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26第 26 章 ◇
◎文案劇情已到◎
忽然之間, 有人大力踹開了房門,是蕭讓。
接着,蕭讓抓起她的手腕, 差點要将她腕骨捏碎, 濃煙中,他瞪着阿妧,咬牙切齒:“你敢尋死?”
阿妧被煙熏的咳嗽, 她咳了兩聲, 望着蕭讓,奇異地笑了:“為你尋死?你配嗎?”
她不再看蕭讓, 而是看着地上的灰燼, 喃喃道:“只是燒些東西罷了, 你騙我的東西, 哈哈, 都燒沒了, 燒沒了……”
蕭讓氣得牙關咬的咯咯作響,他不發一言,只是将阿妧粗暴拖了出去,半點都沒有憐香惜玉。
剛将她拖到外面,他就将她推到一個戰戰兢兢的仆婦身上:“給本侯看着她,寸步不離!”
說罷, 他也不管阿妧, 就大步離去了。
阿妧站在那裏, 臉上已被煙熏的留下一道道黑痕, 她咳的厲害, 那仆婦急切道:“阿妧姑娘, 你沒事吧?”
阿妧剛想搖頭, 忽然喉頭一陣腥甜湧了上來,她眼前一黑,已經暈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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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阿妧悠悠醒來時,她只聽到一個仆婦欣喜道:“阿妧姑娘,你醒了。”
阿妧睜開眼,她強行撐起身子,環顧四周,這是她之前住的下人房。
自從她侍寝之後,一直是住在蕭讓卧房的,沒想到如今,她又回到了這間下人房。
她又看見床頭椿凳上,放着一套疊的整整齊齊的碧色衣裙,還放着一支綴着明珠的金步搖,以及一本簪花小楷字帖。
她怔了怔,這些東西,不是被她燒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
仆婦殷勤道:“這是君侯送過來的。”
君侯送過來的……
阿妧嘴唇顫抖,失笑了起來,君侯送過來的……蕭讓啊蕭讓,你真是何其狠心!
她撐着身體,将那衣裙和金步搖,以及字帖,全都揮到了地上。
仆婦吓住:“阿妧姑娘,你這是……”
“拿走,我不要看到這些東西!”
仆婦見阿妧情緒激動,有心想逃,但君侯吩咐她寸步不離看着阿妧,她不敢走,于是嗫嚅道:“其實,蕭府上下都傳遍了,說君侯對姑娘好,是因為姑娘長得像雲曦公主,說君侯,在拿姑娘當替身。”
阿妧完全不想聽到“替身”這兩個字:“不要說了!”
但那仆婦卻還在說:“姑娘應該想開點,像我們這種奴婢,身份卑賤,能當貴人的替身,也是一種福氣啊,至少能保住榮華富貴嘛,難道還妄想君侯對一個奴婢有真心嗎?那不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嘛……”
替身、福氣、妄想、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一字一句,都往阿妧的傷口上戳,将她本已血淋淋的傷疤,再次戳的遍體鱗傷,那仆婦繼續勸道:“阿妧姑娘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腹中孩兒考慮啊,姑娘有了身孕,本來不用住在這下人房的,卻非要和君侯賭氣,不但讓自己受苦,還連累了腹中孩兒。若順從君侯,日後,也能為孩兒謀個好前程……所以姑娘就去跟君侯低個頭,認個錯吧,想必君侯會看在姑娘長得像雲曦公主的份上,原諒姑娘的……”
她越說,阿妧的呼吸就急促一分,尤其是說到最後一句時,阿妧覺得快要窒息,她終于聲竭力嘶喊道:“別說了!你走!走啊!”
那仆婦被吓到不由倒退了幾步,正想走,又不敢走時,忽然蕭讓進來了,蕭讓對她道:“滾。”
那仆婦如同得到大赦般,忙不疊地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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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讓負手,冷冷站在她床前,阿妧則是縮在角落,倔強地瞪着他,蕭讓忽冷笑一聲:“你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麽樣子,十足一個瘋婆子。”
“對,我是瘋婆子,我沒有姜雲曦高貴得體,溫婉賢淑,所以你去找姜雲曦啊!她在地底黃泉,你忘不了她,那你也去黃泉路上找她呀!”
蕭讓這下,是氣得不輕,他七竅生煙:“人人都說,能當姜雲曦的替身,是你的福氣,你休要不識好歹!”
“我是一個奴婢,本就不知道好歹。”阿妧譏嘲道。
“你!”蕭讓咬牙切齒:“你是鐵了心不順從本侯了?”
阿妧只是嗤笑了一聲,作為回答。
蕭讓氣到磨牙,他瞧見被揮到地上的碧色衣裙,于是撿起,扔給阿妧:“穿上!”
阿妧将那衣裙又擲到地上,蕭讓一字一句道:“本侯命令你,穿上!”
阿妧撇過頭,根本不理睬他。
蕭讓怒道:“你若執意抗命,信不信本侯将你……”
他住了口,因為他一時之間,竟也想不出用什麽法子懲治這個膽大妄為的奴婢。
阿妧卻譏嘲道:“崔家四年的鞭子都沒有讓我順從,諸般手段,君侯都大可以試試。”
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倒顯得蕭讓無計可施,蕭讓氣得來回踱步,順腳一腳踹翻床頭的春凳,他忽停住腳步,冷笑道:“你不要命,難道你在意之人的性命,你也不管了嗎?”
“你這是何意?”阿妧忽然想到什麽:“你在說,花堇?”
蕭讓只是冷笑不答,阿妧急了:“你把花堇怎麽樣了?”
蕭讓瞧了瞧地上的碧色衣裙,還有金步搖:“穿上衣裙,戴上步搖,本侯就帶你去見花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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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最終,還是顫抖着手,撿起了地上的碧色衣裙和金步搖,穿戴整齊,跟着蕭讓,來到蕭府的地牢。
一打開牢門,她就吓得捂住了嘴。
刑架上,綁縛着一個人,不,那已經不能稱作一個人了,而是一灘血肉,那人渾身上下,都被浸了鹽水的鞭子,抽到血肉模糊,傷口之深,其中白骨,清晰可見,足以見得行刑之人下了多大的狠手。
阿妧也曾在崔家,時常被主母嫉妒鞭打,但那鞭刑,和刑架上之人所受的,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阿妧不由雙腿發顫,她撲過去,撥起那人散亂的長發,看到她奄奄一息的面容,她一怔,然後焦急地喚着:“花堇,花堇……”
但是花堇卻沒有回答她,她頭無力的耷拉着,呼吸微弱,身上已是皮開肉綻,體無完膚,鮮血一滴一滴,滴在了地上,浸入了暗紅色的青石磚中。
阿妧憤怒地回頭質問蕭讓:“這是我和你的事情,何必要牽扯無辜的人?”
“無辜嗎?”蕭讓冷笑:“本侯恨不得将她碎屍萬段!”
“因為她勸說我不要喜歡上你嗎?”阿妧道:“我只恨,我早沒有聽花堇的,否則,也不至于連累了她……”
蕭讓只是冷笑,阿妧又道:“蕭讓,你堂堂靖北侯,用這種酷烈的手段對付一個弱女子,你不怕傳出去,有損你的聲名嗎?”
“聲名?”蕭讓似乎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本侯本就聲名狼藉,是本侯對你太好了,才讓你以為,修羅侯的名聲,是白來的。”
他慢條斯理道:“你若不順從的話,本侯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你要用花堇來威脅我?”
“你是硬氣,能扛得住鞭子,這賤婢扛得住嗎?”
阿妧愣住,刑架上的花堇忽咳了聲,她在昏迷中喃喃道:“疼,好疼……”
阿妧一瞬間,淚如泉湧,是她的錯,沒有一開始就聽從花堇勸告,而是任由自己陷入了對蕭讓的愛戀之中,等到終于知道不堪的真相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可是,花堇沒有錯啊,她本就身世可憐,一心只想和弟弟團聚,她不能讓花堇因為她,而被折磨致死啊。
她咬着唇,眼淚簌簌而下,蕭讓又道:“考慮的如何了?還是說,你想讓本侯将這賤婢扔進鷹鳶軍中當軍妓?”
“不要!”阿妧驀然一驚,她制止道:“不要……”
她語氣終于一點一點,軟了下來,她哀求道:“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蕭讓見她終于服軟,于是嗤笑一聲:“本侯要你不準死,不準逃,從此安安心心,順順服服,做姜雲曦的替身。”
不準死,不準逃,安安心心,順順服服,做姜雲曦的替身……阿妧心中,喃喃念着。
蕭讓騙了他,他的身邊,她是一刻都不想呆了,更別提要她當姜雲曦的替身,她性格倔強,寧願死,都不可能答應。
可是……她回過頭,望着刑架上鮮血淋漓,就像一塊破布般的花堇,花堇如今了無生氣,遍體鱗傷,就算好了,也要留下一身的傷疤,可她明明是那麽愛美的一個人,都是她,連累了花堇。
她是不怕死,但不能讓花堇為她而死,她的良心,過不去這道坎。
阿妧心中終于下了決定,淚水已模糊了雙眼,她垂首,艱難道:“我應承你,以後不會尋死,不會逃跑,我會安安心心,做好姜雲曦的替身,再也不會違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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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阿妧便真的又穿起了碧衣,插起了金步搖,練起了簪花小楷,就如同以前一樣。
但是,她卻又明顯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她,堅定倔強,眼中有着光,對于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希冀,面對蕭讓,她雖然謹守本分,但時不時也會大着膽子,做些僭越之事,比如在馬車裏,她會悄悄擡頭,偷看小憩中的蕭讓,比如蕭讓受傷時,她會不顧他發怒,闖了進去,堅持要給他療傷,那時的她,雖只是個奴婢,但生機勃勃,就算身處逆境,也從來不會失去對生活的希望。
但是如今,她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死氣沉沉到可怕,眼中再也沒有光彩,面對蕭讓,更是恭恭敬敬,順順從從,他讓她穿什麽,她便穿什麽,讓她做什麽,她便會做什麽,讓她學姜雲曦,她也學,并不會有半點反抗。
偏偏她這樣,蕭讓卻愈發不滿了,他對她更加冷淡,帶她前往邊關的時候,更是不許她進他馬車,而是讓她坐着另外一輛簡陋的馬車,由吳鈎看着她。
吳鈎因姜如英的事,自覺有愧,都不敢擡眼看阿妧,更不敢和她說話。
倒是阿妧問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她長得像姜雲曦,早就知道她只是一個替身,卻偏偏要和她說,蕭讓心中,未嘗沒有她的位置,讓她又不由自主地生出期盼,從此一步一步沉淪,直到頭破血流。
吳鈎沉默良久,才道:“我本以為,到後來,君侯心裏有你了。”
阿妧聽後,卻是自嘲:“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對不住……”
“不要和我道歉。”阿妧喃喃道:“我讨厭你們所有人。”
她背過身:“我也不想看到你。”
吳鈎眼神黯然,想說什麽,最終卻只是沉默,一句話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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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紮營的時候,阿妧睡在帳內,但她如今,又哪裏睡得着,她撫摸着自己肚子,此時此刻,她才體會蕭夫人當時的心情。
怪不得蕭夫人不想留下和王上的孩子,誰會願意懷上所痛恨男人的骨血?
她悄悄從袖中拿出一把綠色野草,這是她路上見到,偷偷采來藏于袖中的,她認得這個東西,這叫馬齒苋,以前在崔家田莊,跟着阿爹阿娘種藥材時,阿爹教過她,說這東西生長于路邊,跟野菜長得很像,但是性寒,會造成孕婦滑胎,所以千萬不能誤食。
如果,她吃了這馬齒苋,腹中胎兒,就定然保不住了。
她如今極為痛恨蕭讓,自從靈昌初遇後,她便把自己情窦初開的所有愛戀,全部都給了蕭讓,她從來沒有如此愛過一個男人,更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會是這般又甜蜜,又酸澀的心情,她本是個極為惜命的人,為了蕭讓,她屢次三番不顧性命,為了給他做長壽面,她被他罰跪到昏倒,為了救他,差點被他母親杖責至死,她付出這麽多,所以當蕭讓告訴她,永不相負,和世間萬物,皆不如卿的時候,她簡直覺得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她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真心,全部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蕭讓,卻沒想到,換來了這種結局。
她真是,何其可悲。
她不要留下和蕭讓的孩子,她不要。
阿妧拿着馬齒苋,哆哆嗦嗦,就想往自己嘴裏塞。
忽她聽到帳外一陣沉重腳步聲,她慌忙将馬齒苋藏于枕頭底下,剛藏好,蕭讓已掀帳進來。
蕭讓似乎是喝醉了,隔着這麽遠,阿妧都能聞到他滿身的酒味。
阿妧伺候蕭讓這麽久以來,從未見他喝醉過,他并不貪杯,也不嗜酒,總是一副神智清明、運籌帷幄的樣子,阿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爛醉的蕭讓。
蕭讓步履踉跄,他跌跌撞撞走上前來,撲倒榻上的阿妧,阿妧被他箍在懷中,掙紮不得。
她聽到蕭讓在她耳邊,喃喃道:“妧妧。”
妧妧……他又将她當成了姜雲曦!
阿妧一瞬間,悲憤莫名。
她咬着唇,聽着蕭讓一句一句,對姜雲曦訴着衷腸。
他說:“妧妧,是我對不起你。”
“我沒有辦法,保住你的性命。”
他這說的,想必是姜雲曦跳城樓自盡時,他沒有辦法去救她,阿妧心中憤慨萬分,她被他箍在懷中,兩只如鐵的臂膀将她困的無法動彈,只能被他擁着,任憑他将自己替身,聽着他對另一個女子的自責,蕭讓又道:“就連害你的人,我也無能為力。”
“我曾自恃天下萬物,都在我掌控之中,我也曾發誓,要将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你,但我今日才知曉,原來我不是神,我只是一個凡人,我也會束手無策,我根本就救不了你。”
他最後說道:“她像你,她不是你,這世間萬萬人,無一人能是你。”
這個“她”,自然就是阿妧了,阿妧只覺又想哭,又想笑,她喃喃道:“你如此愛她,那便好好愛她,為何要牽連我進來?”
但是蕭讓沒有聽到,他飲的極醉,已經沉沉睡了過去,只是縱然是睡夢中,他臂膀也箍住阿妧,絲毫不放開她。
阿妧睜着眼,心中已是萬念俱灰,她一夜未眠,只是想着,為何會這樣,為何不一開始就告訴她?
如果蕭讓一開始就告訴她,她長得像姜雲曦,他只是将她當成姜雲曦的替身,那麽,她就不會心動于他的溫情,慢慢的一步步泥足深陷,直到徹底陷入對他的愛戀之中,無法自拔。
如果他一開始就告訴她,她就不會愛上他,那在真相揭開的時候,她也不至于如此痛不欲生。
他為什麽要騙她?為什麽不準她離開?為什麽要強迫她繼續做一個替身?為什麽要拿花堇性命逼她?為什麽要在她哀痛欲絕的時候,還要過來對着她,訴說着對姜雲曦的情深。
為什麽?為什麽?
她真的好恨蕭讓,她好恨他。
她就這般心如死灰,胡思亂想着,直到天亮時,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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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她并沒有夢到蕭讓,而是夢到了自己的阿爹阿娘,阿爹依舊那麽慈祥,阿娘依舊那麽溫柔,她夢到自己撲到阿爹阿娘的懷中,大哭了起來。
阿爹心疼的拍着她的背,說:“不哭不哭,爹娘帶你回家。”
“嗯。”她胡亂擦了把眼淚:“我要回家,回家。”
她牽着阿爹阿娘的手,就如同兒時那樣,回到那個清貧,但溫馨的家。
院中,卻有一個玩着手球的孩子,那孩童大概才三四歲,長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阿妧瞧瞧爹娘:“這是誰的孩子啊?”
阿爹阿娘還沒說話,那孩童卻奶聲奶氣開了口:“阿娘,我是你的孩子啊。”
阿妧唬了一跳:“你這小孩,不要胡說,我哪有孩子啊?”
那孩童指了指她的肚子:“你有啊。”
阿妧下意識就去看自己小腹,那裏微微隆起,她忽想到什麽:“你是蕭讓的孩子?”
“但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孩童邁着小短腿,噠噠噠跑了過來,然後舉起手球:“阿娘,把我的球給你玩。”
阿妧恐慌地就往後退:“你走開!走開!”
那孩童愣了下,然後忽嗚嗚哭了起來:“阿娘,你為什麽不喜歡我?為什麽不要我?”
阿妧愣了愣:“你本就不應來到這世上,我恨蕭讓,我也恨你!”
“那是你和蕭讓的事情,你恨我做什麽?”孩童一邊哭,一邊道。
阿妧被他質問的怔住,是啊,這是她和蕭讓的事情,關這個孩子什麽事?
這孩子,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他又有何辜?
孩童哭着哭着,忽又天真無邪笑了起來:“阿娘,你不要不要我,我會很乖的,我不會惹你生氣的。”
他笑起來時,咧着嘴,臉頰還挂着淚珠,冰雪可愛,阿妧忍不住,想去摸他的小肉臉,但是還沒摸到時,孩童的身影卻如同一陣青煙般,消失了。
阿妧吓得叫了出來,她也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原來……是夢。
身側蕭讓已經不在了,想必是酒醒之後,便走了吧。
阿妧驚魂未定,她抹了把額上汗珠,還好,是夢……
她右手無意間,碰到枕下的馬齒苋,她取出來,捧着這把馬齒苋,若昨夜蕭讓未來,她已經嚼碎這馬齒苋吞下了。
但今日,也還來得及。
阿妧拿着馬齒苋,剛要送到嘴邊,但想起夢中孩童的話:“那是你和蕭讓的事情,你恨我做什麽?”
她不由猶豫了。
半晌,還是将馬齒苋重新又藏到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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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怔了一會,然後掀起帳篷,帳篷外喧嚣陣陣,吵得很,阿妧走上前去,發現是一匹母馬,要産幼崽,所以一群鷹鳶軍都圍在這裏。
那群鷹鳶軍看到阿妧時,都愣了下,他們都知道蕭讓将阿妧當替身看待,但就算是一個替身,也是蕭讓的女人,他們不敢得罪,于是恭敬喊了聲:“阿妧姑娘。”
阿妧何嘗不知,自己現在在這些鷹鳶軍眼中,就是既可憐又可笑,她也不想和這些人搭腔,只是看着那匹母馬。
母馬是站着産子的,但分娩過程想必劇痛無比,它四條腿都在哆嗦,站了一會,腿就軟了下來,匍匐在地。
有個鷹鳶軍嘀咕着:“這怕不是難産吧?”
“那可怎麽辦?”
“咱們誰都不會給馬接生呀,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樣下去,不會母馬和小馬都沒命吧。”
“唉,可憐一匹千裏駒。”
母馬無助的哀鳴着,它産道小馬駒的一條腿已經出來,可是它再沒有多餘氣力,去将小馬的其他部位再排出來。
它四肢刨着地,一聲聲哀鳴,潸然淚下。
忽然它拼盡全身力氣,顫顫巍巍,站了起來,然後前腿一軟,竟然仿照人一般,跪在了阿妧的面前。
它雙眼,甚至還流下了眼淚。
阿妧愣住了。
所以這匹母馬,在求她救它嗎?它在求她,救救它,也救救它的孩子。
眼前的景象,慢慢和昨夜夢境中,那個玩着球的孩子重疊在一起,阿妧咬唇,吩咐旁邊鷹鳶軍:“去把你們吳副将請來。”
“吳副将?請吳副将來做什麽?”
“他能救這匹馬。”阿妧言簡意赅道。
吳鈎曾是姜國皇宮的馬奴,他自然知道如何救這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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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吳鈎來後,見到這副景象,立刻娴熟的将母馬側卧,接着伸手,慢慢将小馬駒的頭拉了出來,然後切斷臍帶,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等小馬駒完全出來後,母馬跌跌撞撞起身,低下頭,拼命舔着濕漉漉的小馬駒,直到小馬駒睜開眼睛,蹭着母馬,它才停止。
粲粲朝霞之下,一匹小馬駒,卧在一匹母馬身邊,巴巴喝着奶,絲毫不知道它剛剛是如何驚險的死裏逃生。
阿妧悄悄轉過身,回了營帳。
她挪開枕頭,看着那把馬齒苋,然後她拿起馬齒苋,一把丢進了火堆裏。
縱然蕭讓再怎麽千錯萬錯,可是,孩子是無辜的。
她怎麽可以因為蕭讓的錯誤,就要親手殺死這個孩子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連一匹馬,都可以為了救自己的孩子,向她下跪求救,她難道連一匹馬都不如嗎?
不,她不可以這樣做。
阿妧撫摸着小腹,那裏現在還沒有隆起,她眸中閃過一陣迷惘,但很快,又堅定了下來。
她恨蕭讓,但這是她和蕭讓的事情,和這個孩子無關,她不能遷怒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既然懷在她的腹中,就已經和她融為一體了,那是她的骨,是她的血,她要負起責任,她要生下這個孩子,不管前路如何艱難,她都會保護他,好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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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阿妧便不再想着采馬齒苋滑胎了,孩子在她腹中一日日長大,她甚至能感覺到孩子在胎動,她這孩子明顯十分活潑,時不時就會翻個身,踢她一腳,但當她傷心落淚的時候,他又會很安靜,一動也不動,仿佛知道她情緒不好,他要乖一點一樣,不可謂不奇妙。
她也越來越多的夢見這個孩子,都是和她第一次夢見時相同的模樣,跟個糯米團子一樣,冰雪可愛。她也終于理解,為什麽蕭夫人懷上蕭讓後,一開始明明十分痛恨他,但是當蕭讓在她腹中一日日長大時,她竟然會對蕭讓生出母子之情,甚至逃回娘家産子,那是因為當一個母親懷上身孕時,就會和腹中孩子生出一種血脈相連的母子之情,再難割舍。
當阿妧轉移傷心,想好好生下孩子時,而蕭讓似乎早忘了那天酒醉的事,他再未飲酒,再未大醉,在衆人面前,他還是那個英明神武的靖北侯,但在阿妧眼中,他早不是她初識的蕭讓了。
這日清早,阿妧一如往常,穿着碧色衣裙,鬓上戴着金步搖,低着頭,幫晨起的蕭讓整理着衣服,她為蕭讓系着腰帶的時候,蕭讓忽抓起她的手,阿妧一驚,擡起頭時,就看見蕭讓深不見底的眼眸。
她微微抿唇,不敢反抗蕭讓,而是任由他将自己手腕抓的生疼。
忽蕭讓嘴角彎起一抹嗤笑:“你近來,甚得本侯心意。”
阿妧心中酸楚,她不敢作聲,蕭讓卻将她拉到懷中,然後大手覆上她的小腹:“只要你順從本侯,本侯就允你生下這個孩子。”
阿妧一驚,她擡頭,只見蕭讓慢條斯理道:“否則,哪個王侯,會希望一個賤婢生下自己長子?”
阿妧悲憤,脫口而出:“但君侯明明說過,讓奴婢為君侯生一個孩子的。”
“那是對姜雲曦說的,不是你。”蕭讓一字一句道:“所有的情話,都是對姜雲曦說的,并非是你。”
阿妧咬唇,瞪着蕭讓,正當蕭讓以為她又要口出悖逆之言的時候,她卻慢慢低下頭,聲音虛無缥缈,求情道:“奴婢和君侯之間的事,和奴婢腹中孩兒無關,求君侯允了奴婢,生下吧。”
蕭讓沒有說話,也沒有承諾,只是看着她,眼中情緒晦暗不明,阿妧怕他真要對孩子動手,于是低微順從地彎下腰,整理好蕭讓的腰帶,又跪了下來,為蕭讓擦拭掉靴上浮塵,只是擦到一半時,蕭讓卻不知為何着了惱,将靴子從她手中抽掉,她失去着力,撲倒在地上,但蕭讓卻看都不看一眼,然後大步走出了營帳。
營帳內,阿妧慢慢起身,她摔倒前,護住了自己的腹部,她撫摸着小腹,心中一陣酸楚。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了孩子這麽卑微,值不值得,但是她被蕭讓當作姜雲曦的替身,被他欺騙,被他羞辱,連十分信任的吳鈎大哥,明明知道真相,卻一直都不告訴她,而且蕭讓還不放過她,逼她繼續扮演姜雲曦的替身,逼她穿碧衣,逼她寫簪花小楷,逼她活生生把自己變成姜雲曦,她哀痛郁卒,只覺心如死灰,這時候,腹中的孩子,已是她唯一的慰藉。
她父母雙亡,孑然孤苦,人世間,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便是這孩子了,她既已決定生下他,便會保護他,就算是蕭讓,也不可以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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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日之後,蕭讓卻莫名生了氣,不許阿妧進他營帳,更不許她貼身伺候,甚至連安胎藥也不許軍醫給她熬,反而日日分配她只有幾粒米的稀粥,她本就身體不好,如今食不果腹,更加瘦弱,還是吳鈎看不下去,偷偷給她塞些白面饅頭,才讓她不至于在這颠簸行程中滑了胎。
好不容易挨到慶渝,阿妧正坐在馬車中,昏昏沉沉時,忽聽到有飛馬來報:“禀君侯,邺國姜焱,率了一百騎,前來慶渝城下叫嚣!”
姜焱?阿妧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馬車外,蕭讓似也十分意外:“姜焱?他不是在靈昌之戰中,就摔下懸崖死了嗎?”
“他不但沒有死,反而當了邺軍主帥。”
蕭讓冷笑一聲:“這狼崽子倒是命硬。”他話鋒一轉:“不過,只帶區區一百騎,就敢前來慶渝城下叫嚣,豈不可笑?”
“屬下等人也覺得他在自尋死路,須知慶渝囤積了十萬大軍,他一百騎簡直是在送死,只是他在城下口口聲聲叫着,說要見君侯。”
“哦?那本侯便去見見他,聽他還有何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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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讓帶着人,便踏上慶渝城樓,阿妧也從馬車裏出來,她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吳鈎先發現了她:“你做什麽?回去!”
阿妧搖頭:“我要去親眼看看,那是不是姜焱。”
姜焱是殺她爹娘的仇人,她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本以為靈昌一戰,他掉下懸崖,是必死無疑,卻不知他為何能夠逃出來,不,就算他生還了,她也一定要殺了他,為阿爹阿娘報仇。
阿妧便帶着這種既疑慮、又仇恨的心情,跟着蕭讓快步走上慶渝城樓,蕭讓也瞥到了她,但他此時此刻,也無暇去管她,而是任由她跟了上來。
果然城樓之下,有一百穿着盔甲的騎兵,正勒着馬,翹首以盼,領頭的,不是姜焱是誰?
阿妧咬牙,姜焱果然沒死!他怎麽可以沒死!他殺了阿爹阿娘,殺了崔家田莊無辜的三十六條人命,他居然能活過來?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蕭讓皺眉:“姜焱?還真是你。”
姜焱咧嘴一笑,他長相陰鹜狠厲,右臉有一道長長刀疤,森森笑時,更是如同獨狼,甚為可怖:“蕭君侯,別來無恙。”
蕭讓冷笑:“姜焱,你好不容易撿了條命,不茍且偷生,還敢來慶渝送死?”
“好說好說。”姜焱道:“我此番冒險前來,并不是得了失心瘋,要用一百騎攻打慶渝,而是想和蕭君侯,做一筆交易。”
“哼,你也配和本侯做交易?”
“蕭君侯不必一口回絕,待聽過我要拿來交易的東西時,再考慮不遲。”
蕭讓嘴角譏嘲:“那你說說,你有何物?”
“雲曦公主的骨灰。”姜焱一字一句道:“這是否,值得和蕭君侯交易?”
他“雲曦公主的骨灰”幾個字話音未落,蕭讓已是呼吸凝滞,城樓上的鷹鳶軍瞬間鴉雀無聲,阿妧更是瞪大雙眼,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十分強烈的、令她恐懼的預感,她腹中的孩兒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驚恐,不安地在她腹中扭動了起來。
片刻之後,蕭讓才道:“雲曦公主早在四年前,就在離國滅姜國的時候,跳下城樓身死了,你如何會有她的骨灰?”
“你只知道雲曦公主跳下城樓身死,你卻不知道,她身穿嫁衣的遺骨,被離國焚燒,帶回王宮,做了戰利品,你更加不知道,是我潛入離宮,将她的骨灰,偷了出來。”
姜焱此言一出,衆人皆驚,萬萬想不到,蕭讓放在心尖上的姜雲曦,居然遺骸早被姜焱盜取,放在身側,甚至一放就是四年,這對雲曦公主的夫婿蕭讓,簡直是一種羞辱。
蕭讓恨的差點咬碎牙齒,他雖氣惱不已,但神智仍保留着一絲清明,他仍要确認姜焱所言是真是假,于是繼續追問:“雲曦公主是你舊主,你對她忠心耿耿,你既甘願冒險潛入離宮盜取她骨灰,又為何願意将她與本侯交易?”
姜焱慢悠悠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姜國奴才的時候,我是願意為了雲曦公主上刀山下火海,但自從做了邺國将軍,我才知道榮華富貴的好處,如今邺國和儀公主招我為驸馬,以後我便可青雲直上,再不是昔日家奴了。和儀公主瞧着這骨灰心煩,我念及舊主,也不能草草處理,還不如将她送予你,做個交易。”
他愈說,蕭讓的臉色就愈發鐵青,姜焱的兩面三刀、見異思遷,讓他十分不齒,但是,姜焱所言,卻是毫無纰漏,而他,更是只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否則,萬一是真,他豈不是追悔莫及?
蕭讓決意相信,他咬牙道:“所以你到底要拿雲曦公主的骨灰,和本侯交易何物?”
姜焱呵呵笑了兩聲,然後揚起手上馬鞭,馬鞭一指蕭讓身後阿妧,眼露兇光:“我要她!”
他話中恨意,讓阿妧不由吓得倒退了兩步,姜焱獰笑:“當日在靈昌,就是這奴婢将我逼下懸崖,害得我差點命喪黃泉,此仇不報,誓不為人!若你蕭君侯願意将這奴婢交給我,那雲曦公主的骨灰,我也願意雙手奉上!”
阿妧驚恐萬分,她不由看向蕭讓,但蕭讓竟然沒有絲毫猶豫,就對姜焱道:“好。”
一個“好”字,讓阿妧頓時如墜冰窟。
城樓下,姜焱已經哈哈大笑了起來:“所以這奴婢,和雲曦公主的骨灰,蕭君侯要選骨灰?”
蕭讓面不改色:“自然。”
“這奴婢也算蕭君侯的枕邊人,蕭君侯真舍得将她換骨灰?她與我有仇,蕭君侯就不怕她落到我手中,我将她碎屍萬段,千刀萬剮?”
蕭讓只淡淡道:“那又何妨?”
蕭讓輕描淡寫說着“那又何妨”,阿妧聽在耳中,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她只覺心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一般,痛到無法呼吸,她不想再看這一出鬧劇,于是不由自主就往後退,但是蕭讓卻以為她要逃,于是喝道:“抓住她!”
左右鷹鳶軍上前,但到底不敢碰她,而是堵成銅牆鐵壁,讓她無處可退,無處可逃。
阿妧渾身都在發抖,她張了張嘴,茫然地看着蕭讓,連聲音都在發顫:“蕭讓,你不可以将我送給姜焱,他會殺了我的,他真的會殺了我的。”
但是蕭讓卻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着她,眸中冷淡神色,就像她只是一個從未認識的陌生人一般。
阿妧就如同溺水的鳥一般,垂死掙紮:“不,蕭讓,你不能這麽做。”
“我為何不能這麽做?”蕭讓終于開了口,語氣中的冰冷,讓她不寒而栗。
“我懷了你的孩子。”她絕望地質問:“難道懷了身孕的我,還比不上一把骨灰嗎?”
但是蕭讓面對她的質問,嘴中只說出一個字:“是。”
懷了身孕,活生生的她,就是連姜雲曦的一把骨灰,都不如。
作者有話說:
請盡情罵男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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