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其實在今天晚上之前,要是林瑜不開口,估計闵霈這輩子都不會去問戒指的事情的。
但是林父的那番話好好地提醒了他,兩個人過日子,從一開始就要做好過一輩子的準備。無論是誰,過多的小秘密和隐瞞只會成為隐藏在愛情裏的蟲卵,到了某個時間點,從來都不會變蝴蝶,只會變成蛆。
那天晚上闵霈坐在林瑜他們家的客廳裏沉思許久,他盯着林瑜,那人正在幫劉耀紅清理竈臺。林瑜的動作流暢無比,一看平時就是幫着家裏做事的。闵霈喝多了一點,想着到底要怎麽開口,才不會讓林瑜多想。
酒意逐漸上了頭,闵霈腦海一熱,就當他打算上前開口的那一剎那,手機響了。
闵霈接了電話,下一秒吓得整個人的酒都醒了。
劉浩在家裏暈倒了。
作為萬晨的小董事長,無論劉浩的事情是大是小,闵霈這個時候必須出面去安撫衆人。他慌慌張張起身,通知了林瑜一下。萬幸的是現在時間還早,龍城和林瑜他們老家通了高鐵,現在過去,一個小時不到就到了龍城,到站了以後要司機來接就是的。
林書宣趕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要送闵霈去高鐵站,結果一回過神來。今天晚上家裏人高興,都喝了酒,現在誰能送闵霈過去。
“叔叔不急,我喊個車就是。”
闵霈一切從簡,拿了手機鑰匙包就走,他走到了門口又打轉回來。林瑜正在穿大衣,闵霈不想這麽冷的天林瑜跟着自己去受凍,再說了,還不知道龍城的事情是大是小,什麽時候能回來。他上前一步抓住林瑜的手,狠狠地吻了對方的嘴角一下。
“你留在家裏,要是我媽明天就到了,總要有人去接她。”闵霈盯着林瑜的眼睛,“還有,我回來以後有事想和你說。”
闵霈下定決心,如果是一輩子,那就一輩子,等劉浩這件事情過後他們就把過去的事情挑開說了。無論是金溪嶺誕生所排隊的事情、龍城宿舍裏的那一對戒指,還有米曉楠回來的事情,他們一次性說清楚。
因為他們倆是打算要過一輩子的。
林瑜被闵霈那眼神一看,心裏不知道為何動了動。他點點頭,闵霈再親了一下他的嘴角,和林家的兩位老人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到了龍城第一中心醫院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多,虧得這年頭交通發達。闵霈到了的時候,萬晨集團的大大小小的高層,劉浩的好友,還有在龍城這邊的合作經銷商能到的都已經到了。
萬幸的是人沒有什麽大事,劉浩畢竟上了一定的年紀,晚上吃降壓藥的時候又弄錯了計量。人沒什麽大事,就是把家人和同事都吓了一大跳。但為了妥當一點,劉浩在新年的最後一天還是進了一趟醫院。
來探望的衆人紛紛表示,這年末折騰一下,明年必定會走大運的!都要劉總別多想,就當是否極泰來,去個黴運吧。
說是這麽說,劉浩今年最後一天還是要留在醫院觀察一晚。闵霈趕到的時候,老人家還硬撐着不睡。劉浩是知道闵霈年底是去幹什麽的,看到闵霈風塵仆仆地趕過來了,他不由有點內疚,可是闵霈拍了拍對方的手背,輕聲示易一切都好。
“您放心,這事已經談妥了,您等着吃我的喜酒,沒事的。”
劉浩松了口氣,他剛吃了藥,沒過多久就睡下了。
闵霈坐了一會兒也不好意思多呆,畢竟劉浩的家人都在呢,自己再怎麽說也是劉浩的上級,坐在這裏大家都挺拘束。還有不少趕過來的經銷商一看是闵霈在坐鎮,都忘了床上的劉總,紛紛和闵霈扯起家常來,這當着別人家裏人的面,這樣也不好。
幸好劉浩的事情不大,闵霈于是打了招呼讓大家早點休息,就這麽退了出來。
劉浩年輕的時候交友廣,人熱心并且仗義,再加上年輕的時候跑業務,還一手打開了好幾個省份的市場。別說HD和AY這些經銷商聽到這事要來看一看他,就連附近幾個下游大企業的負責人能來的都來了。
闵霈從病房門口走到電梯井,這一路上,光是熟悉的不熟悉的都遇見了好幾撥,他看了一下這個場面,想着今天晚上回去睡一覺,明天早上怎麽說也要再來看劉浩一下。
他先給公司裏的人發了個消息,讓大家安心過元旦,再一看電梯口人那麽多,不由站在角落等了一下。
正巧,就聽見電梯口幾個人打趣。
“白老啊,聽說您退了休以後還挺春風得意的啊,你那關門大弟子把他那董事長男朋友給你帶回來掌眼了沒?”
“哎,別說,有的徒弟啊,教出來真的比自己家小孩要靠得住的多。”
聽那邊的動靜,闵霈多看了一眼,那群人白發蒼蒼,都是不熟悉的面孔。可是聽他們讨論劉浩的話語,估計是那人的老熟人,人那麽多,闵霈不好意思上前。突然聽見有人繼續打趣道。
“我要是當初能遇到林瑜這麽好的徒弟,我還退休幹什麽,直接辦個延長退休就好了嘛。再待幾年,待遇也上來了,成績也有了,這不比回家拿點死退休金要好。”
林瑜這名字的出現讓闵霈心裏一驚,他收起手機擡起頭,卻猛地發現身邊來了一個人。
是李海生。
“哎?小闵你站在這裏幹什麽?風口上這麽冷,快來,電梯要來了。”
李海生這一開口,倒是把那幾位退休老人的注意力給吸引給來了。李海生本想着闵霈為什麽站在這裏,往前一走,看到白延亭這群人後心裏頓時亮了大半截。
“哦,原來是老師傅們啦,這是打算回去了?”
既然別人都知道自己在了,闵霈不好意思繼續站在那裏,于是上前一步。幾個老人看到闵霈走出來,雖然都已經是各行各業退休了的員工,但聽李海生剛剛的那個‘小闵’,又看到兩人的相貌,心裏都先猜測了幾分。
“這位是?”有人主動問。
“這位是萬晨的小董事,闵霈,闵少。”
李海生這麽介紹完,剛剛還在開挪谕闵霈的幾位老人立馬就知道了,他們紛紛朝闵霈打了個招呼,稍稍介紹了一下自己。
在場的都是在職場裏打滾多年的老油條,幾個眼尖的多看了闵霈和李海生的長相幾眼,立馬就不說話了,心裏還不由暗自嘀咕一聲。這一嘀咕就嘀咕的好了,李海生這一介紹完就冷了場。
闵霈還在想剛剛他們在說什麽,而一旁的白延亭剛被人開了玩笑,再加上他這又是第一次和闵霈見面,自然是還在想着怎麽和闵霈解釋呢,只聽李海生道。
“小闵啊!”
李海生竟然特地為闵霈介紹起了自己:“這位啊,你肯定認識,遇到了就打個招呼吧,大冷天的白老出來一趟不容易。”
闵霈一愣,自然是一頭霧水,李海生看到他的表情,假裝訝異。
“我看林瑜以前的對象都介紹過給白老了的,我還以為你們倆認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位是我們龍城技術一等一的老師傅,也是你們家林瑜的師傅,原HD的總工白延亭先生。”
白延亭退休了幾年,又不知道李海生的龌龊心思,一下子,他和闵霈兩個人都尴尬了起來。白老一邊在心裏罵李海生,一邊和闵霈握手,他笑着道:“哪裏哪裏,林瑜和我說過你呢,還說你相當優秀,只是你們倆工作時間都忙,一直和我說找不到時間帶你來見我。”
“林瑜可是視這位白師傅為自己的親長呢,”李海生還不忘加上一句,“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白師傅可算林瑜的父輩了,林瑜以前的對象都……”
“胡說什麽呢!”白延亭生怕李海生亂講,他趕忙解釋,“哪有什麽都,就有小米一個人!”
白老本是想讓闵霈放心,不料這話一說,闵霈的笑容就僵在臉上了。本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闵霈心裏不由泛起滔天醋浪,但這位是林瑜的師傅,自然是不能表現在臉上的。
白延亭又沒和闵霈打過交道,自然不好多說。他們一行人匆匆聊了幾句,夜深了,天氣又冷,于是大家夥就早早的道了別。
各自就散了。
闵霈這下好了,他晚上喝了酒,一開始酒意上頭又強行被自己壓下。結果今天晚上大起大落了幾次,闵霈一下有點暈,他在原地轉了一個圈,找了個位置坐了一下,好讓自己緩過神來。
龍城的基礎設施又沒有暖氣,自然是冷得不行的,闵霈坐在那裏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看着白色的水霧彌散開來。夜晚的醫院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胡思亂想的地方,一是這裏顏色淺,配色總是冷色調的,二是晚上了,醫院裏一些樓層空空蕩蕩的,消毒水的氣味和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人下意思地都會産生一些負面的聯想。
比如說,一年比五年。
比如說,同情心和愛意。
闵霈不知道怎麽的,就按着手機給遠在錦城的柳茗打了個電話。
“喲,大少,您還沒睡呢。怎麽樣,劉老沒事吧?”
“沒事。”
別看柳茗平日裏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這個家夥是他們這群人中結婚結的最早,連小孩都已經會打醬油了。柳茗本來就知道劉浩沒什麽大事,因為闵家在醫療系統中也是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的,但看到那頭闵大少不吱聲,柳茗慌了。
“怎麽了您啊,難得聯系一次,別吓我啊。你這大半夜的不說話我好心慌啊!”
“柳茗。”
“哎。”
“我有事和你說。”
闵霈思索了許久,才把自己這段時間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柳茗一邊聽一邊做筆記,闵霈想了很多,卻發現有些話真的只适合和自己的朋友開口,柳茗在電話那頭低聲念叨:“這都什麽事啊,你們基佬的事情不要讓我一個異性戀知道。”
說是這麽說,但柳茗還是詳詳細細地把闵霈說的東西都記下來了,闵霈越說越覺得心慌,不知道是因為太冷還是傷了心。走廊那一頭傳來了聲響,闵霈扭過頭來看,那個人影逐漸從黑暗中顯示出來,正是李海生。
“怎麽了,小闵,這麽冷了還在這裏做什麽?”
手機還在繼續通話中,遠在錦城的柳茗聽到第三人的說話聲一愣,下意識地就點了錄音功能。他把聲音調成擴音,坐在床上想這人是誰。
“沒什麽,李叔這是?”
李海生笑了:“這不是剛剛準備走的嘛,後來一想不能就這麽急匆匆的走了,正巧想起有些東西可以給劉浩送過來,留在我那裏也是沒用。”他提了提自己手裏的袋子,“都是些保健品,我覺得我還沒到要靠這些東西過日子的時候呢!”
闵霈愣了一下:“你有心了。”
“沒,都是些平常的東西。”
大冬天的晚上,闵霈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暗裏,身邊又沒個人,手裏還握着個手機。李海生剛剛在轉角處聽到了幾句,現在看到這一幕,就知道自己剛剛那一步雖然走的兇險,但卻踏對了。
因為自打李海生知道林瑜這個人以後,他就正兒八經地研究過了這個人,尤其是林瑜的職業精神。他可以保證,林瑜絕對沒有和闵霈以及任何人說過白延亭的事。
李海生從各種渠道了解到,白延亭退休了的時候,是把所有的資料和技術都傳給了林瑜的。後來AY的人在白延亭退休了還偷偷地想把資料買斷,結果幾次都不成功,于是就作罷了。
再加上現在誰也說不好白延亭專研的新斷融法到底成沒有成功,以林瑜以往做事的風格,一直小心而又謹慎,那麽在這事還沒個官方說法前,林瑜無論和誰在一起,都肯定都不會透露白師傅的事情的。米曉楠那還是好幾年的事情,但是李海生既然難得遇到了這個場面,自然是試着賭了一把。
又賭對了。
闵霈一個人在那裏,正是需要有人照顧的時候,但是李海生該裝完的還是要繼續裝下去。他點點頭,路過闵霈的時候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示易闵霈堅強一點,然後向黑暗深處走去。闵霈看着李海生遠去的背影,然後挂斷了電話。
錦城那邊柳茗喂了幾聲後就放棄了,他先是琢磨了一下和闵霈說話的人是誰,又看了一眼自己寫的密密麻麻的東西。
算了算了,就當是留了個謎題給自己吧。
這一頭,李海生從病房裏退出來,闵霈正巧還在。他假裝不知情,故意問:“怎麽,擔心你劉叔啊,他沒事呢。”
闵霈搖搖頭,李海生走了幾步,又打轉回來:“怎麽了,這是?你這麽大晚上的一個人坐在這裏思考什麽?我猜猜,談戀愛了?”
闵霈低着頭不說話,李海生于是坐到他的身邊。
“你啊,年紀輕輕,容易被愛情迷住了眼,”李海生嘆了一口氣,“怎麽了,看你臉色不佳,年輕人,精神勁足一點。”
闵霈這一段時間已經被各種林瑜曾經和米曉楠的關系給弄怕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時間這些事情就像龍城揮之不去的雨水一樣,趕都趕不走。好像所有的人都趕着來送消息似的,闵霈之前的事情還沒和林瑜說清楚,今天晚上的事情就像針一樣,又紮進來了。
那些甜蜜的愛情泡泡剛剛冒出來,就噗呲一下被戳破了。
“沒事,只是今天晚上趕了個夜車,有點累而已。”
李海生看了闵霈一眼,搖了搖頭,他伸手拍了拍闵霈的後背,就像一位過來人一樣無聲地安慰了闵霈一下。這兩人坐在那裏沉默無語,半晌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夜晚的醫院安靜到可怕,遠處甚至可以聽到細微的電流聲。李海生坐在闵霈身旁,啧了一下,這人突然悄悄湊了過來,闵霈還以為這人要說什麽。
“你說,這麽晚了,我悄悄抽根煙會不會被趕出去?”
闵霈還以為是什麽大事,他笑了,“算了吧,這是在醫院,怎麽說抽煙也得出去抽。”
“這就對了,這不是笑了嘛,你啊,年紀輕輕別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有些事,不要一直在自己腦海裏想,要多和別人說說。”李海生松了一口氣,誇裝地搓了搓手,“差不多了,太冷了,再過一會兒就走吧,讓自己多開心一點。”
闵霈被這話弄得心底一暖,只見身前這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來。李海生在裏面拿了一只,然後把整盒煙遞過來。
“算了,拿過去吧,我知道你喜歡這個牌子。男人啊,不開心的時候要對自己好點。”
闵霈想着是什麽煙呢,低頭一看,心髒突然停跳了一拍。
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有勇氣去仔細去看那個煙盒,暗紫燙金的字體在醫院慘淡的燈光下有着詭異的光。闵霈一開始還以為李海生是碰巧,還以為這人拿的是什麽大陸貨色,但是當他看到那人手的煙盒的時候,闵霈的呼吸都凍住了。
他知道這種煙。
他還知道這種煙很少,産量不高,不是什麽高端品,但勝在味道柔和,最适合闵霈的口味。因為知道闵霈真正抽煙習慣的,其實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張落。
那一年他和張落兩個人跑去新西蘭游玩,那是闵霈剛開始學會抽煙的時候,但是他的天生體質不好,并不适合抽煙。但剛成年的時候,有一些場所長輩遞煙過來闵霈又拒絕不了,他那個時候陷入一種抽了難受,不抽又覺得少了點什麽的情況,後來他和張落在一家商城遇到了這個牌子。
雖說是小牌子,還是女士煙,但是味道淡,抽完的感覺也好一點。
再後來,闵霈長大了一點,終于學會拒絕長輩遞來的東西了。但是抽煙這一個習慣他還是保留了下來,有的時候會碰一下,但這煙還是他的心頭好,張落陪伴了自己那麽多年,又是他貼身的助理,因此所有的煙都是張落保管的。
一是為了控制自己抽煙的欲望,二是他信得過張落,這煙就一直由張落來弄了。
全世界那麽多個牌子,唯獨,唯獨在這個夜晚李海生剛剛好就拿出了這個牌子。
闵霈坐在那裏,突然之間,寒冷鋪天蓋地的席卷了上來。就連這醫院慘淡的白光都像冰刀一樣落了下來,闵霈的胃擰成一團,下意識地拒絕:“我,我,今天暫時不想抽煙。”
他沒說這個牌子不對,也沒說其他的什麽,闵霈繃着自己的臉,假裝不表現出任何的異樣。也許是今天确實有點晚了,也許是醫院大廳的燈光昏暗使得李海生這一次沒有時間細細觀察闵霈的表情,這人似乎有點失望,但還是收起手裏的煙盒。
“沒事,不抽煙也好,這對身體好。”
闵霈屏着氣,看着那包煙又被收了起來。
闵霈都不記得自己接下來是怎麽和李海生道別的,他用的什麽語氣,用的什麽表情,甚至說了什麽話。他說是要送李海生離開,但其實是害怕,他看着那個人走遠以後才不繼續發抖,闵霈一個人站在醫院的大廳裏,只感覺到了冷。他覺得這一年,就這一個時刻冷到出奇,闵霈下意思地抱着胳膊往下走,覺得自己骨頭縫裏都結了冰。
【他知道我咽喉不好,他知道我喜歡喝什麽茶,他說他和我一樣都容易過敏,甚至連吃飯的口味都很接近。】
确實有一個人是知道所有這些事情的。
【不對,張落當初是因為什麽才從我身邊離開的。】
闵霈猛地想起這件事情,他想起他吃過李海生送過給他的糖果,接過那人送給自己的咖啡,甚至還嘗過那人泡過的茶。闵霈一個惡心,當場就想吐出來,他走到的大廳外,胃裏泛起酸水,闵霈喉痛疼痛不已。
他一步步走下臺階,腳底打滑,差一點站不穩,下一秒,有人扶起了他。那人體溫高的吓人,握住自己的時候,暖得闵霈一驚,白色的水霧散開,闵霈擡頭看清了來人是誰。
林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