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4 22:34:40 字數:18140
在朝露未幹的清晨,天色也不過剛蒙嚨亮,餘芊瑛獨自一人一臉委屈樣地嘟着嘴走在一片杳無人跡的田野上。
四面微風輕撫,令人感到有些微的涼意。她扯了下肩上的包袱。這一次她是真的要離家出走了,為了表示她獨立的意志,她決定一個人走,連那跟了她多年的小岚都抛下,瞧她爹怎麽收拾這殘局去。
其實……她也不是非走不可,不過就是心裏總覺得太便宜他們了。
他們是誰呢?當然就是她爹和高羿喽,一個好計得逞地覓得了個女婿;一個唬弄了她半天,若她這般輕易地點頭,那真不是窩囊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而且他怎麽可以沒跟她“知會”一聲就跟她爹說要娶她?雖然說她是不怎麽反對啦,但是就這麽決定了,就是跟她想像的不一樣,她以為……至少……也要跟她說兩句好聽話吧!像是……做番宣誓吧?像他爹對她娘說的那樣啊,若有什麽三心兩意就遭天打雷劈等等什麽的。
這樣就好啦,她不求多的,尤其是打小總是聽長輩們說女兒的婚姻都是父母作主、天底下的夫妻多的是在新婚夜才頭一次見面的,可她不要這麽,她的丈夫得要她自個兒挑,而且,還要先征得她同意。誰知那高羿卻跳過她直接跟她爹說去了,雖然是情勢所逼,但至少……他也要在事後補報才是。尤其那高羿還沒跟她解釋清楚他與仙兒到底是什麽關系呢,像這種大色鬼,她豈會讓他進他們餘家門?她叉着腰打定主意,以一副他要“嫁”給她的心态。
只是她正想得入神時,突然咕嚕的一聲悶響,讓她清醒了過來。
咦!她還沒吃早飯喔!摸着自個兒異常扁平的肚皮,難怪她覺得這一路走來走得一點元氣也沒有,原來是肚子餓了。她擡頭望着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更別提會有什麽小販店家了。想摘點野果、打點野味墊墊肚子,但舉目所見,除了菜圃裏的青菜蘿蔔,就是小徑旁的野草;而會動的不是螞蟻,就是田鼠,而這兩者她都沒興趣,這豈不是存心要餓死她嗎?至少,總有人種種地瓜什麽的吧?她不死心地繼續找着,總算讓她瞧見前頭林子裏似乎冒出一縷炊煙。
好極了!只要有人就不愁沒得吃。她元氣一來,不覺加快腳步。
“有人在家嗎?”餘芊瑛輕輕地敲着門連叫了幾聲,卻直候了半天才聽見沉重的腳步聲。
“一大早你們就來瞧什麽?怕我睡得不省人事,兩腳一伸見閻王去了嗎?”低沉而嚴肅的聲音随着那張不怎麽愉悅的臉出現在門後。在看見門外的是位姑娘家後,他又眯着眼從頭到腳将餘芊瑛打量了一番,終于開口:“姑娘要問路嗎?”
口氣雖較溫和,但仍帶着股天生的威嚴。
“不是的,老伯,我只是想……可不可以跟老伯買點食物,我有銀子的,你放心。”她忙掏出銀子道,心裏卻也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他。
眼前這老伯跟她爹差不多年紀,可是看他那不茍言笑的嚴肅表情,加上他連臉上皺紋都比她爹少一半看來,可見這位老伯的五官極少運動,所謂的喜怒哀樂對他而言,除了“毫無表情”的表情,大概也變不出什麽花樣來。可憐!這老伯一定是遭遇過極大的挫折,以致感情如此遲鈍封閉吧。
“跟我買食物?”他的雙眼這回更是眯成了只剩一條細縫。“你在開什麽玩笑,你是瞧見我門口挂着糧店的招牌了嗎?一個姑娘家大清早的到荒郊野外買東西?我說小姑娘,迷路就迷路了,說一聲也沒什麽好丢臉的。哪!你往回直走,過了橋先左轉,等出了那片菜園子再右轉,然後順着路走就可以回到市集裏了。”他搖搖頭,不甚贊同道,更不掩飾那絲輕視。外頭好好的路不走,卻走到這羊腸小徑來,真不知這年頭的年輕人,眼睛都長哪兒去了!
“不是的,老伯,你誤會了,我沒迷路,更不想到市集去,我只是路過這裏,因為肚子有點餓了,又不知道要往前走在遠才能遇到間店鋪,所以想跟你買點東西,好帶着路上吃。”餘芊瑛跡近懇求地拉着他的手臂,不讓他鑽回屋子裏。
都說要買東西了,他偏要說她是迷路了,而且還賴她死不承認,這個老伯不但頑固,還很會自作主張,就跟她爹一樣!要不是她此時已餓得沒力氣,她還真想要一字一句地吼給他聽個清楚。
“就你一個人?”他終于又轉回身來,卻又開始打量起餘芊瑛。而且這回好像研究得更為徹底、仔細,因為他足足看了半晌,連一向自信滿滿的餘芊瑛都幾乎要以為自個兒衣裳是不是穿反啦,否則他到底在瞧什麽?
“老伯……”
她不耐煩地正要出言問問他又怎麽了,卻見他扯了扯她衣袖道:“這衣服是你自己的?”
“穿在我身上當然是我的!”她沒元氣地回答。心裏認定了這老伯不是存心找她碴,就是十天十夜沒碰到個人陪他講話,所以這會兒逮着機會,就是要她陪他擡杠。
“看你這穿着打扮,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吧?”他的眼神盯着她,似想從她的答案中找出她是否說謊的跡象。
“老伯,你真是聰明,一看就知道我的出身,人家說的‘智者’大概就是指像老伯這樣的人吧。既然如此,您更不必擔心我會賴帳喽,那麽您可以把食物賣給我了吧?”耐着性子,她勉強自己巴結他兩句,就求他別再嗦下去,她的肚子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什麽都不挑——不過以這老伯的個性,就算她想挑,大概也沒得挑吧。
“一個千金小姐一大早的跑到荒郊野外來跟我買食物?”他又重述一次先前問過的話,只不過這回他從一個“姑娘家”改成了個“千金小姐”,聽起來好像地位提升了不少,但結果仍然一樣,他還是站着不動,毫無跟她做買賣的意思。
“老伯……”她深吸口氣,控制住脾氣地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這話您剛才已經問過了。我也回答過了——只是路過這裏,好嗎?”
“就你一個人?”他又問,而且似乎比餘芊瑛更受不了這僵局。
“對!您瞧見我身邊跟着其他人了?”她幾乎要貼着他耳邊鄭重地再說一次。
要不是看他年紀一大把,她真想緊緊地掐住他脖子,問他到底賣是不賣。這老伯得了癡呆症嗎?同樣的問題非得問個兩、三次不可,這樣下去就是問到她餓死了,他八成還興致勃勃地搖着她問:是不是一個人啊?老天!光想着她就快瘋掉了。
“我看你的模樣大概也讀過點詩書,婦女的三從四德難道不曉得?不好好待在單房裏刺繡習琴,卻獨自跑到這僻壤之地,是跟情人私奔?還是不守禮教被逐出家門?不像話!還不快回家去。”他拂袖道,狀甚不齒她行為地又要鑽回屋子裏。當然,這買賣是做不成了。
“你給我站住!”氣死她了!這個老伯不但頑固,還挺會編故事的,問了堆毫無意義的間題後,就給她安了個莫名其妙的罪名!管他什麽“敬老尊賢”,他老雖老,可一點也不值得她尊敬。
“你……你說什麽?”他似乎也火了,對她這狂妄的口氣。
“重聽是嗎?好,我再說一次,你給我站住!”她沖着他再說一次,而且以更大的音量:“我餘芊瑛可不是讓人耍着好玩的!別以為你年紀大就可以戲弄辱罵人,你這個不辨是非的老頑固!”她又在罵了句。
“沒教養的丫頭,竟跑到這兒來撒野!”他氣得脹紅了一張臉。
“你才沒教養呢!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就指着人家破口大罵,還好意思說我咧,要不是看你年紀一大把,我不打你一頓才怪,哼!”她不甘心吼道。可發洩了番,那聲音卻愈來愈低微,因為這一叫把她力氣給全用光了,故待話聲方落,她已經緩緩地蹲坐下來,雙手托腮,決定誰也不想理了。
餓死她了,不賣就不賣,她休息會兒,總沒礙到他了吧?他要再嗦,哼!有他好看的。
也許是被她那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給打動了;也許是被她給罵醒了,總而言之,那老伯臉色倒也和緩下來,陪着她蹲坐在門邊。
“喂,老夫當真誤會你了?”他看着她半晌後,終于開口。
“嗯。”她精神委靡地點點頭。
“好吧,若真是如此,那就是老夫的不是了。”
她擡頭輕輕地瞄了他一眼,确定他已有“海意”後,以一副還算可以接受的表情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算了,老伯,你也不用跟我道歉。”
這丫頭真的很不客氣啊!竟把他當成個“小人”啦,可是這回他卻無法對她發起脾氣,反而看着看着竟有股想笑的沖動。他方才是沖動了點,現在仔細看來,這個丫頭實在有趣,雖然外表像個千金小姐,言談舉止卻古靈精怪得讓人覺得有趣,一點也沒有那些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們矯揉做作的習性,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家竟能養出這樣的女娃?他活了這麽大把年紀還沒看過像她這樣的丫頭呢。
他輕咳兩聲道:“那我真要謝謝你喽。’”
“不客氣啦。”她老實不客氣地淡淡道。
他好笑地搖搖頭,算是服了她。
“只是你一個女孩子,到底要到什麽地方?怎麽連個婢女都沒帶在身邊?這樣太危險了吧?”
“唉,這事說來話長,而我現在沒力氣說這麽長的故事。”她又籲了口氣,今兒個真是出門不利,她确實不想提了,倒是這老伯為什麽一見面就對她那麽兇?“老伯,你女兒該不會是被男人拐跑了吧?”
“別瞎說,老夫女兒很乖巧的。”他瞪大眼道。
“那麽……是你的媳婦不守婦道?還是她杵逆你,沒有點媳婦該有的樣子?”
“你怎麽愈說愈難聽了?老夫的媳婦溫恭謙良,足做天下為人媳者的表率。”聽她突地胡說八道起來,他不覺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這般憤世嫉俗?把我批得沒一個好處。”她撐着小腦袋,用副怨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我想……可能是這樣吧,因為你帶着個包袱,臉色又怪異的……”他難堪地摸着自個兒胡子道。事實是因為他正忙着在廚房升火卻屢試屢敗而心情不佳,才會一時沖動。
“老伯,不是我愛說你,實在是你的想像力真的很差勁呢。要私奔當然要跑遠一點,不坐馬車還慢慢地用兩條腿走,不就沒兩下就被捉回去了嗎?至于被趕出家門,那更不可能,我爹怎會不要我,是我不要他們才對。”
“你離家出走?”他咋舌地看着她。這麽個小丫頭跟人家學什麽離家出走?外頭可不是這麽好過活的。
“也算是吧。”她擡起頭來,見他一副又要發表長篇大論的态勢,她可沒興趣再讓人家數落一次,忙站了起來:“好啦,我休息夠了。老伯,我走啦。”
“等等,你不是要跟我買點東西路上吃嗎?肚子餓了吧?到我屋裏頭去,我拿給你。”他愈談愈覺得跟她投緣,心裏愈想弄個明白,否則她一個小姑娘家,萬一遇到什麽事,可就嚴重了。
一想到有吃的,她精神一振。就是會被他念兩句,那也值得了。
進了屋門,餘芊瑛欣賞地張眼望着,本以為這小木屋十分簡陋,沒想到還滿雅致的,而且還一塵不染,這老伯的媳婦确實能幹。
“老伯,你媳婦呢?是不是下田去了吧?”她看着空無一人的屋子道。
“喔,是……是啊,他們全到田裏頭忙去了。”他不自然地說道。其實這屋子就往了他一人而已。他從木櫃裏端出盤小巧的糕餅出來:“來,先吃點點心。”
“哇!老伯,這點心也是你媳婦做的嗎?好精巧呢,而且味道真好。”她咬了一口立刻贊美不已,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尴尬。
“你喜歡就好。”他抿嘴笑着,不再多說,只是靜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還沒看過哪家的姑娘吃東西可以吃得這麽随興,快樂得毫不拘束的,連他看着都覺肚子也跟着餓了起來,只是他的早飯還在爐竈上安靜地躺着呢,想到這他不覺嘆起自己的無能。
餘芊瑛連吃了兩三塊糕餅止饑後,終于注意到空氣中似乎有股焦煙味,還有那老伯臉上的無奈。
“呃,老伯,你在熏烤鴨嗎?怎麽屋子裏到處是煙哪?”她舉起手來煽了煽,想驅散那愈來愈濃的煙霧。一眨眼,那煙卻是愈來愈濃,以致她連老伯都快看不清了,就好像陷在五裏霧中。
“糟!我忘了竈坑的火還沒升好呢。”
他邊咳着邊往後面的廚房裏跑去,不過那裏頭的煙霧更勝外頭,一進了廚房,連跟前的東西都分不清,以至于跟因為不放心而尾随他進來的餘芊瑛兩人撞成了一團,雙雙跌倒在地,就聽見陣陣哀叫聲在煙霧中連連響起。
☆☆☆
終于,在一陣手忙腳亂後,小小的木屋裏終于恢複了平靜。
“老伯……”餘芊瑛盤腿坐在竈坑前,很不欣賞地看着他。“哪有人把堆又粗又大的柴塞得竈坑滿滿的,然後才在坑外頭起火?塞得這麽密,火當然點不着啦!升火不是喂豬,不是一直丢東西給它就好啦!要形容的話……比較像是在做陷阱誘捕獵物,火苗好比獵物,要留點空隙讓獵物進來,然後小心地拿小樹枝喂飽它,等它大了逃不掉,你就是拿根碗口粗的枝幹往竈坑裏塞,它照樣乖乖地燒得火旺,明白嗎?”
“是是是,聽你這一說,我明白了,以後不會再這麽蠻幹了。”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不過,這小丫頭,你這千金小姐平時在家也需做這般的家事嗎?”
他甚為懷疑地看着她,瞧她一雙手細致白嫩,怎麽看都不像是做過粗活的。
“做是不必,但學過就是。我爹他是白手起家,自幼吃了不少苦,為了生活,他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甚至中原塞外;上至達官貴族、下至販夫走卒,他都有交情的。正因為見識多,更是看盡了人事盛衰實在沒個準兒,所以,雖然我是他唯一的女兒,家中随從随喚随到,但他仍希望我學會照顧自己,所以啊,我會的事兒可在着,打獵騎射、舞刀弄槍、琴棋書畫,當然也包括生火煮飯,我都會的!因為誰知道将來會怎麽着?他老說,可不希望在他百年後,在天上看到我連給自己煮頓飯吃都不會,然後眼巴巴地看着一缸子米餓死。不過我都笑他,管好他自己可別下地獄就好啦。”她扮個鬼臉笑道。
“要你學着下廚,這我可以理解。但舞刀弄槍?這就太矯枉過正了吧?姑娘家終歸要嫁人的,将來你的丈夫自然會保護你,何須學這些玩意兒。”他看着她一個纖細的女孩,玩那些刀槍?不不!這太危險了。
“就是要嫁人才恐怖,才更該學着點兒呀!你不知道,男人喔……”她不客氣地看着他道:“姑且不論他們天生風流性子,光是仗着他們塊頭大,就喜歡對女人頤指氣使的,要是惹他們一個不高興,誰知道接下來會怎麽着?老伯,你別不服氣,這話可都是我爹自個兒說的。所以啊,為了避免我被欺負,他才要我在學着點,再怎麽樣,我總不至于謀害親夫吧。”
“你爹實在很有趣。”會跟自己的女兒把男人的劣根性說得這般明白的爹,确實是有趣,難怪會養出這麽個可愛的女兒,他愈來愈想認識認識這個“奇人”。他要有個這麽可愛的丫頭當女兒該在好啊!可惜,他除了幾個不擅表達自己感情的兒女,簡直一點趣味也沒有。
“既然你爹這麽疼你,為什麽你還要離家出走?”他相信其中大有問題。
“因為……”她考慮了會兒,不好意思垂下頭:“他幫我說了門親事。”
就這樣?他還以為她家裏發生了什麽劇變呢!
“這是好事啊,難道你不喜歡那名男子?”
這回她考慮了更久,也說不上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高羿,只知道……
“還不算讨厭吧。”
“那是他的才貌家世配不上你?”他仔細地端詳餘芊瑛。這小丫頭,除了那活潑的性子對一般人家而言可能有點“難以适應”外,其它條件應該是無可挑剔,自然希望能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也不是!只要人品好,其它都不重要。”她使勁搖着頭。
“那到底是因為……”他更疑惑了。
“因為……你們男人最可惡了!為什麽談的是我的婚事,卻不先問過我就擅自做了決定?就算我不讨厭他,那也要先問問我肯不肯嫁他啊。哼!他都還沒跟我賠罪呢,我才不要嫁他,而且他實在太可惡、太不老實了!”
她拿着樹枝拍打着地面,愈想愈氣。哼!那可惡的高羿,他瞞了她那麽多事,卻要透過別人來告訴她真相!想到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那被忽視的感覺,就教她不痛快極了!他簡直是不可饒恕!
餘芊瑛那悶了許久的委屈,在老伯一再的探詢及鼓勵的眼神下,終于一古腦地全說了出來,還從她女扮男裝起,到她上百花樓钜細靡遺地相告,聽得老伯瞪大了眼,一臉難以置信地瞧着她。
這丫頭也實在夠膽大了!但瞧她那失落的神态,分明是對那男子已生情愫。
“有趣!你們倆實在胡鬧得可以!”他搖頭笑着,這兩個年輕人的行徑實在夠驚世駭俗了,他故意逗她,不過心裏仍有絲期待就是:“丫頭,要是你不想嫁他,那麽,你給老伯當媳婦好不好?告訴你,老伯有幾個兒子挺不錯的,個個一表人才、文武皆備,而且……你別看老伯住這破木屋,其實老伯還有點家私,論家世也不差。”
“不不,謝了,我就是不要嫁才偷跑出來的。老伯,你有所不知,我很皮的,皮得我爹都受不了了,根本就沒人要我。”她吓得忙把自己批得一文不值,卻惹得他呵呵大笑。
雖然他早猜到她的答案,但他确實是挺希望她做他媳婦的,雖然他已有個賢慧的媳婦了,但就因為是個傳統的大家閨秀,跟他那幾個兒子一般,孝雖孝,卻太拘謹了。現在聽這丫頭談及她家中的生活情形,那有趣的生活實在教他羨慕得緊。
“好吧,這事也不能勉強,但你能告訴我,對方是誰嗎?老伯幫你評鑒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你,給你出個主意,好不好?”
能說嗎?再怎麽樣他們高、餘兩家也是蘇州名人,若張揚出去,會不會難以收拾?而且她還要離家出走耶!到處嚷嚷一她是誰家女兒,會不會三兩下就被逮回去了?不過看這老伯這般熱心,又挺和善的,不像是會論人長短的人,應該不要緊吧!反正她也說了大半,大不了她待會兒溜快一點,就算他要上她家告密去,她早溜得不見人影了。
“他叫高羿。”她毅然道。
“什麽?”高羿?他沒聽錯吧?
“我說他叫高羿,是城裏巨賈高正陽的三子。”這老伯重聽的毛病又犯了嗎?餘芊瑛扯着喉嚨叫道。
“我怎麽沒聽說他……”他驚訝得瞠目結舌。什麽時候這小子竟要成親了?為何他一點消息也沒聽說?
“對啊,因為他向來游于四方,甚少與其父兄一塊出現,所以雖是蘇州巨富高正陽的兒子,但也沒什麽人聽過他。”餘芊瑛了解地說。
“那麽令尊是……”他揉着自個兒的太陽穴,皺起眉頭問。
算了,男婚女嫁這是遲早的事,再說這小丫頭也挺讨人喜歡的,雖然事出突然,但想通了也沒那麽大不了的,只是……那被通知的滋味确實不好受,難怪這小丫頭心裏不痛快。
“我爹?呃,他也是蘇州數一數二的大商家,他叫餘翰林。老伯,這你應該聽過吧?”她挺得意地說,雖然她爹老是做些教她難為情的事,但他終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餘……翰林?你說的是城南那個餘翰林,他與高家向來不是……”他張着嘴,一只手停在半空中道。今兒個真是驚訝連連,他不知道自個兒還有幾個膽可以禁得住吓。
“王不見王,對不對?”她替他說道。“老伯,我告訴你,但是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喔!其實啊,我爹倒不是因為和高家競争而不和,而是他又羨又嫉人家高老爺子呢,瞧見那高老爺多子多孫,羨慕得不得了,可又死要面子,只好每次見了他就裝做沒瞧見。否則做生意競争難免,而且有競争才顯得出他能幹,不是嗎?”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有女如此,相信那餘翰林确實不是個小器之人。他拈須微笑,心生一計:“那你想不想報仇?”
“報什麽仇?”她納悶地看着他。
“你不是說那個高羿太不尊重你嗎?”
“對啊,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離家出走。”
“他的不是,卻要你離鄉背井在外頭吃苦?這算盤可打得不夠精明,照我看……應該禮尚往來地吓吓他才對。”
“說得也是,我為什麽要躲躲藏藏?錯的人是他耶!應該要吓吓他才是,可是……怎麽吓?再說,他很賊的,會上當嗎?”
“放心,有我幫忙,絕對騙得了他,不過……有個條件就是。”
“條件?什麽條件?”
“你最後還是得嫁他喔!”他賊兮兮地笑道。
“這……你先把話說清楚,否則我是不會答應的。”她已經上過高羿的當,可不想連這老伯都耍得她團團轉,所以這回絕對要問個清楚,因為這老伯精明的程度可不比那高羿差。
“好!既然我們要合作,那我也就不瞞你了,咱們趁早合計合計,你也好趕在家人發現你離家出走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家,好進行咱們的計劃。其實……”他呵呵地笑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準備慢慢道來。
看着他那莫測高深的微笑,她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老伯到底打什麽主意?又為何這般有把握能替她扳回一城?餘芊瑛期待的雙眸跟随着他,也許她是遇到貴人了吧?她喜孜孜地等着他說下去。
☆☆☆
向晚時分,眼看着夕陽餘晖将盡,一天又即将過去,自她離家出走回來至今已經過了三天,可至今什麽事也沒發生,餘芊瑛不禁懷疑,那老伯該不會是唬弄她的吧?否則,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害她一日盼過一日,就不知何時得見那高羿心慌意亂、手忙腳亂的樣子。
“小姐!小姐!高公子來了。”小岚雀躍地跑了過來,向餘芊瑛報喜道。
“真的!在哪兒?”那久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可讓她盼到了。
一旁的小岚,看着餘芊瑛毫不掩飾的興奮之情,還當她是待嫁女兒心,充滿了對未來幸福的期盼,她暗暗地為她高興,也慶幸那高羿終于出現,否則這園子裏的花草枝葉,頂在再撐個兩天,就會被餘芊瑛給摘得光禿禿了,一片葉子也別想留着。
“就在前廳,正在和老爺談你們的事呢。”
“好,我瞧瞧去。”
“小姐,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他們談的可是‘我的’婚事呢!”說着,她才不管那什麽矜持害羞,這會兒有什麽比看高羿出糗更重要了——如果,那老伯沒騙她的話。她開心地快步向前而去。
興沖沖地趕到前廳,那就要踩進廳裏的腳卻臨時縮了回來,她得先聽聽他們談些什麽才是。否則,要是那老伯沒達成任務,她這麽一腳踩了進去,豈不成了自投羅網,那高羿說不定還臭美得以為她等不及要見他呢!對對!還是謹慎點兒,先偷聽一下吧。
她躲在簾後,豎直了耳朵仔細地聽着,可怪的是這兩個大男人講話怎麽像蚊子聊天似的,輕聲細語的,聽得她好辛苦。
他們到底在談什麽?該不會聊天聊到睡着了吧?她悄悄地掀開門簾偷瞄着他倆。
就在她探出個頭,努力地張大眼睛望着時,突然“啪”地一聲拍桌聲,緊跟着随之而來的咆哮,差點教她吓得滾出簾外。
這兩人聊天的方式真是非常奇特,高低起伏的變化程度直教人聽得頭皮發麻。
“你們高家簡直是欺人太甚!”餘翰林高聲吼道。緊握的拳頭因為忿怒而不停顫動着。
“餘伯父,請您再給晚輩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說服家父答應這門親事。”高羿懇切地說。
“給你時間?好讓你們高家辦好你們的喜事後,再回過頭來好好地嘲笑我一番?”他氣得連臉都扭曲抽搐着,對他餘翰林來說,這簡直是生平最大的恥辱了。
“伯父,請您相信晚輩的誠意,若我有意要悔婚,今日就不會到此了。”高羿急得向餘翰林保證。
對餘翰林的忿怒,高羿能夠諒解,會有今日這窘境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怎麽也沒想到一向不管他事的父親,只因到鄉間休養身子,卻巧遇故友,更巧的是那位摯交攜女同行,而他爹又與她極其投緣,竟自作主張地替他談了這門親事,故當他自信滿滿地向休養歸來的父親提起他與餘芊瑛的婚事時,得到的竟是斷然的拒絕,以及另一樁出乎他意料的婚事。
經過他這幾天的力争,卻仍無法扭轉局勢,而餘翰林還在等他回音,他這才不得不先前來央求餘翰林在給他點時間,無論如何他絕對不會放棄餘芊瑛;但看餘翰林的反應,他要說服的恐怕不只是他的父親,現在還得加上這顯然已經氣昏頭的餘翰林了。
“相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事要傳出去,你教我以後拿什麽臉見人?我這老臉丢人也就算了,可是你教瑛兒在人前怎麽擡得起頭來?我是不會讓我女兒受委屈的。”
“當然,我也不會讓她受委屈,我一定會想出解決的辦法。”
“解決的辦法?”餘翰林垂首一思,毅然道:“我告訴你,你別想要享齊人之福,我的女兒不可能讓人做妾,而你若想娶她,更不許納妾!”
“那是當然。只是,請再給我點時間。”
“時間!哼!”他甩過頭道。但想了想,為了女兒他也不好做得太絕。“好!我就再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後你要仍沒給我個滿意的答覆,我會證明給你看,想娶我餘翰林女兒的人多得是,而且每一個都不輸你們高家人!”
餘芊瑛看着這兩個人一個臉紅脖子粗,一個愁眉深鎖,總算稍解她的不甘,一個得意忘形,竟笑出聲來。
在那緊繃的氣氛中,她這一聲輕笑自然顯得格外刺耳,教人想要不注意都難,以致廳裏那一老一少極有默契地同時投射過一責怪的眼神,循聲而至地瞅着她,待看見她那顆半露在布簾外的小腦袋瓜,兩人又同顯驚愕地急于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只怕剛剛那些話傷了她的心,愛護之情顯露無遺。
真是吓人!這兩個男人潛意識裏恐怕都擁有後母性格吧,瞧他們一轉頭時那惡毒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她生吃活吞了;可一眨眼,又換了張慈善溫和的表情,轉換之快連孫悟空的七十二變都沒他倆厲害哩。
只是也不知怎地,待她與那高羿雙眸交會時,她竟有種羞赧的感覺。怪了!不過幾日不見,她幹什麽這麽別扭?真是太沒道理了。
可是想歸想,一張臉仍不由自主地蒸蒸發熱,她該不會臉紅了吧?果真如此那多尴尬,她慌亂的腦中亂哄哄的;但更丢臉的是,既然被發現偷聽了,照她以往的做法,就是幹脆擡頭挺胸、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聽個清楚。誰知正想這麽做,但一擡起腳來,那腳卻不聽她使喚地自動轉個方向,羞答答地往回走,連腦袋瓜子都垂得快掉了下去……
這回她竟是敗給自己了!
☆☆☆
三天後……
同樣的時間與地點,餘翰林與高羿默默無語地對坐着。
對餘翰林來說,這三天他是天天度日如年;但對急于說服高正陽,卻又頻頻碰壁的高羿而言,自然覺得這短短的三日眨眼即逝。兩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無時無刻都有股如坐針氈的焦慮,而現在終于到了解決這事的時候。
“你的答案是什麽?”看着沉重的高羿,餘翰林心裏已有了譜。
“家父仍然堅持他的決定,不過,我會比他更堅持。”他毫不猶豫道。相信坦白會比要求餘翰林在給他點時間更好,否則只怕下場更為難堪。不過,看來坦不坦白的結果……似乎差不多。
“來人!送客。”餘翰林霍地站了起來,不再多言。
這己是他忍耐的底限了,他餘翰林豈能容高家人再羞辱下去!
“伯父……”他不放棄地跟着站起來,期盼會有轉圜之法。
“不必在說,我還得張羅我女兒的婚事