子不也懸在弦上,日日憂心着嗎……”
“……”男人沉默着,無言以對。
他想說不是這樣的,可發現一切的辯駁都是那樣蒼白無力。
也許李家娃子說的是對的,但他們已然習慣了,不敢承認、也不願想今後可能會面臨的一切。
他們現在就像不斷被拉扯的弦,這跟弦顯然已經到了極限,随時會崩壞斷掉,但只有這個軌跡是有跡可循的,他們如同無根浮萍,僅僅能抓住這根蘆葦便滿足了。
他們害怕,一單松手便會被洶湧而至的巨浪打翻,在茫茫黑暗中尋不到方向。
這種可能單是一想就令人絕望和無法承受。
貪污、壓榨、剝削,這些也不是他一個普通的農人左右地了的,他只想有個能夠栖身的茅草屋,能夠養活一t家子的一口粥,這些就夠了。
李舒羨對上他無可奈何且迷茫的神情,突地也是一陣詞窮,她嘆息聲起身。
“李叔在這裏好生休息一陣子吧,等這事塵埃落定後,我定登門賠罪,任您們責罰。”
男人臉上糾結之色幾經變換,拘謹到不知往哪兒擺的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坐着的軟墊。
軟乎乎的,跟跟朵雲似的哩,他們山裏人家一輩子見都沒見過這等好東西,不知道到時候回去時可不可以帶回去給他家婆娘用用。
她老說她腰不舒服,坐着時用這個靠着肯定能好些……
心裏頭氣消了大半,然而男人還是有些無法接受,一時擰巴得很。
聽到李舒羨的告辭聲也不肯理會,別過頭冷哼幾聲。
聞悅将剩下的半杯熱茶一飲而盡,跟着站起身,想了想叮囑道:
“這座宅院還住着幾人,您要是無聊的話,可以找他們打打牌打發時間。”
*
山裏不适合這種有大院子四四方方的宅院修建的,而這座院子嘛——
自然是慶延縣丞花了大價錢修在這兒供自己帶侍妾出來享樂的,因此在裝飾上一點都不手軟。
聞悅早些時日在收集被貪贓物時發現的,順手給封了,沒想到竟能派上用場。
想到這兒,她再次佩服李舒羨的果敢,她以為少湙說的添把火是更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沒想到她做法竟如此簡單粗暴!
但确實見效快!
*
李見山早早回到家,翻出枕頭底下的一大包符紙,來回數了兩遍,确認沒少。
接着從袖中拿出小三角黃符紙,放在一起細細對比。
符紙材質大差不差,但明顯顏色新一些。
他指腹不自覺揉搓,眉心皺成“川”字。
等聞悅幾人推開門回來,就見李見山正端坐在堂屋,端着碗老茶吹了吹。
“你們三人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