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還人情
還人情
車輛消失在眼前,季慕清那種強烈的孤獨感才緩慢褪下。
雨勢似乎沒有減小的意思,場館內僅剩工作人員在做最後的收尾,季慕清深深嘆出一口氣,弓腰打算一股勁兒沖進雨中。
“诶!季慕清!”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透過雨幕傳進耳朵,季慕清直起腰來,看向雨中那一抹颀長的身形。
淺綠色花紋的雨傘罩在頭頂,擋住從房檐落下來的雨滴,季慕清看着面前呲牙笑的徐百川,一陣恍惚。
“你怎麽……”
“哎呦累死我了,可算趕上了,幸好你還沒走。”徐百川用手背擦着鬓角因急促而滲出的汗滴,氣息紊亂。
季慕清呆滞在原地,微微仰頭看向徐百川,下一刻後腦勺撫上溫熱的手掌,他心髒猛地一顫,下意識擡手避開他的觸碰。
但徐百川早就在防着他,手腕被攥住,徐百川身體似乎停滞一瞬,随後臉色變得陰沉,語氣輕斥:“你是笨蛋嗎?這麽嚴重的傷都不知道給我打電話。”
自己跟他不過是萍水相逢,滿打滿算也才認識一天。
季慕清再次後退:“為什麽給你打電話,而且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沒什麽關系吧。”
他說完,再次低頭,似乎在準備繼續往外沖,然後被徐百川一把撈住他的腰:“對,是跟我沒什麽關系,但你的身體跟我的身體有關系啊,你要是出事了,萬一我們再換,我的靈魂豈不是要亂飄。”
他說的有點道理,季慕清一時之間被他堵得無話可說。
徐百川看着他似乎聽進去了自己的話,把傘又往他那邊遮了遮:“把我手機給我,我打輛車。”
季慕清沒吭聲,但還是拿出手機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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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磅礴,雨滴落在地面上濺出一個個水花。
穗市中心醫院大廳仍舊人來人往,季慕清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看着在長龍後方排隊的徐百川,心情複雜。
他很少來醫院,即便是40度高燒,他也只是撐起身子去燒壺熱水,吃過退燒藥後蒙着被子大睡一覺,晚上還能繼續去兼職。
不是不愛惜自己身體,醫院氛圍太過凝重,除了生離死別以外,他周身的孤獨感也會因地點而被放大。
父母離婚後,季慕清被法院判給父親季遠康,楊柳則被判給母親楊亞敏,季慕清心裏清楚,這個判定不過是個幌子,因為他看到了楊亞敏與季遠康“交易”的時刻。
楊亞敏事業有成,吃軟飯的季遠康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他癱在沙發上:“一百萬,我立即帶季慕清走,把季柳州留給你。”
他惡劣的笑了聲,眸子裏滿是狡黠:“要不然我就以沒有收入來源拒絕接手季慕清,不知道到時候那個富商還會不會讓你進家門啊?”
兩人夫妻關系在前兩年就已名存實亡,但季遠康不同意離婚,楊亞敏只好搬出家門,帶着年齡尚小的季柳州,也就是改名後的楊柳一起。
放學回家的季慕清“意外”看到了這一幕,也看到了母親沒猶豫多久,便從她精致的包裏掏出一張卡:“五十萬,不包括阿清的學費和生活費,我以後每周都會定時給他。”
沒想到她還留了這一手,季遠康表情變了一瞬之後又恢複:“行啊,我答應了。”
法院判決下來的那天季慕清站在門外,看着楊亞敏走到自己面前。
“這張卡裏是媽媽給你的補償,以後每個月1號我都會往裏打錢,作為你的贍養費。”季慕清看着她張張合合的嘴唇,大腦仿佛被塞進一團漿糊。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季遠康見狀從楊亞敏手中拿過那張卡塞進季慕清手裏:“愣着幹嘛呢,拿好了,這是她欠你的。”
楊亞敏冷冷瞥了季遠康一眼,或許是作為母親的勸告,他目光直視着季慕清:“別把卡給你爸。”
季慕清知道季遠康染上了賭博,也早就知道那張卡會以任何理由被季遠康拿走,而楊亞敏也從此銷聲匿跡,除了剛才的見面外,最近一次是季慕清成年那天。
“诶。”
季慕清思緒被一道喊聲召回,他眼裏一片迷茫地看着徐百川用手在他眼前晃動:“不會撞傻了吧?取完號了,我們先去放射科拍張CT。”
季慕清後撤,避免他的手碰到自己,随後起身:“往哪兒走?”
徐百川對醫院的區域劃分很是了解,畢竟他們隊裏某位胖子曾榮獲一周進兩次醫院的獎項,還都是喝冰可樂喝的。
徐百川撤回手,率先往前走:“這邊。”
放射科的隊列也不短,季慕清排在徐百川身後,就這樣看着他的後背發呆,徐百川也難得沒這麽多話。
“比賽結果怎樣?”季慕清突如其來的詢問讓徐百川有些受寵若驚,他轉過頭目光緊盯着季慕清,“一般。”
季慕清霎時沉默着,他不懂得怎麽安慰人,想着幹脆就幹巴巴地安慰兩句沒事的,就被徐百川下一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2比1險勝。”
他壓下心中被季慕清主動關心的雀躍,又去問他:“你的比賽呢?一定也贏了吧?”
然而他的詢問得來的卻是一陣沉默,徐百川沉吟片刻後扯起嘴角:“嗐,多大點事兒啊,區區一場小比賽說明不了什麽,而且這比賽一點都不專業,今天的對手連我都打不過──”
突然發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徐百川再次噤聲,偷偷窺向季慕清的表情,他情緒并無異常,徐百川便自行覺得他是在逞強。
他把手臂伸到季慕清面前,大義凜然地開口:“男孩子也有流眼淚的權利,你哭吧,我一定不笑你哎呦──”
小腿被踢到,徐百川痛得跳腳,單腿蹦着手掌捂住小腿骨節:“你小子,下腳真狠啊。”
季慕清看他一眼:“我沒說過我比賽輸了。”
徐百川跳起來的動作停下,他站直身子:“贏了!那太好了,不過你都贏了幹嘛還要踢我?我好憋屈,你晚上得請我吃飯。”
不知道話題怎麽從贏比賽轉到請吃飯上的,但季慕清卻猶豫了。
他錢十分有用。
不僅要當作學費,還要供自己吃穿用度,這一趟醫院他都要付很多錢,他實在沒有閑錢來請客吃飯。
算了,就當是還他替自己打傘的人情。
季慕清咬咬牙,一副破釜沉舟的感覺,看樣子已經準備好被他宰一頓:“你想吃什麽菜系?”
“我啊。”徐百川環着手臂,似乎在思索吃什麽才好,幾秒鐘後,他猛地拍了下自己額頭,“聽說你是穗市大學的學生?我從來沒去過大學校園,每次一聽到別人講校園裏的事情我都好羨慕。”
徐百川說出一大堆鋪墊,最後引出一句:
“可以請我去吃你們學校食堂嗎?”
徐百川的話半真半假,季慕清也就沒完全信,但學校食堂的價格确實符合他此時的消費水平。
季慕清很爽快地答應了。
CT檢查很是迅速,只是躺下過了一遍機器,季慕清就被醫生叫醒坐起身,兩人拿過片子進了診室。
徐百川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稍微年長些的醫生戴着眼鏡,将片子透着光:仔細觀察一番:“CT檢查并沒有什麽異常,你頭暈嗎?有沒有惡心想吐的症狀?”
季慕清搖搖頭,後腦勺除了痛以外就沒有什麽別的知覺,看着牆上貼的标準包紮圖,季慕清輕聲詢問着:“醫生,我應該不用剃頭發吧?”
徐百川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他醫生拿出消毒工具時,他才恍然回過神:“要剃嗎醫生,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遵守醫囑。”
季慕清動作幾不可聞地停頓一下,幸好下一刻得到了醫生的否決:“不用。”
血液與發絲黏在一起,看樣子很難拆解開來,但不愧是老醫生,沒幾下他就把傷口暴露出來,徐百川站在他視角,傷口的慘狀有些觸目驚心。
雖然只是輕微的腫脹和流血,徐百川卻很是自責,畢竟是在自己使用途中出了事。
沒有縫針是保守治療,沒過兩分鐘傷口便包紮完畢,醫生邊開藥邊向他介紹需要注意的情況:“禁煙禁酒禁油膩,早睡早起有活力。”
徐百川在心裏“嚯”一聲,對這單押的順口溜很是好奇,繼續追問他多久換一次藥等問題,試圖再次觸碰到順口溜的存在。
季慕清坐在一旁看着他問東問西,總感覺徐百川身上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母性光輝,他有些看呆了。
這個東西,從他記事以來就從沒再感受過。
楊柳是早産兒,當時的楊亞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有些大出血的前兆,才把這孩子留下來,因此對之深感愧疚。
而徐百川的動作,卻誤打誤撞地撫慰了季慕清孤獨的心理。
問了幾句發現并沒有什麽好玩的話從醫生口中爆出,徐百川便停止詢問,轉身撞進徐百川深情的眼眸中,不過一瞬,他便收回恢複原樣。
兩人與醫生道別去藥房抓了藥,随後徐百川随着季慕清坐上了回穗市大學的公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